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蚊药
作品:《穿回大秦》 魏乙说,卫君这两日奔波操劳瘦了一圈。
秦栘听了还觉得老侍丞夸张,见了真人才知,魏乙这一次并没有用修辞手法。
他身上有盖不住的血腥味,显见得是受了伤,原本就没有多少颜色的唇和脸蒙上了一层暗色的灰,轮廓更加突出,一眼望去好似真的瘦了一圈。
秦太子捂着脑门大喊着痒死了,绕过主人像只地鼠一样窜进屋,还不忘拿余光侦查落在身后的人。
不敢肆无忌惮伸手抓他,肩臂有伤,转身动作僵硬迟缓,腰肋有伤,步伐左右轻重不一,腿上也有伤,居然还跟没事人一样,小伙子好勇啊。
卫无疾到处找不到他的剑,好不容易在座席旁找到,秦太子总算吓得老实站住不动了。
主人刚想叫他从哪进来,从哪出去,秦太子又说他被巨蚊袭击,失血过多,头晕得不行,然后一脑袋栽倒在屋里唯一那张大床上就不动了。
主人咬牙切齿要把那只讨厌的地老鼠从自己床上掂下去,娃子却趴在床面上,虚弱地扭过脸,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卫君,我脑壳好痒,好痒好痒,快要痒死了。”
卫无疾扶了下又开始隐隐作痛的头,“痒你没手不会挠么?”
秦太子撅着屁股从床上翻过来,缓缓向对方举起两只被缠成粽子的手,“卫君,没有手,手好痛,痛得很。”
卫无疾不理解,他自己也年少过,锐士营里经他手调/教的孩子更不在少数,他从来没有碰见过一个娃子像秦国太子这样烦人,不仅烦人,还很娇气,并且是那种理直气壮,堂而皇之,生怕别人不知道的娇气。
收拾这样的娃子,他一直认为打一顿就好了,打皮实了,他就不娇气了,但小太子不行,打他一顿,他从来不会反省自己,只会一想起来就委屈地扒着你让你看,你把他打成什么样了。
还表现得很大方,那样子仿佛就是在说,虽然你无理取闹,还动手打我,但我不和你计较,所以下次不可以打我了嗷。
白日的积热散去,风里有微微的凉,夏蝉叫了一天,也疲倦地睡了。
寝殿里蚊子很多,主人明显得过且过,一点也不会料理生活,室内没用药草熏蒸,床上也没搭防蚊的纱帱。
秦栘睡了一小会儿就醒了,睡不着,蚊子的嗡嗡声像打雷一样,脑壳不痒了,余下被咬得哪哪都痒。
睁开眼,其中一只罪魁祸首正在脸上盘旋,他使劲吹了一口气,想把恼人的飞虫吹走,但那只凶猛的“亚洲虎蚊”在陡然加速的气流中俯冲腾挪,毫不费力地完成了一系列高难度动作后,不单没有飞走,还优雅地落在了他的鼻子上。
他烦躁地抬起手臂,把蚊子赶跑,卫无疾睡的时候忘了熄灯,蚊子都照进来了。
秦栘好后悔,如果他今晚没有乱跑,就可以舒舒服服睡在自己的蚊帐里,即便不拉蚊帐,寝殿也早被魏乙用药草,一遍一遍把蚊虫熏得干干净净。
所以他来卫君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他一边用手上的纱布蹭着脸上的痒包,一边想,他是来问卫君,如果不是也对他想知道的那些事情感兴趣,究竟为何要插手此事,而既然已经得手,又为何东西拿到跟前却不肯看。
他的枕头一侧,躺着一颗莹白色的大珠,是相府丢失的宝珠,小舅舅偷拿和氏璧打磨的珠子,贵重啊。
卫君随手给了他,没有多说一句,秦栘想,他好大方,可惜他不能留,得找机会还给小舅舅。
扭过头,他看见了放在自己肩膀一侧的那只手,屋子里昏黄的光把指尖照得透亮,五指骨节分明,指甲圆润饱满,掌心里有薄薄的茧。
撒娇太子最好命,他只是哼唧了一会儿,就骗卫君用这么一只好看的手,给他掐了半夜蚊子包,圆圆的指甲在他的脑门上掐出很多凌乱的月牙。
他侧了一下脸,脸颊轻轻碰上那只手,很烫。
他放轻动作翻个身,把人唤醒。
“卫君。”
“何事。”
平躺在床外沿的人没有睡,却也没睁眼,手腕搭在额头上,秦栘知道他头疼时便是这样。
秦太子神神秘秘凑过去,“卫君,你知道我今天来是做什么吗?”
