白术那句无声的“宣战”，表面风平浪静，水下已是暗流汹涌。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霍家并未立刻发起商业反击。


    第三天下午，一辆漆黑的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停在半岛酒店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对襟唐装、身形佝偻的老管家。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上到顶层套房，将一张用毛笔小楷书写的烫金请柬，恭敬地递到了一月手中。


    请柬上只有寥寥数语：


    “敬请董小姐白术，今夜七时，于浅水湾霍宅，薄宴一叙。——霍陵”


    落款的“霍陵”二字，笔锋苍劲，力透纸背，仿佛一头蛰伏的老虎，露出了它磨得锃亮的爪牙。


    董存山在电话里听到这个名字，声音都变了调：“霍陵？霍家那个不出世的老太爷？我的天！白小姐，这可去不得！这老家伙才是霍家真正的定海神针，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他亲自下帖，这绝对是鸿门宴啊！”


    陆景琰拿着请柬，他面沉如水，只说了三个字：“不能去。”


    请柬上特地注明了，要白术“单独”一人赴宴。


    这意图，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必须去。”


    苏晚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从陆景琰手中抽过请柬，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


    “霍启山只是明面上的棋子，这个霍陵，才是执棋人。他现在坐不住了，亲自邀我入局，这说明我们的棋，下对了。”


    她走到陆景琰面前，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难得地放软了声音：“我知道危险。但这也是我们接触霍家核心，找到苏玉婷，甚至探查‘夜莺岛’虚实的唯一机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陆景琰一把抓住她的手，攥得紧紧的，他沉默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送你到门口，秦铮带人在外围接应。我们约定一个信号，一旦有变，我不管什么霍家，直接带人踏平那里。”


    他的女人，不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苏晚棠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点了点头：“好。”


    入夜前，苏晚棠独自进入海棠空间。


    她没有去打理那些长势喜人的珍稀药材，而是径直走向传承书阁。在一排不起眼的架子上，她取下一个古朴的木盒。


    盒子里，放着一排排细如牛毛的银针。她取出一根，在灵泉水中浸泡片刻，又沾上一种无色无味的药粉。那药粉是她根据一本毒经残篇所配，见血封喉。


    她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将这根淬了剧毒的针，藏入自己左手无名指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甲缝隙里，不留半点痕迹。


    随后，又从一个首饰盒里，取出一枚毫不起眼的黑曜石耳钉。耳钉的底座，被她改装成了最先进的微型窃听器。


    做完这一切，她才换上赴宴的衣服。


    依旧是一身旗袍，却是比夜色更深沉的黑色，上面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怒放的牡丹，华贵又肃杀。


    晚上六点半，霍家的劳斯莱斯准时等在楼下。


    陆景琰亲自为她打开车门，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记住信号，敲三下杯子。只要信号一出，十分钟内，我一定到。”


    苏晚棠看着他眼中的担忧，心中一暖，主动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下。


    “等我回来。”


    霍家老宅坐落在半山腰，占地极广，是一座中式园林风格的巨大庄园。汽车沿着蜿蜒的私家山路向上，一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的森严程度，堪比军事禁区。


    车停在主宅门口，白术走下车，立刻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宅子是纯粹的古典风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檀香和岁月腐朽混合在一起的奇特味道。


    老管家在前面引路，穿过几重庭院，最终停在一间灯火通明的书房前。


    “老太爷在里面等您。”


    白术推门而入。


    书房极大，四壁都是顶到天花板的红木书架，摆满了线装古籍。一个穿着灰色长衫，身形枯瘦的老人，正背对着她，站在一幅巨大的泼墨山水画面前。


    他看起来行将就木，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当他缓缓转过身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射出的光，却像鹰隼般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就是霍陵。


    “董小姐，请坐。”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白术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


    霍陵开门见山：“小姑娘家家，野心不小。几天时间，就把港岛这潭水搅得天翻地覆。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术端起手边的茶盏，闻了闻茶香，才慢悠悠地开口：“霍老先生说笑了，我只是个商人，逐利而来。港岛遍地是黄金，我自然想来淘一淘金。”


    “淘金？”霍陵发出一声冷笑，“用一个亿的研究所来淘金？用三千万的拍卖会来淘金？小姑娘，我霍陵活了八十年，什么人没见过，在我面前，就不用打马虎眼了。”


    白术放下茶杯，也笑了：“那霍老先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一不图名，二不图利，霍家又为何要跟‘鹰巢’那种见不得光的组织搅在一起？甚至还搞什么‘月神计划’，拿活人做实验，这种反人类的勾当，传出去，霍家百年的基业，怕是都要毁于一旦吧？”


    她的话让霍陵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色，书房里的空气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他死死地盯着白术，许久，那股迫人的气势才缓缓收敛，转而变成一种高深莫测的审视。


    “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还多。”他干瘪的嘴唇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缓缓道。


    “没错，霍家是和‘鹰巢’有合作。不过，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炸弹。


    “你知道你母亲，白秀珠，当年在‘鹰巢’的代号是什么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白术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霍陵很满意她此刻的反应，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代号，叫‘海棠’。而她的死，也并非什么意外，而是因为，她背叛了组织。”


    轰——


    这个消息，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在白术的脑海中炸开。


    母亲……是“鹰巢”的成员？


    她一直以为母亲是受害者，是为了保护财产和家人，才被苏家和洪门联手害死。


    可现在，霍陵却告诉她，母亲本身就是那个罪恶组织的一员？


    这怎么可能！


    无数的念头在脑中翻滚，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冲垮。但她两世为人磨砺出的强大心志，让她在短短几秒内，就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震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冰冷的，带着讥讽的笑容。


    她抬起眼，迎着霍陵探究的目光，反问道：“所以呢？霍老先生告诉我这些，是想招安我，让我子承母业，也加入你们，继承我母亲的‘事业’？”


    这一刻，她不是苏晚棠，她是白术。


    一个在任何绝境下，都能保持绝对冷静，并从中寻找破局机会的白术。


    霍陵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切的赞赏。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你母亲当年没走完的路，你可以接着走。你母亲没能享受到的荣耀，你，和你的后代，都可以拥有。”


    他站起身，枯瘦的身影在灯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现在，跟我来。”


    “我让你看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