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为废弃工厂的每一寸水泥地面镀上了银色。


    在一片银灰的暗光中，黑色洞口与黑色草地的区分没有那么明显，以至于苏有月在慌忙狂奔中，忽略了台阶下方的工业用井。


    林衡将人拉上来时，体力已经耗尽了大半。苏有月刚刚死里逃生，也有些脚软，两人都坐在水泥地上喘气。


    从开学起就困扰自己的谜题终于揭晓了答案，并且那答案就坐在身边，苏有月忍不住再次开口确认：“在学校时你装得怎么都不肯承认，现在突然跑出来是为什么？担心我会扰乱你的预言吗，占星术师大姐姐？”


    “你对救命恩人就是这态度？”林衡没好气地回敬，“麻烦你回头去看一眼井的深度再来说话，谢谢。”


    “就算你不出来我也不会有事，再怎么说我也是幸运，一个人死里逃生过很多次了。”


    “啥？我拉你上来的时候，你的表情可不是那么说的。”


    说话时，苏有月打量着林衡。他向后撑着双臂坐在地上，黑色校服沾满了尘土，看上去还有些破损。他满脸不爽地抱怨着“早知道刚才该先给你拍个照”，伸手擦擦鬓角，摸开了那儿的黑色…血污？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苏有月忙道。


    手电筒刚才不知怎么甩远了，他忙跑过去捡起来。光柱达到林衡脸上，苏有月看到他额边还留着半拉新鲜的血迹。


    林衡立刻伸手挡住刺眼的光线：“我没事，已经止血了。”


    “为什么会受伤？”苏有月追问。


    林衡扯了扯嘴角，指了指旁边半塌的杂物大棚：“你把那地方弄塌时，我还在里面。”


    他也注意着苏有月的反应。见他看到杂物大棚后，脸上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惊慌：“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被人救了一命不道谢，发现自己可能伤到人后立刻道歉，这家伙怎么想的？


    林衡心里腹诽着，面上放松下来：“没关系，我当时离出口不远，也只受了些轻伤。”


    实际上并不是轻伤，多亏了解玲和虞木的异能，林衡才能安然无恙。不过这就没必要对人说了。


    算是一报还一报吧，几天前他也打了苏有月的脑袋，现在刚好扯平。


    为了证明自己没事，林衡撑着膝盖站起身，看向黑雾怪物消散的空地。


    怪物已经消失不见。地上留下了一团烧焦的痕迹，几点火星和慢慢消散的热浪。


    光球一直悬浮在他身边，出声提醒：“宿主，幕后犯人已经收到了异动消息，预计一个小时后回来。”


    “没事，还在我们的预案范围内。”林衡心道，“你先发消息给我们找的背锅人，让他到附近等我。”


    待光球应了是，林衡深吸一口气——接下来终于要面对最难的部分了。


    他侧过身，正面看向苏有月。


    可能是他的表情太紧张了，那家伙看他转过来，眼中的打探和犹疑立刻消去，又换上了温和狡黠的笑脸。


    “我们得处理下现在的情况。”林衡硬着头皮开口。


    苏有月微笑：“什么情况？为什么要处理？难道现在的情况你没有预言到吗？”


    “别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了……”林衡垮下脸来，“就算我是什么会预言的异能者，看到你今晚一连串操作，也反应不过来好不好！”


    这是林衡的真心话。


    上周看苏有月几次夜里偷跑，不停往这家废弃厂房靠近，林衡就知道肯定会出问题了。


    其他动漫小说里的主角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苏有月这家伙是平时不肯行动让人着急，一旦开始行动就要吓死人。


    想想他在开学典礼时的战绩，还有最开始追占星术师追了三条街的战绩，林衡完全不敢小看他的行动力，和系统商量时策划了好几套方案。


    在所有的方案里，林衡能拿出的最后手段，就是现在这样：主动袒露身份，有限度地向苏有月告知部分情况，寻求合作。


    为此他看着苏有月这几周的发言，冥思苦想了好几天，确定下未来计划的大方向，又想办法说服了系统，好不容易觉得万事妥当了——结果一转头，苏有月和步兴安搭上了话。


    这下不仅林衡傻眼了，系统也傻了。


    霁明组织来袭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系统还没有拿到下一章的具体大纲，不知道步兴安口中的‘包裹’里有什么。林衡最近的研究重点在霍小凤这个角色身上，还要处理苏有月的夜间小活动，对他的了解仅止于系统给的人设简介。


    等发现步兴安似乎是在上赶着给‘幸运主角’苏有月送装备，系统很高兴出现了有意思的剧情，林衡急忙给虞木发消息让她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该说不愧是刺客组织的小少爷，步兴安平时不怎么用手机，一切行为方式都在有意识地躲开监控监听，递给苏有月便条时叠的死死的，还特意嘱咐他要避开摄像头。系统发了三天光，都没查出来长竹市哪个寄物柜里放了不该放的东西。


