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一时间，一辆漆黑光亮的劳斯莱斯开进了静河路。


    下午三点多，正是这条街道最热闹的时候。来进货的三轮车、面包车停了半条街，加上横冲直撞的小电驴，劳斯莱斯开得像一条磨蹭的船，步履维艰。


    “确定那辆三轮车是进了这条街？”秦耀东坐在副驾驶上，用一种挑剔的视线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店铺和不修边幅的行人，似乎不愿相信儿子居然混迹于这样的街道。


    “是。不过这条街比较老，没有公共摄像头，所以不知道具体停在哪家店铺。”


    汽车后座坐着两名人高马大的保镖，小平头、一身黑衣，肌肉虬结，看起来跟黑设会似的。


    车子缓慢行进着，保镖们一个看左侧，一个看右侧，密切搜寻着那辆半新不旧的红色三轮车。不多时，其中一名保镖指向一家杂货店门口:“那辆车像不像？”


    “牌照尾号是945吗？”


    “有人挡着，看不见……”


    秦耀东摁下车窗，拧眉望去:那家名为“吴记”的杂货铺颇为幽深，阳光只照到门口，再往里就黑洞洞的，看不清。


    他想，一泽就躲在这样的店里？看上去还不如隔壁那家店敞亮……视线心不在焉地移到隔壁店铺，只见米黄色的门帘垂下来一半，盖住了柜台后的人影。


    这时，一个小男孩从车后跑出来，一步三回头地奔向那家店铺，口中还啧啧赞叹:“哇，哪里来的豪车？”


    他拿着两张相片，抓在手里一甩一甩的，朝店里大声呼唤:“小树哥哥！昨天晚上帮你和小峻哥拍的照片，还有咱们的合照，洗出来啦！”


    “真的？”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帘子后头响起。随即，一只与无邪语调不符的结实胳膊伸了出来，拂开布帘，露出了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优秀脸庞:“我看看～”


    秦耀东呼吸一顿，啼笑皆非:“……对着别人就笑脸相迎，老爸的电话却不屑回一个！”


    胳膊一振，他整整衣襟，朝保镖使个眼色。随即开门下车，大步流星地朝着那个笑容满面的大男生走去。


    三名西装革履的高大男士跟这条街过于格格不入，街上一半的人都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地注视着他们。下午的太阳把他们仨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随着行进爬到玻璃柜台前方，稳稳停下。


    小辉沿着影子向后望去，仰起脸，见他们西装革履的，其中两人还戴着墨镜，不禁看愣了，傻呆呆的不敢动。


    柜台里的男生也抬起头，视线落在秦耀东脸上。那瞬间，他微微一怔，好像认出了面前这张脸，克制着疑惑定定打量。


    秦耀东好整以暇地插兜等待着，想看这个总是跟他作对的孩子会如何辩解。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再一次面对大儿子的漠然和消极冷战。但没想到，五秒之后，秦一泽镇定地望着他，问了一句话:“叔叔，你要买什么？”


    秦耀东气得差点笑出声:“怎么的，离家出走一个月，开发出新花样了？”


    戏谑的话语中满是鄙夷，令假小孩本能地感到一丝不适——那好像是根植于他骨血里的东西，一听到就想作呕。


    他难得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拧着眉道:“不买东西就别挡在门口！妨碍我们做生意。”


    这时，歪在一旁打瞌睡的阿婆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问:“小树啊，是谁来买东西？”


    秦一泽不动声色地把布帘拽下来，掩住阿婆:“没有谁，来问路的。”


    “……小树？”莫名感觉他这个动作有些刺眼，秦耀东脸上露出奚落的神情:“我养你十七年，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个名字？”


    这一刻，假小孩可以肯定，这人是自己的爸爸——他比相片上胖了一些，面相也多了几分刻薄，看上去惹人生厌。


    而他今天出现的目的，不需要想，肯定是要把自己带回家！


    于是假小孩果断选择了装傻:“你到底买不买东西啊？不买的话就别挡着柜台，妨碍了生意你赔钱吗？”


    周围的街坊见他俩之间气氛不佳，隐约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忍不住警觉地走上前:“这位先生，你是干什么的？你找小树有什么事，他好像不认识你……”


    “他不认识我？”秦耀东冷笑一声，扭头露出隐怒的面庞，“你们看看我的长相，再看看他那张脸！——我跟他的关系还不明白吗？”


    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上半张脸瞬间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吴叔反应过来，惊讶地收起戒备，没再吭声。下一秒，他听见这个男人唤小树作“秦一泽”:


