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有月醒来后，发现自己回到了学校的校医室。


    校医室里有几位轮守的校医，这次b班的班主任虞木老师特意过来看了他，耐心解释他怎么回到学校的，又怎么会睡过了一整天，并转达了臧队长的处罚内容。


    等虞木老师说完话离开，苏有月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缠绕的纱布条，躺在病床上发蒙。


    他记得自己是被一个差不多高的黑影袭击了，老师说他是被工业园区的地痞流氓当街打劫了？


    原来长竹市里还有会当街打劫的地痞流氓？


    原来自己那么弱的，被普通人打脑袋就能晕了？


    他竟然睡了一天？谁帮他换的病号服？


    外面传来熟悉的下课铃声，蓝色的病床隔帘被拉开，是云啸。


    “感觉还好吗？”


    “还行……脑袋还有点晕，感觉像是睡过头了。”


    干干净净，明亮空旷的校医室中，一张张病床并排放置着。苏有月躺在最靠窗的位置，云啸拉来椅子坐到旁边，慢慢讲述着最近发生的事。


    陈素鸢那边的研究有了些进展，她确定墨水怪物是用人类的负面情绪作为能量的。钥匙扣散布在外面，是为了汲取周围人的情绪作为能源。白银尖塔有过一些相关的课题研究，她打算联系以前的同学老师问一问，还要过几天才能出结果。


    “听上去和我们之前的猜想差不多。”苏有月评价，“就算知道塔有过什么样的研究，对抓捕幕后黑手的帮助也不大。”


    “你还打算继续。”云啸听出了他的意思，微微摇头，“那位幕后黑手，真的会在城西的工业园区里吗？”


    “可能性很高啊，大概有五成呢。”


    苏有月靠在病床上，紫色的眸子望着天花板上的平板灯，白发落到同色的枕头上。


    “有问题的钥匙扣能散布到整片城市，估计是货运销售环节的某一步出现了问题。城西工业园区是许多经销商的货物物流中转地，犯人既需要在那里做手脚，又需要一片不被打扰的，能做实验的地方，那常住在工业园区附近是不错的选择。”


    “只有五成，太低了。”云啸反驳，“我觉得半废弃的工厂里住着一两个人很正常。等专管所的调查结论出来了，或者陈素鸢那边有了新的消息，再考虑抓犯人也不迟。你现在这样连冒险都称不上，只是半夜出去闲晃而已。”


    “哈…就算云啸同学不赞同，还是愿意帮我出去闲晃，谢谢。”苏有月笑笑，“就当我是在借此事锻炼异能吧。工业园区那边很空旷，没有易燃易爆的化学品工厂，没什么危险的。幸运的话我能提前找到犯人，阻止他继续用奇怪的异能生物打搅大家，不幸的话，也就是我自己浪费点时间罢了。”


    云啸并不赞同：“锻炼异能？”


    “啊，只是这么说说罢了……我的异能没有什么系统的锻炼方案，只能各种方法都试一试。”


    苏有月回想着晕厥前发生的事情，回想着自己这几天晚上的行动，目光开始游离。


    他喃喃道：“我第一次接近那家废弃厂房时，被费老师抓住带回来了，第二次刚靠近，被不知什么人打晕送回来了。云啸同学你知道吗，那家厂房小门后有打开的红外感应器，如果是普通的住客，装那么高级的设备有什么用呢？我现在很好奇，要不下次逃课过去，趁着黄昏敲门拜访一下？还是晚上潜入试试看呢……


    “连续两次命运都阻止我进去的地方，我倒要看看，它还能不能阻止我第三次。”


    “如果一定要去，还是等周末大家一起过去吧。”


    “不用，周末风同学应该还有别的调查计划吧。那些墨水怪物每一次都变得更加危险，我想尽快处理掉。”


    “太危险了，如果真是那个幕后黑手怎么办？你什么准备都没有。”


    “有道理，我是不是该去买些攀岩锁扣，多功能手电筒之类道具？不知道校外商店街有没有，钢蹦同学能不能帮我改装一些—”


    “我是在劝你别去……”


    “咳咳。”


    两人正拉扯着，病房内忽然响起第三道声音。


    云啸一下子站了起来，拉开另一边隔帘：“谁？”


