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量衡
作品:《穿回大秦》 “什么德行啊?可细说说么?”
虽然“德行”这个词听起来怪怪的,但能和千古一帝一个“德行”,瞬间感觉自己高大了很多。
魏缭才没工夫掰扯秦君那些恶行,他还在奇怪,李斯究竟把这对父子怎么了。
他狐疑地盯着小太子,“你刚刚那副表情,李斯招你惹你了?”
秦栘趴在碗沿上喝了半碗汤,今天的烧鸡有点咸,太傅在河东盐场干得有声有色,这一批新盐显见得少了一丝苦味,他抬头望望身边的人,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长时间不上镜,表情管理都放松了。
“哪有招我惹我,客卿怎么会招我惹我呢?”
“那我叫你去找他,做什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魏缭说着端起碗,将余下半碗汤也喂给他喝了。
秦栘盛情难却,吨吨吨一通暴饮,他还记得上回在秦王爹书房外见到的那个人,与对方说了哪些话,已想不起了,闭上眼睛,脑子里只有晦暗的穹天下,一页瘦长的影子,
“使君他太聪明了,我笨,担心他看不上我。”
“知晓是匹驽马,还不跑快些。”
秦太子受到鞭策,“我明白,笨鸟要先飞。”
魏缭脸色稍和,心胸宽广肯听话的娃子最讨人喜欢了,“你爹这样的他都能教,还教不了你么?”
秦栘咂摸着国尉话里的意思,合着父子俩一对儿差生呗。
夏日天长,酉时过半,天尚未黑,时间还早。
秦太子吃饱喝足,没多坐就被主人拿着扫把从家里撵了出来。
他肯定,国尉是在报前几天被爸爸从书房里轰出去的一箭之仇。
今日出宫,他身后跟了六个大秦锐士,从前都是两个,也不是像这样寸步不离跟得那么近,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护卫一下翻了三倍,暗中可能还有。
另外五个他都没有见过,只有管硕面熟。
他愁闷地叹了一口气,怀念之前的轻松自在,人一多就没了出门的趣味。
逛逛街,谁没事能带六个大汉出来逛街?
说说话,六个人里必须有五个是听众,跟谁说好呢?
而且,不管干点什么,身后都有十二只眼睛直勾勾盯着。
他踢着黄泥路上的小石子,还在想李斯。
国尉耳提面命叫他去找李斯,那一瞬间心底生出的犹豫,直到离开国尉府,他才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芥蒂。
没错,是芥蒂,心存芥蒂。
尽管他知道,他从后世那些残缺不全的资料里所了解到的历史一定有很多缺失,也不可避免存在讹误,但在那个最为关键的转折点上,所有人都消失了。
魏缭,姚贾,茅焦,王绾,内史腾,李信,杨端和,三十年后,他们也许退居二线,离开了历史舞台,也许都已经过世了,独独留下李斯。
毫无疑问,这个人是不足以信任的,他出于嫉妒之心,可以下毒害死自己的同窗故友,为了一己私利,可以与人合谋颠覆大秦的天下。
可现在魏缭却让他去找李斯,国尉眼光毒辣,看人一向很准,虽然他对国尉神乎其神的相术至今存疑,但魏缭对一个人的品评总是能够切中肯綮,一语中的。
所以,在国尉眼中,李斯不仅是有才能的,而且是值得信赖的,可以向他诉说任何烦恼,可以向他请教任何事情。
该去找他吗?
去了,又该说什么好呢?
犹豫不决中,他领着浩浩荡荡的六个卫士,已不知不觉逛到了李斯家。
比起国尉府的大房子,李斯这里简陋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几间瓦房,童仆三两个,人也不像国尉府那样多。
白日里燥热难耐,傍晚总算有了一丝凉意,李斯打算出门走一走,顺道去师弟那里借一些上回没借到的书。
张苍是术数能手,算学造诣精深,君上日前下了命令,要长史隗状主导此事,以现行度量衡为基础,参照六国的情况,重新校准量器,丈量土地,根据地力划分田地等级。
他着实没有想到,君上这么早便开始谋划此事了,秦国现行的尺、丈、权、衡、斗、桶等量器标准还是当初商君校定的,一晃已过去百余年。
入夏以来,至今无雨,泾河水渠通水,虽能一定程度上缓解旱情,但今年收成恐怕还是要大打折扣。
秦国的税赋本就重于六国,丰年尚还好说,若遇灾年,不时有秦人去国出奔的案子发生,影响恶劣。
为此秦律之中甚至专门辟出一部《亡律》,便是为了警示国人,惩治逃亡者而制定的。
君上未雨绸缪,把事情想在了前头,他原先的计划是要在秦并六国后,再将此事徐徐推之,统一标准,施行于天下,届时一劳永逸。
提早着手也好,事关民生,国人受益。
张苍为秦国柱下史,掌管书室,李斯跟这个小师弟见面的次数不算多,准确来说,张苍其实也称不上真正的荀门弟子,当初师从荀卿,短短数月便弃老师而去,应是不钟于此道。
回来后,他便入了御史门下,在咸阳做了柱下史,少谈诸子百家,倒是偏好术数,乐律和历法。
“家主!”
