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上天呢

作品:《穿回大秦

    帷帐上有一个忽大忽小的怪影在不停地晃动,寅时过半,换成他所熟悉的时间,大约是凌晨四点,门外脚步匆忙,落地有声,是加急增调而来的戍卫。


    派出去的人还在满城追捕,四处搜查,听外头的动静,应是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年少的内官不安地守在床前,“少君,你发烧了,烧得好厉害。”


    秦栘注视着帷帐上的怪影,“是什么一直在飞呀?”


    床前的人转回头去,逆着光线试图寻找影子的来源,正值夜晚,他的视力恢复得还不多,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站起来,将脸凑近窗前的纱灯,终于瞧见一只瘦小的飞蛾扑棱着翅膀,朝向灯芯最亮的那一处横冲直撞。


    他一巴掌下去,把蛾子打死了。


    跟着跑回床前,帷帐上的影子果然不见了,他高兴地说,“少君不怕,就是一只蛾子。”


    秦栘预感到,此时此刻,他最担心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了。


    “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君,小人叫肥腚。”


    “哪个定?”


    侍人扭过身,指了指自己屁股,“这个腚。”


    秦栘也不是存心想笑,但一时没忍住,“怎么取了这个名呢?”


    少君脸红红的,也笑了,“因为别人出生的时候都是脑袋先出来,可小的是腚先出来,所以就取了这么个名儿。”


    秦栘一直知道古人取名挺随意的,周平王叫宜臼,晋成公叫黑臀,齐桓公叫小白,公侯尚且如此,普通人能正儿八经取个名字已是不错了。


    肥腚是自告奋勇要留下来照顾小主人的,府中大乱之时,少君不肯回房,在园子里吹了风,中间不知怎的,又突然惊飞了那只灵禽,院中的守卫慌着捕鹅,不知哪个浑货手重,把鹅的翅膀都弄伤了,少君心疼坏了,眼睛红得吓人,立即吩咐与他同来的那个内官把鹅送回宫中医治。


    随行的那个郎官协助相府的卫士前去缉盗,不久前也空手而归,少君说这里用不着他,就让他走了。但他走的时候,少君的表情看起来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他问少君怎么了,少君说头疼。


    他上手一摸,才发现烧得厉害,于是赶忙通报相邦,将人送回房间休息。


    屋子里静得没有声响,隔着门窗也能感到外头气氛紧张,有胆量闯入相府,还有本事在重重守卫下盗走宝物,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秦栘在想,那个盗珠的贼人会是谁呢,是他认得的陈婴?冉雍?还是宋寅?又或是谁?


    公孙赤冒险在书房内逗留如此之久,应当已经全部看完并且记下了那些私信中的内容。


    此刻他会在哪儿呢?在曲台司库,还是在章台宫?


    此时他面前站着的会是谁呢?是卫君,还是秦王?


    秦栘感到浑身都在犯冷,他无比后悔,后悔为何要在侍卫准备搜查书房之时把鹅扔出去。


    如果府中侍卫能够及时发现,及时阻止,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


    但他可以不这么做吗?不能。再来一次,他还是必须这么做,公孙赤没有过错,卫君也只是在尽他的职责。


    唯独明天会怎样,已经变得难以想象。


    肥腚忧心不已地蹙着眉,“少君你很冷吗?抖得这样厉害。”侍人见状,连忙又给他加了一床被子。


    他是很冷,他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信,也愿意相信他的人,甚至还用最愚蠢的方式,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带入了一种未知的可怕境地。


    “少君,少君。”肥腚轻轻唤了两声,床上的人闭着眼睛没有答应,睡着了。


    内官在床前打了个呵欠,拿手支着头,一动不动守着小主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从中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伴随着一声轻而又轻的“吱呀”声,秦栘敏锐地睁开眼,床前肥腚脑袋一点一点,已睡着了。


    眼见得门缝变得越来越宽,明显有人来了,他碰了碰肥腚,将内官唤醒。


    侍人迷迷糊糊回过头,正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衣蒙面人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肥腚满脸惊恐,张嘴就要喊人,蒙面人反应快,一个箭步冲上来,将他按倒在床上,两手并用捂住他的嘴,焦急解释,“别喊,我非歹人!”


    “唔……唔……呜呜……”肥腚拼命挣扎,分明就是个贼人!


    方才离得远,夜色深沉看不清,到了跟前,秦栘看清了,对方虽蒙着脸,但眉眼稚嫩,观身形明显是个少年,十四五岁模样,看着与卫君年纪相当。


    “你是何人,快些放开肥腚!”


    少年好奇地问,“你又是何人?我在楚国可没听说,昌平君有个这么小的儿子。”


    “你不要胡言乱语!”秦栘得到了一点信息,这小子是从楚国来的。


    少年瞅着他琢磨了一会儿,“仆人住不上这样的屋子,秦国公室像你这么大的娃,也就是秦王的三位公子了,所以……你是太子扶苏吧?”


    秦栘着实吃惊,这小子远在楚国,对秦国的事情却异常了解,“你到底是何人?”