    苏有月也有些惊讶。云啸一直都很谨慎，在外不轻易说话表态，也时刻注意着团队里所有人的后背。他一上来就谈墨水怪物的事情，苏有月还以为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了。


    他转头看去，跨过两张空病床，病房的尽头也有一面合上的隔帘。一只苍白的手从深蓝色的帘布后伸出来，慢慢拉开帘子。


    有人仰面躺在病床上，收回了拉帘子的手。和穿着病号服的苏有月不同，他穿着灰色校服，只把一条黑色的围巾搭在腰上。


    他也没枕枕头，就这么躺着侧过脸来，鲜红的眼瞳望向云啸的方向。


    “啊，原来你没注意到我。”


    云啸一反常态，对同学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我拉了那边的隔帘，你进房间时应该有看到。”床上的人指了指床尾方向，“一般公共病房里，拉了隔帘就代表里面有人在休息，探视者应该小声说话，不要打扰病人。”


    这话似乎是在指责苏有月和云啸两人聊天声音太大，但那人说完后，紧跟着又道：


    “依靠精神力来感知外界可不是个好习惯，会让你凭空多出很多破绽。”


    病床上的人，是苏有月抽签选的另一个班长，步兴安。


    他坐在教室前排，平时不怎么说话，经常贫血缺课，没什么存在感。由于他平时总用围巾遮着下半张脸，现在又侧脸躺在床上，苏有月多看了好几眼，又看到了那条充当毯子搭着的黑色围巾，才认出他来。


    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是说云啸同学进病房时没用眼睛细看，光用精神力扫了一遍，才没发现他吗？精神力还有这种用法的？


    作为一个完全感觉不到精神力，也不清楚自己异能的垃圾异能者，苏有月很难理解强大异能者的世界。


    不过他也从没想着理解，他只要能帮上忙，别拖后腿就行了。


    “这是我们班班长步兴安，异能控血术，他只能控制自己的血。”


    苏有月知道云啸见过他，但没正面撞见过，介绍时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


    然后，他转头向步兴安打招呼，有意缓和气氛：“班长，你这是又贫血了？”


    “差不多。”步兴安转头看向天花板。


    他主动解释：“我异能的最大缺陷是难以续航。每次能持续多长时间的战斗，和我自己身体里还剩多少血有很大关系。我想测试一下自己的极限，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云啸稍微放松了些，但依旧望着步兴安的病床方向不动。


    “能用医学技术造出和你自己的血差不多的血液吗？”苏有月好奇问道，“或者用能快速生血的药剂？比如虞老师的生命之泉？”


    “不行的，必须是流淌在血管里的活血。生血药剂和我自己本身的异能没关系，不需要锻炼。我也不想依靠外物。”


    步兴安有气无力地回答完，又道：


    “我无意打探你们的事，刚才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聊天的……不过我支持你锻炼自己的异能，因为我也正在做类似的事。


    “我觉得，必须摸索出自己异能的极限，才能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练习。可能最初会遇到一些困难，也会有一些危险，但我们在学校里，有老师们帮忙托底。就算一不小心弄糟了，也不会给别人添太多麻烦。


    “要是等到离开学校，到了真正需要做些什么的危机关头，再去拼极限的话，可能会伤到更多人。”


    黑发少年乖乖用围巾搭着肚子，躺在病床上抒发着自己的感想。他的嘴唇因为缺血有些发白，鲜红的眼眸不知在看向何处。


    苏有月不清楚他为什么说‘拼极限会伤害人’，想想可能是和战斗的事有关，他不好发表什么意见。


    三人稍稍沉默，步兴安看向云啸：“你运气很好，异能几乎没有缺陷，为什么没去黑岩？”


    云啸没有回答，变回了最常见的面瘫脸模样。


    以往都是风笑笑帮他说话来缓和气氛，现在她人不在。苏有月正想着该怎么说，又见步兴安慢慢撑着坐起身来，看向他。


    “刚刚我听到，你想去偏僻的地方锻炼异能，那里有红外感应器，还可能有危险？”他问。


    苏有月点头。


    “我有一包道具放在校外，里面有开锁和屏蔽感应器的东西，还有一些应该能帮得上忙的。”步兴安又道，“它们对我而言是个麻烦，我正发愁怎么处理。你有兴趣吗？”