卫无疾拿开反压在额上的手,“做什么?”
秦太子撵走围着他打转的蚊子,小声说,“我在宫外买了两颗驱蚊药,卖药的先生说吃了蚊子就不咬,我考察了章台宫所有宫苑,做了充分的环境调研与生物分析,结果表明就属你这里蚊子多。”
卫无疾狐疑地瞧着他一脸包,“你这药也不管用啊。”
“我还没吃呢,我害怕买到假药,万一给我吃出个好歹,叫我小小年纪还没有长成,就像花儿一样凋谢。”
“所以?”
“我买了两颗,反正你也被咬得不行了,要不你吃一颗,先替我试试?”他说着把裤兜扭过去,“在我口袋里,你帮我拿一下。”
卫无疾把手伸进去,秦太子的口袋巨大无比,像一个无底洞,手从兜口伸进去,能直接摸到膝盖,“在哪儿?”
“就在兜里。”
他不耐烦地摸了半天,最终在对方屁股底下摸到两个被坐扁的丸子。
“咦,怎么压扁了?”秦太子好懊恼,肯定是刚才翻身不小心压的,暗道老范的丸子搓得不瓷实,他怂恿对方,“你快吃一个。”
卫无疾把丸子塞回他裤兜,嫌弃地抽回手,“你在开玩笑么?”
“你要不吃,我就回去自己吃了,要是我中毒身亡,我一定告诉秦王,你不肯替我试药。”
“你都身亡了,你还怎么告状?”
“你刚刚都答应替我试吃了。”
“我没答应。”对方不为所动。
“你明明答应了,它只是形状发生了改变,不要这么在意形状嘛。”秦栘爬起来,再接再厉,“你就吃一颗嘛,万一吃完蚊子真的不咬你了,那你不是赚了么?”
僵持半晌,卫无疾架不住他纠缠,终于强忍不满摸出了一颗吃了。
秦栘跳下床,把屋里的灯熄了,早就该熄了,熄了灯才有睡觉的气氛嘛。
可回到床上,他依然睡不着,身边的人像着了火,身体热烘烘地烤着他,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盼老范的灵药快快起效。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人单独相处,他喜欢人前的卫君,秦国的黑鹰令长,不眠不休,随叫随到的纸片人,外挂开满,能力超群的NPC。
然而每到这样寂寥的晚上,他就得被迫面对这样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事实,秦国的黑影令长并不是无所不能,无往不胜,无坚不摧的,他会被蚊虫叮咬,经常头疼,甚至不会自己洗头,遇到高手会落败,和常人一样也会受伤,在未知的某一天,也有可能在某个危险的任务当中死亡。
所以他又理解错了一件事情,原来要一生陪伴他的只是秦国的黑鹰令长,并不是眼前这个少年。
卫无疾很快就睡着了,秦太子总算靠谱了一回,后半夜蚊子一下也没有叮他。
天明时分,他睁开眼睛,回头看见身边的娃子还在睡,身上脱得只剩一条底裤,光溜溜地缩在床里,后背连串的疙瘩,被蚊子叮满了。
昨天过来就想问的话,秦栘早上临走时才想起来,“我能问问卫君,为什么吗?”
对方的脸色依然很臭,但语气郑重,望向他的目光异常严肃,“少君说,一片公心为了秦国,我信了。”
秦栘转身跨出寝殿,金芒破晓,天际无云,又是一个艳阳天。
漓泉宫一如既往地热闹,妘姬跟儿子打了一早上嘴仗,臭儿子越大越不听话,叫他帮忙送个东西,跑个腿他都不肯。
“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
“嘿,老娘叫不动你是吧?”
“哼。”小崽子愤愤背过身去,一点也不想理会这蠢女人。
妘姬见硬的不行,只好转用温柔攻势,“阿姆好累啊,你心疼一下阿姆,跑个腿好不好嘛?”
公子高气不打一处来,“你累,你活该!”
妘姬又生气又伤心,上去就打,“好哇,哪有这么说自己老娘的!你真是个臭儿子!”