    结果就是，苏有月拿着一包完全超出新手村概念的高级装备，一个人闯进了新手村最终boss的大本营。


    闯就闯吧，明明都把门口的红包报警器屏蔽了，他居然非常高调地拿个手电筒在废弃工厂里乱晃，闲庭信步地像是逛商场一样。


    逛就逛吧，犯人表面功夫做得很好，没带其他队友来苏有月是发现不了犯人的地下室暗门的。没想到他伸手碰了碰门，让盖在地下室另一个出口的大棚塌了。


    塌就塌吧，反正那大棚寿命到头了塌得也比较自然，犯人回来后很难起疑心。但苏有月逛了一圈，毫无发现后还不满意，跑到什么都没有的中央空地上站了好久，触发机关召唤出了该让主角团面对的，犬王级别的最终怪物！


    他还用越级的装备，一个人把怪物打没了！


    这么大的漏洞，要林衡怎么补？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林衡看了眼时间，快速对苏有月道：“先听我说：你要找的犯人现在不在这里。因为你要来调查，我想办法把他调开了。现在……”


    “调开了？”苏有月皱着眉，打断道，“什么意思，怎么调开的？”


    被打断林衡也不生气，幕后犯人那边的问题以后再说，现在重要的是对面的苏有月。


    “这附近有固定的免费冷餐聚会活动，专门盯着这片园区里的困难工人推销精神娱乐产品，我把犯人的电话推给了那边最热情的销售人员。”


    林衡简单解释了一下，又道：“重点是现在闹了那么大的动静，犯人很快要回来了。我们不能惊动他，让他发现端倪逃离长竹。”


    “是不能让犯人逃跑。”苏有月赞同地点头，“那我打电话给郝南先生，请他立刻带人来抓犯人不就行了？”


    林衡指指他背后的挎包，斜眼道：“你说那话是认真的吗？就直接把送你那么多珍贵器材的人卖给专管所？”


    苏有月摸摸挎包，如梦初醒：“也对哦——”


    “装什么装。”林衡打断他拖长的音调，“拜托现在事情很紧急，想试探我先放一放。”


    苏有月耸耸肩，又问：“那我们请学校的老师来帮忙啊？后勤总务的费掣老师速度挺快的。”


    “不行，学园不能参与到这件事来。”林衡摇头，“会落人口实。”


    “为什么会落人口实……难道犯人和学园有关联？”苏有月微微皱眉。


    林衡见他猜到了，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是的，犯人是长竹以前的知名毕业生。本来按计划，你明天下午就会知道他的底细了……我是说今天下午。”


    现在已经过了凌晨，手机日历上已经是周六。


    “现在不方便找学园，也不方便找专管所，你也不想对外暴露底细……”苏有月斟酌道，“所以我们得想办法处理下这里，不能让犯人回来时起疑心逃跑。等今晚或明天再让人来抓他？”


    林衡见他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底松了口气。


    “冷餐会离这儿有点距离，犯人回来至少还要半个小时，我现在去找个能帮你背锅的人带来。”林衡道，“需要你收拾下这里，假扮成附近无赖过来偷东西的模样，意思意思就行了。重要的是把你刚才用的，属于异能者的痕迹带走。我没有异能做不了这个，只有你能做到，可以吗？”


    苏有月回望着他，点了点头。


    林衡和苏有月分开，径直走向正前方的厂房大铁门。


    幕后犯人所在的这家废弃厂房，表面上没有多少监控探头，系统看不到，只能由林衡来踩点。他知道小门是犯人的常用通道，相反大门附近空旷宽阔，犯人很少靠近。所以走大门进出最方便。


    林衡直接从口袋里掏出[小型金工]制作的大门钥匙，插进锁眼，将门打开一条缝，侧身钻了出去。


    从厂房大门到工业用井一块没有多少遮挡物。或许苏有月正从他背后看着他，或许没有。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会不会先假意同意，等他走远后再掏出手机报警……虽说系统会拦截他的通话，但那也意味着过去三个星期都前功尽弃。


    林衡考虑着最坏的情况，心知现实可能会比他想象的更坏。


    他还是走到了把希望和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地步，这个人还是他最开始拿不出主意的时候亲自选的。


    光球飘到他侧前方引路。


    “宿主，郝仁生已经到达。他没有按照约定，在前方左转第三个路灯下等待，钻进了旁边的绿化林。”


    郝仁生，林衡和系统选出来的背锅侠，男性，不到四十，是工业园区附近有些名气的无赖，偷鸡摸狗的事情从未少做。和郝南只是同姓，没有近亲关系。


    前几天，虞木告诉苏有月他是被园区里的地痞流氓打晕的。为了补上这段谎言，林衡用匿名身份找上了这位真正的无赖，许诺九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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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束前每天给他打款，让他在需要时立刻到场作证。