    云啸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说了，我想处理掉一些麻烦的玩意儿。”步兴安稍显不悦，又很快放松了神情，继续向苏有月解释，“听刚才的对话，那些东西肯定对你有用，我可以直接送给你。


    “等你用完了，最好能把它们扔到我不知道，也永远不会去的偏僻地方。放心好了，只要这个月内你把它们全丢掉，不会有什么影响。那些是我的麻烦，不会变成你的。”


    苏有月不由地对步兴安改观了。他之前还说过他气质阴郁，没想到人脾气还不错？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真的急着处理掉那些东西，才这样不厌其烦地解释。他说那些东西不会有影响，但如果接受了那包东西，不可能没有一点风险。


    既然如此……苏有月偏过身，向步兴安微笑：“还有这种好事？谢谢班长！”


    他又对严肃皱眉的云啸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云啸同学你看，每次我倒了大霉后，总是会撞大运吧？”


    云啸还没说什么，校医室外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虞木匆匆赶来，开门各看了三人一眼：“马上要上课了，探视的同学应该回去了。步兴安同学你怎么样？如果没有症状了，也先回去上课吧。”


    云啸讶异地看向自家班主任。苏有月也有些奇怪，他从没见过虞木老师着急的模样。


    见学生们都望着自己，虞木扶额叹了口气，又掏出自己手机看了看。


    她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表情，叮嘱床上两人好好休息，离开了校医室。


    步兴安没有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他从旁边桌柜里翻出便条纸和木头铅笔，两手塞到自己的黑围巾下面写了好长一段时间，再将便条叠成三角形状，手腕一抖，隔着两张病床飞到苏有月手边的被单上。


    “先不要打开。”他叮嘱道，“里面是寄物柜的地址和密码，等你要出发的那一天再打开来看，在那之前都放好了。学校里的监控探头挺多的。”


    苏有月翻看着那张三角便条，发现步兴安叠得很紧实，从外面不可能看到里面是什么样。


    “这个地址是24小时都可以去拿的吗？”他问。


    对方点了点头。


    开学第三周的周五，苏有月养足了精神，幸运越过臧队长安排的重重巡逻，再次翻墙离开学校，从商店街大超市的寄件柜里取走了一个运动斜挎包。


    按照步兴安的指示，苏有月骑车骑到远离学校，没有监控的路灯下打开了包。


    信号屏蔽器，□□，异能辐射探测器，还有很多苏有月叫不出名字，也不会用的仪器一一缝在布套内，其中最让人惊讶的是两个异能熔毁器。


    熔毁器是新闻里常见的，对付异能者或异能现象专用的武器。它能在短时间内引爆超高密度的火焰，借此阻断一小片区域内的异能流动，由于作用范围太小，持续时间太短，很难对人类或魔兽造成有性价比的杀伤，却对破坏以异能为介质的炼金矩阵有奇效。


    “要是让郝南先生见到这些，我可能得去专管所的监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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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蹲着了。”苏有月感慨。


    看来步兴安的来历也不小，这一包道具市面上千金难求，大多数人更是见都没见过，他竟然想着全部扔掉。


    苏有月心情很好地收拾了东西，踩着单车一路红灯地来到了他看中的偏僻废弃厂房。


    周围没有车，没有人，也没有天降的陨石或别的什么，今晚谁都不能阻止他一探究竟。


    苏有月把玩着挎包里的精密玩具，打开小门，屏蔽掉了红外感应，拿着异能辐射检测器，直接走向厂房内唯一能住的集装箱房。


    从窗户缝隙往里看，里面是很普通的居家场景：一口小电锅，一床褥子，一个小电视机，一个排插。褥子上没有人，看着很脏，不知是今晚没回来还是最近一直都没人。


    苏有月抱着春游一样闲适的心情，在围墙里转了转，又进旁边的废弃工厂大棚转了转。既没有发现类似钥匙扣的东西，也没见异能辐射检测器传来异常反馈。


    这里大概似乎也许，真的什么都没有。


    苏有月越走越觉得遗憾，像是本来很渴望得到的东西，真正得到后又发现没那么喜欢。要么是他的直觉失效了，要么是他还没有察觉犯人手段的能力。


    犯人的手段……


    苏有月看向龟裂的水泥地面。工厂大棚里有各种杂物，卷成圈的钢绳，一条条码放的钢梁，靠着立柱的三合板，悬吊在横梁上的金属倒钩，不明内容的木箱……有些东西摆放的位置很危险，必须小心脚下，有时候需要侧身才能从杂物中穿过。