公子高也很憋屈,他的阿姆就是个蠢女人,齐国满共就送来那几块鲛纱,充其量做两三套裙子,她装大方把布料送出去就算了,箳夫人说了句不会裁,她礼物送过去还不算完,又上赶着帮忙做。
做就做吧,还非要熬夜赶工,连着做了几个晚上,眼睛都熬肿了,他真没见过这么蠢的女人。
丽奴见小主人闹脾气,也上去劝,“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和夫人生气呀?”
嬴高背过身,“谁跟她生气。”
妘姬好委屈,“是你昨天说,今天要和将闾一道去看扶苏,我才叫你顺道跑腿的,你气什么气呀你。”
嬴高不想跟蠢女人解释,也无法解释,因为女人就是蠢,解释她也不明白,还会说他小气。
他一把拿过做好的裙子,“烦死了,我去还不行么!”
妘姬眼瞧着儿子跑走,一头雾水,“你说是我惹她了,还是箳姐姐惹他了?”
丽奴苦笑,“夫人连着累了几天,高看着心疼呢。”
妘姬听说,这才露出笑脸,“我这不是想让箳姐姐早日穿上新裙子嘛,箳姐姐待我好,将闾跟高又玩得好,我对箳姐姐好不是应该的吗?”
丽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夫人远嫁,能在秦宫有个贴心的姐妹,她也是高兴的,更何况箳夫人是宗室之女,在宫中说话办事也有分量,唯独担心夫人这性子,总这么掏心掏肺,对人全不设防,毕竟是深宫内院哪。
“夫人睡一会儿吧,这两天眼睛都熬坏了。”
“做时专注不觉得,这一完事是好累啊,那丽奴,我睡一觉。”
丽奴把殿内的宫女侍人带出去,妘姬脱了外衣躺上床,打算睡一觉之后叫上箳姐姐一道去探望少君。
真是想起来就让人后怕,亏她从前还惦记王后的位子,扶苏有秦相、御史,有老太后护着,还屡屡遇到这等险事,若是她的高,恐怕早就没命了。
宫里都在传,少君若是出事,那就便宜了公子高,所以都在猜测是齐王遥控刺客,真是搬弄是非,胡说八道!
莫说父王根本想不到这一茬,就算是能想到,齐国与秦国修好多年,派人对秦国太子动手,不是故意破坏邦交么?北有燕赵,南有魏楚,都在虎视眈眈,若无强秦做盟友,齐王哪能高枕无忧。
心里被她压下的疑问,不由得又钻了出来,既然她知晓与齐国无关,难道真的会是秦国宗室吗?
可正如宫里那些流言,就算没有扶苏,长幼有序,也是公子高在前。扶苏是长子,立为太子谁也没有话说,若扶苏当真出事,他们母子背后还有偌大的齐国,秦君绝不可能绕过嬴高,策立将闾,所以宗室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她想,最大的可能不是储位之争,而是朝堂上的权力之争,楚人势力由来已久,在秦国盘根错节,就连君上近来也明里暗里一再打压,或许扶苏只是无辜被波及了。
唉,孩子有什么过错呢。还是太后说得好,人一辈子,转眼就过去了,什么都是假的,能看着孩儿在跟前平安长大,过得安稳快活,便是母亲最大的幸事。
她也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没事能同太后说说话,去箳姐姐那里串串门,看着高和将闾两小无猜,一同长大。
嬴高跟母亲一样是个急脾气,在宫里气阿姆,但出了宫门就不气了。
他知道阿姆和箳夫人好,他扪心自问,如果是大兄和将闾没有新袍子穿,他会练夜给大兄和将闾做吗?
也会的。
这么一想,他就不气阿姆了,脚步也不由自主加快了一些,不知道将闾起来了没有,他还要和将闾一起去看大兄呢。
到了六英宫,跟往常一样,他说来找将闾玩,宫人将他引进门,就由他自己去了,可到了弟弟的寝室门口,他又想起自己是替阿姆来给夫人送裙子的,只好先转去正殿,但没想到的是,他在殿内竟看到了大兄。
嬴高还有点不高兴,大兄不先去漓泉宫找他和阿姆,跑到六英宫来了。
隔着一张小几,大兄与箳夫人面对面坐着,大兄怀里抱着将闾,脸上挂着和平日一样的笑容,可说的话他却一句也听不懂,“夫人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箳夫人脸色苍白,眼神尖锐,“少君不过是臆测,你有证据吗?”
