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的声音穿透混乱，他快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林奇跟在他身后，小脸哭得通红，眼睛肿得像核桃。


    “妈妈……”


    林奇扑上来，紧紧抱住林婉清的腿。


    “姥姥会没事的”


    儿子的哭声让林婉清的心又被狠狠剜了一刀。


    她蹲下身，把林奇紧紧搂在怀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先去办住院手续，你带着奇奇去那边坐着等一下。”


    顾野指了指不远处的排椅。


    他的语气沉稳，条理清晰，瞬间就接管了所有的混乱。


    “钱带了吗？”


    林婉清这才想起，自己慌乱之中，除了身上的睡衣，什么都没带。


    “我这里有。”


    顾野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证件。


    “你别管了，跟着医生就行。我办好手续就过来找你们。”


    林婉清吸了吸鼻子，抹掉脸上的泪，转身带着林奇朝急诊室的方向走去。


    林奇努力用小小的身子支撑着妈妈。


    两边的墙壁白得刺眼。


    她走过一个又一个诊室，终于在急救室的门口停了下来。


    门上“手术中”的红灯亮着。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野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单薄的肩上。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不进一丝月光，只有惨白的灯光毫无温度地洒在地面上。


    林婉清坐在冰凉的排椅上，顾野的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整个人是空的，木然地盯着对面墙壁上剥落的一小块墙皮。


    林奇没有再哭，他懂事地缩在顾野的另一侧，小小的手紧紧抱着爸爸结实的手臂，一双哭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顾野将林婉清揽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他的手臂很有力，是此刻最坚定的支撑。


    她没有反抗，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想，她现在也是需要这样一个依靠的。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孙明明来北京后的点点滴滴。


    她想起母亲刚来时嫌弃房子小的抱怨，想起她对自己做的饭菜挑三拣四，想起两人不止一次因为钱的问题再次爆发的争吵。


    那些尖锐的，刻薄的话语，此刻全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一下一下地烫在心上。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母亲当时涨红的脸，和那双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昨天还中气十足地跟自己吵架的人，怎么会突然就躺在了里面？


    “啪嗒。”


    一声轻响。


    那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急救室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灭了。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林婉清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顾野立刻起身，一把扶住她，让她不至于摔倒。


    门开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被汗水浸湿的年轻的脸。


    “医生，我妈她……”


    她听见自己的嗓音干涩得厉害。


    医生垂下眼帘，避开了她急切的探寻。


    “对不起。”


    他开口，那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斤，瞬间砸碎了林婉清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我们尽力了。”


    天旋地转。


    眼前的白色墙壁、地面、天花板，连同那个医生的脸，都开始扭曲、旋转，最后化作一片模糊的漩涡。


    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身体里的力气被瞬间抽干，她软软地向后倒去。


    顾野的手臂紧紧箍着她，将她整个人的重量都承载过去。


    林婉清靠在他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混沌的思绪才慢慢回笼。


    她眨了眨眼，视野重新变得清晰。


    然后，一股无法抑制的悲恸从胸腔深处猛地冲了上来。


    “哇——”


    她张开嘴，发出的是一声哭嚎。


    那声音凄厉，绝望，撕心裂肺。


    她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呕出来。


    泪水决堤而下，滚烫地灼烧着她的皮肤。


    “妈……”


    “妈！”


    顾野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拳头无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他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婉清。”


    “婉清，你看着我。”


    他捧住她泪流满面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她的脸冰冷，湿滑，上面全是泪水和汗水。


    “每个人都会死。”


    顾野的拇指用力地擦去她脸上的泪，可那泪水却越擦越多。


    “我的爸妈也会，你我也会，以后的林奇也会。”


    “死亡没那么可怕。”


    他的话语沉稳，带着一种力量，试图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林婉清哭得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


    “我昨天……”


    “我昨天还在和她吵架……”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剖开了她最深的悔恨。


    如果不是那场争吵，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她昨天能对母亲好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结局？


    “这不是你的错。”


    顾野依旧捧着她的脸，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看着她。


    “她是病了，突发性脑溢血，这是医生说的。”


    “这是她离开的原因，和你吵不吵架，没有任何关系。”


    “你听明白了吗？婉清，这不关你的事。”


    他将她重新用力地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不一会儿，胸前的衣襟就湿透了一片，带着她滚烫的泪水的温度。


    顾野一下一下地，用手掌顺着她颤抖的后背。


    他没有再多说多余的话。


    他只是抱着她，让她哭，让她把所有的痛苦和自责都发泄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婉清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


    顾野才轻轻放开她，低头看着她红肿的眼睛。


    “她还在等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别让她等太久了。”


    林婉清努力地平复着呼吸，胸口依旧一阵阵地抽痛。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顾野牵过旁边一直安静流泪的林奇，把他拉到林婉清身边。


    他一手拉着儿子，另一只手扶着妻子的后背，跟在她身后，一起走进了那间刚刚熄灭了希望的抢救室。


    房间里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