    “如果我是犯人，我躲在废弃工厂里做实验，应该会布置些陷阱才对……这里看着什么都没有啊。”


    苏有月更觉得遗憾，也更加放松了神经，不小心被地上的绳索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他拍拍身子站起来，离开杂物大棚时，在旁边木板上蹭了蹭手上的灰。


    等他人离开大棚，身后传来吱嘎一声，紧接着是噼里啪啦哐当哐啷的轰隆巨响，杂物大棚竟整个儿塌了一半。


    期间似乎夹杂了某人的闷哼声，但苏有月没有听到。


    看着烟尘滚滚，变了个模样的杂物大棚，苏有月的第一反应是——如果这里真藏着人，听到这么大动静，也该出来看看了吧。


    这么想着，他立刻往这片围墙的正中央走去。


    厂房正中央是一大片空地，被集装箱宿舍区，杂物大棚，工厂大棚等等包围。天上的阴云渐渐散开，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照亮了水泥地上隐隐约约的篮球场场地线。


    苏有月等了一会，掂了掂背上的挎包，叹了口气。


    他想着，或许这趟出来，唯一的价值是帮步兴安班长处理他的包。


    一会儿找个偏僻的地方扔掉就行了吧，刚才那个塌了一半的大棚就不错。可里面的东西都很好用，就这么扔掉太可惜了……


    他原地纠结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铃声。


    是手机的信息提示音。


    缓缓向后看去，一团巨大的黑雾凭空出现，挡住了月亮洒下的明光。信息提示音时断时续，黑雾渐渐变得凝实清晰，轮廓边缘处不时伸出一两只细长的，蜘蛛腿模样的东西，又伸出一两条猫儿尾巴。


    月光再次穿过凝实成墨滴的黑雾，苏有月看到雾里出现了白光，细看竟然有玻璃的质感，再看，黑雾里竟然浮现出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苏有月浑身一惊，终于反应过来。


    他一边快速后退，一边从挎包里掏出那两个异能熔毁器，抓着像是开关的圆环猛地一拉，扔向黑雾，然后迅速转身逃开。


    方向有些不对，但苏有月管不了那么多了。他飞快往围墙的方向跑，想着靠近厂房正门后还能试着开锁出去。那个怪物肯定是墨水怪物没错，他幸运地找到了幕后犯人的所在，他成功——


    带铁丝圈电网的厂房围墙突然向上，跳进深黑色的夜。苏有月脚下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他下意识伸出双手往前抓，抓到了微微突出的水泥边，将自己整个人吊起。悬空的双脚下传来一股湿润的凉气，面前的水泥墙壁呈现出凹陷的圆弧，


    苏有月微微颤抖着喘气，看了看周围。他正吊在不知什么井边，不知道下面有多深。如果掉下去被困住，云啸明天应该能找过来。如果掉下去摔死或淹死，那只能说好运到头了哈哈。


    好运到头了，这一天总会来的。


    苏有月吃力地仰头向上看，圆形的天空中，月亮孤寂地照亮着夜色，吊着的双臂渐渐脱力。


    他想，生命的最后时刻，看到的是父母的脸，感觉还不错。用这条命去找一个正在制作异能怪物，并且制成品越来越危险的坏人，阻止他继续破坏秩序伤害弱者，也挺划算的。


    如果父母不是咒骂的表情就好了，可惜其他表情……他现在也想不起来。


    苏有月认命地低下头，靠着井壁闭上了眼睛。生命中的种种时刻从脑海里一一划过，他一时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因为越是想下去，就越是会有更多遗憾。他不应该，也不值得拥有遗憾。


    那为什么还不肯松手呢？既然没有遗憾了，也得到了一个还算成功的结局，为什么还是不肯松手呢？


    手指和手臂都已经麻木了，像是失去了存在。


    因此，当手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和握力时，苏有月过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抬起头，重新向上看。


    有人伸出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月光下，苏有月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满是灰土的，黑色校服的袖边。


    “这就是你说的，不介意伸出帮助的手吗？”苏有月艰难地勾起嘴角，露出个一如既往的浅笑，“林衡？”


    这一次，他得到了想要的回应：


    “我说那话时，可没想到你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