    光球：“经查询，郝仁生出门时带了把水果刀。宿主,咱们的钱白花了。”


    林衡：“已经跟他说了是要他假装进去偷东西了吧，那还是按照原计划来。”


    明红色的光球飞进绿化林，照亮了周围一小片绿地。片刻后，它停在了第三盏第四盏路灯中间，灌木丛之后。


    “宿主，这里这里。”光球喊道。


    林衡戴上鸭舌帽，直接从马路上奔过去，还没看到人先对光球所在的位置下方甩了个[停滞]，再小心将静止的人从灌木丛里拉出来，打晕后背到背上往回走。


    背着一个身高和他差不多，体重比他还重的男人是个不小的挑战。力气倒不是问题，问题是林衡没法把人固定在背上，总是走走停停调整姿势，一下子比来时慢了不少。


    “宿主，时间不多了。按照你现在的速度，回到厂房后立刻就得跑。”


    “那没办法，只能希望苏有月那儿不要出问题。”


    “我就说应该选我推荐的人吧，要是换那个人，绝不会做对我们不利的事。”


    “你选的人和专管所关系太密切，犯人会起疑的。”


    系统推荐的人是郝南的一位叔伯近亲。那个中年男人有肢体残疾，妻子重病，为人老实，只要给他钱他能做任何事。


    可能是人格模块的学习程度还不够，系统虽然能在语言逻辑上模仿人类，它本质上依旧相当无情。为了达成目标，它能不顾规则随意修改红绿信号灯，能随意抛出价值千金的信息情报，也能说出‘我们可以用他的重病妻子要挟他，他会很听话的’这样的言语。


    利用各种方式控制，操控他人来排演它想要的戏剧，这就是系统的行事手段。


    但林衡不是系统，他是人类。比起缺钱好控制的老实人，他会选择贪钱不好控制的无赖。


    “宿主，你走得越来越慢了。再磨蹭下去，你一回到厂房就得和犯人撞上了。”光球说道，“我们下次还是选择好控制的人吧，苏有月本身是个不定时炸弹，宿主你刚才受的伤还没好全。现在又有个名字都出现不了几次的小角色来拖慢计划。哎，可惜没有力大无穷的异能，异能者们的力量都是和精神力成正比的，宿主你没法有精神力……”


    林衡听着它抱怨，抬了抬背上的人，尽可能地加快了脚步。


    又走了一段，一个白发人从前方奔来。


    是苏有月。


    “这就是你说的背锅的？”


    “这人是附近的惯偷无赖，犯人认得他，有过口角。”


    苏有月惊讶地看了林衡和他背上的人几眼，走到他们后方，帮忙抬起了那人的腿。


    两人一起往回走，速度一下子加快了不少。


    “果然是附近的地痞流氓一类的人啊。”苏有月边走边道，“我把犯人的小菜园糟蹋了，又在垃圾堆里找了几个啤酒瓶和碎布条，步同学包里有防风打火机，现场还留了些油味，应该足够了吧？


    “还有，我的垃圾异能是没有异能痕迹的，留下来的只有那些黑雾墨水怪物的异能痕迹。也不用清理了。


    “一会儿走那扇大门是吗，我刚牵了两辆共享单车到那附近，看你一直没回来才过来找你的。时间快到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要做，你觉得呢?”


    林衡越走越觉得轻松，越走，越坚定了他的想法。


    他不是系统，他是人类。他最开始的做法错了，他不应该和系统一样，想办法去‘控制’苏有月。


    两个人为同一个目标合作前进，比时时刻刻监听着防备着对方，把人当敌人预演几十种应对方案，背地里指责他不主动不行动……要好得多得多。


    从苏有月过往的对话来看，他们也不缺合作的基础和理由。


    “我也暂时想不出还有什么要做。”林衡回答苏有月的提问。


    他又问旁边的光球：“系统你呢？”


    “暂时没有。”光球回答，“预测更新，按现在的速度，宿主你们刚好能赶在犯人回来之前离开。”


    林衡愉快地笑了。


    皎洁的月光洒下夜空，让空旷的路面显得无比明亮。


    林边向前走，边对身后分担重量的人说道：“你是主角，还是[幸运]，你觉得可以就好。”


    苏有月哦了一声。


    很快他们接近了厂房大门，林衡正高兴着，却听到背后的人长长叹了口气。


    “会说‘异能痕迹’这种外行话，也不清楚熔毁器是纯科技产物和异能无关，还多费口舌地嘱咐我去清理。


    “先前我还猜测你是不是故意伪装成普通人的异能者，哎。果然，你只是个普通人啊。”


    苏有月的语气非常失望，和他们最初在小区里聊天时一样。


    林衡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面前的道路，好像也没有那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