李斯还未走远,见家僮赶来,“怎么了?”
“家主,家里来客了。”
“何人造访?”
家僮想了想,“一个娃子。”
“娃子?”
相府书房内,两兄弟隔着一张书案,面对面坐着。
听闻兄弟送回使团最新的消息,昌平君嗤笑一声,“被盗了?”
“不错,被盗贼窃走了。”芈平暗暗叹息,他与兄长人虽不在楚国,南方却还有个把眼线,况且,他们一个是相邦,一个是御史,要从秦国的间者那里到点消息,也并非难事。
使团启程之前,他们就已经听说,楚王专程为两位兄长准备了一份厚礼,乃是楚国的国宝和氏璧。
昌平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愁眉不展的兄弟,“芈期可瞧见盗贼的影子?”
“不曾瞧见。”
“这还不够明白么,使团这是监守自盗啊。”
昌文君愁眉紧锁,“如此重礼,纵是相赠,你我敢收么?兄长难道不明这其中用意?”
昌平撂下手里的书卷,“如何不明,熊悍这是摆明了要给君上加把火。”
“兄长既然知晓,就该早做打算,楚国非你我之国,父王已去,春申也不在了,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昌平缓缓摇头,“那秦国呢?秦王可有将你我当作自己人?国中有事,你我冲在前头,如今万事既定,这帮楚人又成了他的眼中钉。”
“兄长!伐楚一事确是兄长有过在先,两国交兵乃国之大事,兄长是秦相,岂可自作主张,授意辛梧在战事上消极应付,无怪君上恼怒啊!”
“你为何如此天真,若君上存了心要打压外戚,就算没有这件事,一样会有其他的事情。”
芈平怨恨他糊涂不听劝,“扶苏已为太子,君上的立场难道还不够明白么?”
“君上能立太子,也能废太子,为兄这么做,是为了给你我留一条后路,如今你我位尊的确不假,可秦国历代秦相都是哪般下场,你不知么?”
“可是……”
芈启打断他,“商鞅车裂于市,公孙衍潜逃魏国,张仪险被武王所杀,魏冉流放,范睢坐死,吕不韦近在眼前,你我又能长久吗?”
芈平无言以对,“即便回到楚国,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我已说了,只是留条退路,总要有一条退路。”
芈平叹息,“我是想不到兄长这般远的,扶苏已安然回到咸阳,卫护使团的大秦锐士仍旧没有撤走,还要芈期继续盯着吗?”
“盯着,另外再派一批人埋伏在秦楚边界,平,你知道,使团是绝不能回去的,回去则项氏危矣,项燕已为我痛失一子,我不能不为他考虑。”
“你不是也已经报答他了么?秦国息兵,辛梧已死,得不偿失是我们!”
“够了!”芈启并不想听这些话,他并非冷血绝情之人,每一次提起辛梧都是在提醒他犯下的过错。
“芈柔的弟弟也在使团之中,你莫不是要连他也一起……”
“平,使团是绝不能回去的,不要让我再多说了。”
茶已灌了两大壶,天也快黑了,李斯觉得有趣,娃子说,来向他求教,却始终坐着一声不吭。
“困扰少君之事,不可说?”
“不可说。”
“那臣下且猜一猜,少君是有事未曾想明白,还是已想明白却不知如何去做?”
“不知如何去做。”
“此事与相邦有关?”
秦栘苦笑,“先生料事如神。”
“那少君是希望相邦做某件事,还是放弃做某件事。”
“放弃做某件事。”
李斯笑道,“这有何难,找人劝一劝便是了。”
“未知何人能劝他?”
“少君觉得相邦最信任的是何人?”
“自然是昌文君。”
“何不去请昌文君?”
“启叔公为人强势,平叔公劝不动他的。”
李斯摇头,“少君此言差矣,非是劝不动,恐怕是昌文君不知该如何劝他。”
秦栘听得更愁了,能劝他的人,不知该如何劝他。
“少君何须忧愁,御史既不知该如何相劝,找人教教他,便知了。”
秦栘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何人可教他?”
“论私交,御史与谒者是最好,斯以为,王绾或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