    “秦一泽，我知道你不想出国，我也答应你了，让你在这边读完高三！你还跟我闹什么脾气？！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吧？……行了，快跟我回去！你们学校都开学了，你不知道吗？”


    秦一泽？吴叔想起来，小峻第二次带他去看脑袋时，挂号的名字就是这个！说是曾用名……心里彻底没了疑虑，他本着邻里之间互帮互助的想法，走上前语重心长地打圆场:


    “秦爸爸，你别这么凶嘛。小树他是前阵子撞到头，断片了，变得糊里糊涂的，这才在家里休养。他是个乖孩子，你好好跟他说……”


    “他是不是乖孩子需要你告诉我吗？”秦耀东不耐烦地斜眼瞪去，眉心随即一拧:“是你……你带着他去了医院，是不是？一泽怎么了，是不是你们害他撞到头的？”


    吴叔被质问得后退一步:“跟我没有关系！是小峻让我带他们去的……”


    秦一泽也急了，把照片塞进兜里，走出柜台:“你凶别人干嘛！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跟吴叔叔无关！我现在不记得你，也不想回去……反正这一个月你都不闻不问的，那我继续待在这儿，又有什么不好？”


    “你！”被他堵得语塞，秦耀东的面色愈发难看，仿佛虚伪的脸皮被揭穿，暴露在众人面前。他没了耐心，转过身朝劳斯莱斯走去，同时吩咐保镖:“别啰嗦了，直接把人带走！”


    “……好。”两名保镖面面相觑一秒，同时望向身材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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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的秦一泽，伸手靠近。不料，这假小孩警觉得很，一转身就往外跑。二人见势不妙，立即拔腿猛追。


    街上车辆拥挤，秦一泽被两人围追堵截，没多久便被抓住了——那俩保镖强壮无比，又训练有素。他下意识想反身箍颈，却被轻而易举地掰住手臂，反手拧到背后，用力推搡着朝汽车走去。


    “放开我！”看着那辆漆黑的车子，霎时间，秦一泽突然感到无比心慌。他奋力挣扎着，下意识呼喊:“哥哥，哥哥！小峻哥！”


    周围的街坊看得一脸忧虑，却又不好插手——毕竟是亲生爸爸，他们有什么立场阻拦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保镖打开车门，蛮横地把人往车里塞。


    就在这时，街尾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小树——！！！”


    假小孩瞬间振奋，在桎梏之中高声回应:“哥哥！”


    严峻骑着自行车从街尾疾驰而来，整张脸涨成了通红的颜色，浑身大汗淋漓。远远的，他可以看见那两个保镖蛮横地攥住秦一泽的手腕，又用力压下他的头颅，试图把人折叠起来，塞进车里。


    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两人更迫切了，抬脚朝秦一泽的膝弯猛地一踹，同时双手用力，压住他的后脑勺用力一搡！


    “砰”一声，隔着老远，严峻都能听见秦一泽的额头磕在车门上的闷响。


    “我操——！”气得放声怒骂，他咬牙切齿地蹬着自行车在车辆之间穿行，心想这还是亲爸吗，连儿子都下得了手？！


    见那辆车开始发动，严峻干脆丢了自行车，羚羊一般跨越拦在街道上的各式车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疾追，终于在它开出静河路之前赶到了车窗外！


    “小树，小树！……你放他下来！”奋力拍打着车窗，严峻看见秦一泽在车里朝自己大喊“哥哥！哥哥！”但顷刻间又被保镖摁了回去。


    他只得追到副驾驶窗外，怒瞪着那个跟秦一泽十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又吼又捶:“你放他下来！他不想跟你走，你没看见吗？！你就是这样对待儿子的，丢他一个人住，二十多天连个电话也没有，一出现就下狠手！难怪他不愿意记得你！”


    听着那剧烈的捶打声，保镖用力捂着秦一泽的嘴，忍不住问:“要我们下车解决他吗？”


    “不用，”秦耀东面色阴沉，眼底氤氲着恼意，“我还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儿计较！随他去吧，出了这条街他就跟不上了。”


    果不其然，汽车驶出拥挤的静河路后，便转弯开上大道，猛地加速，严峻瞬间被甩在车流之中。


    “小树！”看着那辆越驶越远的黑车，他竭尽全力地跑了两百多米，终究力不能敌，愤恨地停了下来。


    十七岁男生站在路中央精疲力尽地喘息着，视线慢慢涣散……身后有汽车在鸣笛，的士司机伸出头大骂:“站在马路中间干嘛，想死啊？！”


    严峻粗喘着回头望去，眼睛一亮，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钻进车后座，伸手指向道路前方:“师傅，跟上前面那辆劳斯莱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