“夫人觉得我没有么?”大兄说着,轻拍了拍将闾的后背,把怀里打瞌睡的弟弟唤醒,“将闾告诉大兄,几个月前,阿姆最喜欢的那盆迎春花是不是被宫人搬去修剪了?”
崽子嗓门很大,他很高兴,“是的,大兄!搬去都薅秃噜皮了!”
大兄低头笑着又问,“前几日是不是又搬去了?”
“大兄,又搬去啦!还没搬回来呢!”
箳夫人脸色变了又变,“我叫宫人修剪花草,再寻常不过。”
“夫人,我若没有证据,便不会到这里来,夫人身旁的家臣亲信,拢共就那么些,谁把花株搬走的,搬去何处,又交给了谁,抓来问问一清二楚。”
箳夫人的笑声很冷,与平日温柔可亲的模样判若两人,“一盆花草又能说明什么,你凭什么说章午是受我所使?”
大兄许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时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章家有一座旧宅,院子里栽满了迎春,听说株株都是少府手植,平日里倍加呵护,他和妻子有一个并不美满的家庭,妻子婚后才知晓他心中另有所属,日日同他吵闹,但日子勉强还能过下去,可直到有一天,妻子意外知晓了那名女子的身份,少府为了死守秘密,竟不惜对怀有身孕的妻子痛下杀手。”
“你不要胡言乱语,这又同我有何关联!”
“夫人,章夫人能发现,不代表旁人发现不了,少府如此钟爱那名女子,能不刻画她的容颜,身旁能没有物件以慰相思,夫人想看一看是哪件东西吗?”
“……你!”箳夫人脸涨得通红,“即便像你说的,那也是他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大兄又摸了摸将闾的头,安抚被母亲吓着的小弟,“扶苏当然相信是他一厢情愿,与夫人无关,旁人或许也会相信,但夫人以为君上会相信吗?”
这话一说,箳夫人面上彻底失了血色,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坐席上,“身为秦国太子,罔顾大秦律法,你要强行保住一个弑杀生父的凶手,少君可曾想过,若是秦王知晓此事,你还能在这个太子之位上坐下去吗?”
大兄十分镇定,一点也没有被箳夫人的话所影响,“夫人不须替我担心,夫人该担心的是,章家仲子若是死了,我就会将我手里所有的证据都交给相邦和高太后。”
“君上罢相在即,你以为他还能为你撑腰到几时?”
“夫人大可一试,我这个太子做不做得下去另说,夫人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孩儿想一想,夫人忍心看着他这么小就被罚去宗庙,为祖宗守一辈子陵寝吗?”
“你威胁我。”
“我说了,对长阳君来说,这件事应该不难办,我只要章家仲子活着,过往所有的事情便一笔勾销。夫人指使刺客两次置我于死地,还指使家臣偷运毒蛇进宫暗害我,这么多事情加在一起,是夫人赚了。”
“甘卯……他是你杀的!”
“夫人应该明白,我若真想对付夫人,就不会让他死得这么便宜。”
嬴高看到箳夫人那张美丽的脸在撕扯着,狰狞,愤怒,还藏着一点绝望,“这是你说的,我若叫父亲救下章家仲子,当真一笔勾销?”
“绝不食言。”
嬴高看到大兄起身要走,忙将脑袋缩到窗台下,但大兄转身的那一刻忽又顿住脚,问了箳夫人一句不相干的话,他说,“恕扶苏冒昧,夫人的闺名是叫嬴春吧?”
秦栘离开六英宫,在宫门口看到落荒而逃的公子高,小崽子跑得真快呀,偷听完了就逃走,傻孩子。
他说得都是假的,什么证据也没有。
他是叫魏乙帮忙看着箳夫人那些亲信家臣,但他们并没有什么异常,直到章夫人出现,说起她跟丈夫那些恩怨,也不过是令他加深了一点怀疑,章夫人知晓那个女子是谁,她没有说不便相告,而是说不能相告,字字句句都表明那女子身份高贵,非章午能够高攀。
至于他说的画像与物件,也是编的,那东西或许有,但他没搜过,也不会去搜,尽管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假的,可只要对方认了她所做的这些事情,就够了。
妘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她是被儿子哭着摇醒的,高不仅没把东西送去,还把她做好的新裙子弄脏了。
“怎么了呀?”她不安地给孩儿擦着脸,“跌跤了,还是怎么了,哭什么呀?”
