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道别尕那
作品:《三国之家父吕布》 祖先神龛前,长明灯的火苗摇曳不定,映照着牌位上模糊的刻痕。
尕那就蜷缩在神龛下方的阴影里,双臂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像一头离群受伤的小狼。
“二哥?你咋来了?”
听到动静,他猛地抬起头。
脸上先是茫然,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取代,黯淡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挣扎着想要站起。
“别动,就这么坐着。”
我走过去,挨着他同样在冰冷的泥地上坐下。
粗糙的土石硌着腿,祖先的凝视仿佛穿透时空落在我们身上。
“来看看你。”
我侧过头,看着少年尚显稚嫩却已带着风霜痕迹的脸庞,声音低沉下去。
“顺道说一声,二哥……怕是要走了。”
“走?”
尕那的身体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他急切地抓住我的胳膊。
“去哪儿?给那襄武城给韩遂当手下?替他卖命?” 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焦灼。
一丝冷峭的笑意爬上我的嘴角,我轻轻拨开他的手,目光投向神龛上跳动的火苗,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韩遂?哼,他也配做二哥的主子?不过一介反复无常的冢中枯骨罢了。”
“也是!”
尕那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眼中重新燃起纯粹的崇拜之光,那是对强者的天然向往。
“我二哥何等英雄,一身本事,连雪山上的白牦牛王都能徒手扳倒!岂能屈身侍奉那等奸佞小人!”
少年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笃信。
我抬手,用力揉了揉他蓬乱的头发,掌心感受着他头颅的温度和生命的活力。
“尕那~”
我的声音沉缓下来,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
“你可知这天下有多大?”
我的目光仿佛透过低矮的屋顶,望向那无垠的苍穹。
“大到你无法想象,广袤得没有边际,长安的宫阙连云,洛阳的牡丹倾国。
而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我们世代居住的这片土地,不过是边塞苦寒的化外之地,我们这些羌人,不过是茹毛饮血的蛮夷野人!”
尕那的呼吸变得急促,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指节发白。
我的话像冰冷的刀子,划开了他朦胧的认知。
“二哥要去中原,去冀州,去亲眼瞧瞧那煌煌大汉的十三州!
去听听那里的钟鸣鼎食,去感受那里的风云际会!看看这天下,到底是谁家之天下!”
我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股破开樊笼的决绝。
“二哥!”
尕那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灼热的光彩,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再次抓住我的胳膊。
“那你带上我!我跟你一起去!我给你牵马坠镫!我也要去见识见识!”
“不行!”
我的拒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我按住他激动的肩膀,直视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睛,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尕那!看着我!你忘了你曾经的誓言了吗?
你要重振参狼羌!要让我们的族人,不再被人轻贱地唤作‘蛮子’!”
我指向门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整个部落的凋敝。
“看看!睁大眼睛看看!我们的族人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青稞糊糊都填不饱肚子,寒冬腊月裹着破烂的羊皮瑟瑟发抖!
孩子们饿得皮包骨头,女人们脸上只有愁苦!外人提起我们,除了鄙夷就是恐惧!
这担子,沉甸甸的担子,除了你,谁能挑起来?!”
尕那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的失落和不甘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取代。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又猛地抬起头,那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锋,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好!”
他重重地应了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二哥,你说得对!你先去!去闯你的天地!我尕那在此立誓,必以我血我汗,重聚离散的族人,恢复我参狼羌昔日的荣光!
待我部族再兴,刀锋所指,粮草充足,早晚一日,我必率我羌族好儿郎,堂堂正正,入主中原!
让我们的族人,也能沐浴在阳光之下,过上有尊严的好日子!”
誓言铮铮,在这供奉祖先神灵的小小空间里回荡,竟似有金铁交鸣之声。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
我看着他稚气未脱却已显出坚毅轮廓的脸,从怀中掏出一物,那是一块沉甸甸、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其色的金锭,上面还残留着微弱的体温。
“给,拿着这个。”
我将金锭塞向他。
尕那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这我不能要!二哥!这太贵重了!”
“臭小子!”
我板起脸,故作怒容,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让你拿着就拿着!磨叽什么!这是二哥给你的本钱!”
“二哥!真不能要!”
尕那的态度异常坚决,他挺直了脊背,目光清澈而执拗。
“我知道二哥!你是有大智慧、大志向的人!
你的路在万里之外,在中原的龙潭虎穴里!那里处处要用钱,处处是刀光剑影!
这金子,是你安身立命、结交豪杰的底气!
我还小,就在这山沟沟里,有口吃的就行,用不着这个!你比我更需要它傍身!”
他顿了顿,眼中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和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
“等以后…等以后你发达了,成了名震天下的大英雄,你再给我!
那时候,我要用这金子,给族里换一百头最肥壮的牦牛!”
看着他稚嫩脸庞上那份超越年龄的懂事和坚定,欣慰与酸楚交织着冲击心防。
这孩子,和我出去溜达一趟是真的长大了……
“既如此…也罢!”
我喉头滚动了一下,不再坚持,将金锭珍而重之地收回贴身的衣袋。
随即,我又掏出几块散碎但成色不错的银子,不由分说地塞进他粗糙的手心。
“这个拿着,别推辞!给阿爷买点好茶砖,给自己添件厚实点的皮袄,别冻着了!
族里谁家实在揭不开锅了,也能救救急。”
这次,尕那紧紧攥着那几块带着我体温的银子,指节用力到发白,嘴唇抿成一条线,终究是没有再推辞。
他知道,这是二哥不容拒绝的心意。
沉默了片刻,火塘里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了,屋内只剩下神龛前那一点飘摇的灯火。
我压低声音,神色凝重:
“还有件事,你得心里有数。二哥……被官府悬赏了。画像可能已经贴到了附近的城邑。你自己要警醒些,别让人知道我跟你亲近。
若有陌生人打听我,就说……就说我早就死在外面了。
保护好自己,保护好阿爷和族人!”
尕那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褪去,随即又被愤怒和担忧取代。
他用力点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二哥放心!谁敢动你,先从我尕那的尸体上踏过去!我记下了!”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我撑着膝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在祖先神灵注视下长大的“兄弟”,他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倔强的力量。
“二哥走了!”
我拉开那扇小门,外面灌进来的冷风瞬间冲散了室内的沉闷。
“江湖路远,山高水长,你我兄弟——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我已大步跨出房门,没有回头。
寒风卷起我破旧的衣袍,猎猎作响。
我知道自己此刻的背影,在他眼中必是决绝而坚毅。
“二哥——!”
身后传来尕那带着哭腔、撕裂般的呼喊,脚步声追到了门口。
“我们……我们几时才能再见啊?”
凛冽的风灌满了口鼻,我脚步在院门前微微一顿。
没有回头,只是昂起头,对着铅灰色的、仿佛压着整个塞北的苍穹,用尽力气朗声长啸:
“待明年——塞北春暖花开日,便是你我——重逢时!保重了,我的好兄弟——!”
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激荡,撞在冰冷的石壁上,久久回响。
身后的木门,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被风猛地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响,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隔着厚厚的门板,尕那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地透了出来:
“放…放心吧二哥…你…你一定要活着…
千万…千万保重啊!
再见……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