    少年晃晃脑袋,摇掉挂在鼻梁上的面巾,露出一张青涩的脸庞,“看来我猜对了,瞧着就觉得像。”他说着,注意到他的伤手,面上竟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切,“你手怎么了?”


    “哦,练剑的时候,不慎划伤了。”


    少年当即皱眉,“你这个娃娃才多大,练什么剑哪,就算要练,找根木剑不行么,使唤真家伙,将自己伤成这样,可给医官看过么?是否有大碍?”


    “无大碍。”秦栘一头雾水,此人好奇怪。


    “那就好。”少年像模像样地点点头,还理所当然叮嘱教诲,“刀剑无眼,往后务必当心。”


    秦栘刚想问他到底是谁,少年的注意力却又给手里挣扎不停地侍人吸引了过去。


    “呜呜呜……唔!”肥腚不屈不挠,还在奋力反抗。


    少年想起方才听到的名字,诧异地张了一下眼,腾出一只手坏心地在侍人臀尖上捏了一把,捏完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们秦人取名都如此可乐么,是够肥的哈哈哈!”


    内官满脸通红,不知是给憋的,还是给气得。


    秦栘担心肥腚,提醒这个嚣张的贼,“你再笑,不须我们大喊,你自己就已把外头的人招来了。”


    “咦,我倒好奇,贼人闯入,你为何不喊?”


    “你方才不是说了,你非歹人?”


    少年不满地拧起眉头,又来斥责他,“你这个娃娃一贯都是这么轻信旁人的么?”


    秦栘认为这家伙着实得了便宜还卖乖,“所以我现在应当大喊一声,叫人来抓你吗?”


    少年噎了一瞬,“那当然不是。”他说完,还是十分得不放心,“总之,不要如此轻信旁人,深夜闯入,万一真有歹心可如何是好?”


    秦栘又在原身的记忆里仔仔细细搜索里一遍,再次确定,没有关于此人的印象,但偏偏这小子却好似对他十分熟悉。


    “你既不是歹人,就快把肥腚给放了,再捂着他,他要晕过去了。”


    少年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他干净利索一记手刀下去,挣扎不停的侍人登时晕在床上不动了。


    秦栘发现自己确实烧糊涂了,口无遮拦,追悔不及,“好莽撞,你怎么真把他打晕了!”


    “这样方便。”对方自顾自走到一边,嫌弃地擦掉手上的口水,擦完还是嫌弃,“有水吗?”


    “喝水案上壶中有,净手几上陶瓮里有。”


    少年从陶瓮里舀了水,好似犯了洁癖症,把手翻来覆去地洗。


    尽管离得远,秦栘还是注意到,对方的手保养得当,五指匀称,指甲干净饱满,看来家境殷实,平日不曾劳作。


    少年洗干净走回来,终于腾出心情自报家门,“说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太叔公。”


    “你怎么不上天呢?”


    芈心虽不知上天是何意,但也看得出对方并不相信他,“你不要不相信,我乃怀王嫡孙,比公子启公子平还长一辈,不是你太叔公是什么?”


    秦栘心情复杂,怀王之后顷襄王继位,顷襄王之后楚考烈王主政,芈心与楚考烈王乃同辈之人,芈启芈平两兄弟又是楚考烈王的儿子,真要这么说,眼前这个少年,辈分的确不低。


    “来,叫声太叔公听听。”


    秦栘没精神跟他开玩笑,“是你盗走了宝珠?”


    少年一听这话,当场跳脚,“什么我盗走?那就是我的珠子!”


    秦栘听懂了,“所以,还是你盗走的。”


    少年脸色难看,“不是我,我今夜是想拿回去不假,可有人先我一步抢走了。”


    “你可看清那人的模样?”


    芈心摇头,“天太黑没看清,而且他用了伪装,身形相貌应该都做了伪装。”


    秦栘还有疑问,“为何要说隋侯珠是你的珠子?”


    少年只觉无语至极,“什么隋侯珠,秦人真是没见过宝贝,那怎么可能是隋侯珠?”


    “你是说……那只是一颗普通的珠子?”秦栘略觉失望,若真的只是一颗普通的珠子,也就意味着曾祖母失落多年的宝物还是没有找回来。


    少年提起珠子,表情又得意起来,矮身坐到床边,探过身子悄声对他说,“当然不是一颗普通的珠子,我对你说,你不可对旁人讲,这是我买通掌管府库的官员,从那块和璞上敲下来一块磨的珠子,纵然不比隋侯珠,那也是价值连城的。”


    “你既不曾盗珠,那就赶紧走吧。”


    “走不了,外头都是守卫。”


    “我这里稍后天亮了也是要来人的,你还把我的侍人打晕了,倒不如现在就让人把你抓走。”


    少年突然就委屈了,“嚯,对舅舅这么狠心呐,一点也不像阿姐。”


    “……什么?”


    少年长叹一声,“好了,太叔公什么的,扯得太远了,是逗你玩的,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你,我是你母亲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记住了,阿舅叫熊心。”


    秦栘直觉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他倒不是惊讶于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亲戚,让他在意的是眼前少年未来的另外一个身份——义帝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