臭儿子望着她,满脸恐惧,“阿姆,我害怕,我好害怕。”
“怎么了?谁吓着你了?出了什么事,告诉阿姆呀!”
嬴高缩在母亲怀里,拼命摇头,他不该听见的,他什么也不该听见,不该听见箳夫人指使刺客行刺大兄,不该听见大兄杀死甘卯。
秦栘从六英宫出来,照直去了医官署,将范增给他的另外一颗药丸给了夏无且。
官署后院的空地上,成排的药炉炖着不知名的药汤,摆满的簸箕里铺着正在晾晒的药材,医官坐在晒场旁的石阶上,拿着那颗压扁的药丸端详了半晌,“怎么压成饼了?”
秦太子指出他关注点错了,“你不要管它是圆是扁,只要知道它很有效就是了。”
医官摸着下巴,还在纠结,“可它为什么会变成饼了呢?”夏无且没吃早饭,满脑子都是刚出锅的肉饼。
秦太子内心很无助,“咱们能说点正经事么?”
医官想了想,那双一向豁达的眼睛里难得溢出愁绪,“我还以为你要去看看章平。”
秦栘扯了下手上松开的绷带,“没有必要。”
医官早上就是想起这件事,难受得吃不下饭,“可是最后一面了呀。”
“我同他相识日短,没有很熟,况弑杀生父,令人发指。”
夏无且摇头叹息,“不能跟一个疯小子计较,那有些人他疯起来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秦栘回头望他,“听起来你还很同情他?”
医官眉头几乎打了结,“你这娃子好冷血,我不和你玩了。”
“你觉得我应去见他么?”
“不应。”
“那为何还要提起呢。”
夏无且两眼茫然,“非我提起,是他问起,每次都问我,问何人掳走你,问平安回来了没有,问还能不能见少君最后一面。”
秦栘坐在他身旁烫人的石阶上,把话题揭过了,“给我药的人说用得是一种凉血的草药,长在楚国,你看看能不能研究出配方,找到可以替代的草药。”
“你若不去,晚些时候我替你去瞧瞧,昨日他问我,但你还没回来,我也不好说,现下你已平安归来,我告诉他一声,免得还要带着牵挂上路。”
秦栘抬起脚,让脚边的小蚂蚁能顺利通过,不必翻山越岭,“他连亲生父亲都敢杀,医官不害怕吗?”
夏无且默然良久,“想起来是害怕的,但总觉得或许另有隐情。”
“哪般隐情?”
医官白眼相送,“问案的官员都查不出,你问我?”
秦栘盯着那只从脚下爬过的蚂蚁,那天夜里,章平从地上捡起那颗人头,他明显认得那个死人,从他身边走开的时候,少年对他说,“这辈子要对不起你了,下辈子当牛做马我再还。”
他原以为小疯子口中的对不起指得是,他明明好了,却瞒着不说,指得是因为他瞒着不说,为他招来了一场大祸。
但第二天清晨,章家出事以后,他才知晓,那句对不起指得是,他明知道父亲之罪需要许多人命来偿,却还想用自己的方式为无辜的人求一线生机。
医官回过神,抓住他的手腕子,“我看看,该换药了吧?”
夏无且信手卷起他的袖子,却瞧见手腕以上满胳膊密密麻麻的红点,吓了一跳,“哎哟嘿,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
秦太子实话实说,“被蚊子咬了。”
医官觉得稀奇,“得多少蚊子啊,给你咬成这样?”
秦栘喂蚊子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早上脑子清醒了才觉得担心,他被那么多蚊子咬过,不会得疟疾,脑炎,登革热吧?
“医官,你看我还好吗?”
夏无且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我瞧着不大好。”
秦太子疑惑地瞅着他,“你不把脉就知道啦?”
“这还用把脉啊,你都被蚊子咬成这个德行了,怎么没把你吸干呢?”
“那还有救么?”
“没救了,回去多喝点热水吧。”
“生死攸关,你居然还跟我玩梗。”
医官站起身,“真有没有要我带给仲郎的话吗?”
秦栘想了一会儿,到底什么话也没有想出来,他将要放飞一只蝴蝶,送他去远海高天,理应高兴,无须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