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打起点精神来，仔细着些。”一个目测四十来岁的男修抡起拳头碰了碰台阶下的修士，看着大家都恹恢的。他眉头一皱，“你们这样子怎么行，被上头的看到了可就不好了。”


    一个弯着腰开小差的修士无奈至极，他单手撑着佩剑柱在地面上，神色极为困倦：“老大，咱都连着守这伽罗殿好几个晚上了，这身体……也遭不住啊。”


    “就是，再说了根本就没人会来啊……”另一个修士也不忿地附和道。


    被称作“老大”的修士警戒地环顾四周，语气严肃：“别说这些了，好好守着才是正事。”


    寂姚背靠在大殿外的榆树树干后面，借着一身黑衣藏匿于夜色之中，屏息听着大殿前那一片晃暗中的动静。


    直到交谈声和脚步声相继散去，寂姚翻手拈出一朵娇嫩的海棠花来，他凝气一吹，将那朵海棠就此吹进大殿。


    夜风长拂，凉意醒人。


    那一瓣海棠花在伽罗大殿内起起浮浮，飘荡过殿内晦暗的每一方角落。


    无数的红线在昏暗无光的殿内错综交横，彼此连成一面深深浅浅的大网，上面系着篆刻着咒文的金铃。


    只要稍有不慎触动红线，满殿金铃就会随之响起。


    寂姚的神识连接着海棠花，他细致地将这座伽罗大殿内的陈投拢入眼底，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一根根阡陌纵横的红线，循着那一脉微弱的灵气探去。


    寂姚能感知到那脉灵气在越来越近了，他不住地吞咽了下唾沫，极其小心地缓慢往前探去。


    忽然，一层灼热笼罩上海棠花，花瓣的边缘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海棠花瓣被这层热意灼焦了。


    寂姚猛地收回神识，巨大的灵力反噬荡回他的心口，挤得他一口腥甜涌上口腔。


    他们竟然真的……偷偷藏下了一豆天火！


    “叮……”殿中金铃忽地开始叮铃作响，清脆的铃声此起彼伏，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瞬间将整座伽罗大殿裹住。


    “不好有人！”为首的男修率先反应过来，他握住手中大刀，灌入灵力猛地就往寂姚所在的榆树一掷。


    寂姚的掌心骤然生出一截深绿色的藤蔓，且还以极其可怖的速度飞快地生长着，毫不避让地迎着那把重重劈来的大刀涌去。


    藤蔓在半空中蔓延成了半个圆，随即一下子爆裂开来，伴随着修士们“啊啊”的惨叫声，被飞溅的藤蔓汁水给糊了一脸。


    果然。


    凌霄剑派果真有着天火。


    寂姚一边借着夜色潜逃，一边细细地想来。他生性惧火，于是他便凭借着这点天生的恐惧，追溯着天火的踪迹，一路从钦州追到中州城。


    最后他在凌霄剑派停下了脚步，这里有着天火的踪迹，于是他想法设法留了下来，虽说是以打饭小哥的身份，但好歹是起了作用。


    北海秘境中，寂姚亲眼见证了只存在于大荒的天火，他也曾迟疑，会不会世间早就没有天火了。


    可是生理本能的恐惧却不会欺骗他。


    不仅仅是秘境里有着天火，就连秘境外，都真的有着天火的存在。


    “噗！”寂姚单手按住胸腔，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裹挟着铁锈的腥甜，瞬间盈满他的整个口腔。


    方才他的神识收回的太过急促，使出去的力量又全部荡回了自己的身上。


    痛，很痛。


    神识的反噬是一回事，他将神识连在棠花之上，棠花被天火灼伤。


    他的神识也一样。


    寂姚一把揭下蒙着口鼻的黑色面罩，力竭地靠坐在地面上，得到短暂的安全后，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今晚夜色迷蒙，没有月亮，连星星也见不着。


    寂姚仰头看着，脑子里忽地就蹦跶出当日云泥对他说的那场交易之言。


    他出身枣花村，不想，也不能随意在外拜师。


    可是……光凭他一个人，想要找到天火，太难了。


    ……


    云泥昨晚上跪到大半夜，直到戒律长老的呼噜声响起来，她才忍耐着困顿得不行的身体滚回了寝屋睡觉。


    都说是白天够累了，晚上才能睡得好。


    云泥这一觉直接睡到日上三竿，直到茵陈端着饭过来敲她的门，她才悠悠醒转。


    “昨天你师尊没为难你吧？”云泥拨动了下粥里的红枣，关切地询问着茵陈。


    茵陈的气色看起来倒是很好，一瞧就是彻底睡饱了，眉眼和双颊都流露出一丝动人的红润，瞧着就可人极了。


    “没有呀。”茵陈老老实实地答道，“师尊就问我有没有受伤，我说没有，他就什么也没问了，让我回去睡觉去了。”


    “……”


    怪不得气色这么好呢。云泥一梗，熬了个半夜的她心下咯噔一跳，总感觉此下自个儿像是被百年妖鬼吸干了精气一样。


    “那也挺好。”云泥干巴巴道。


    “师姐……”茵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整张小脸瞬间蔓延上绯红，连带着耳垂都是红润润的，她话到嘴边，却又欲言又止，“就是……”


    云泥：“什么？”


    “就是……”茵陈憋了大半天，也没把这句话给憋出来，只得无力地“唉”了一声，最后她神色复杂地看向云泥：“师姐，总之，你知道了不要生气。”


    “啊？”不是，她没事生什么气啊？云泥一脸的不知所以。


    看着云泥碗里的小米粥吃得快要见底，茵陈跑出去又端了一个小碗回来。


    她将小碗缓缓地推向云泥：“师姐，你先喝点汤去去火气吧。”


    云泥更莫名其妙了。


    她垂下眼睛看向那个小碗，碗里正盛着半碗绿油油的丝瓜汤。


    ……


    自家师尊可没有人家传功长老那么好讲话，云泥吃完收拾好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打算着去给师尊好好顺顺毛。


    毕竟自个儿好歹还是当着人家的徒弟呢，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今日归真门似乎很热闹，云泥每走上几步就会撞见一两个弟子，她好像从来没见过归真门有这么多弟子。


    “云泥师姐好。”两个小师妹红着脸跟她打了招呼，随即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唯独留下云泥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呢。


    云泥收起思绪，继续往前走着，她看着那些和自己插身而过的归真门弟子，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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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品出来了一点不对劲。


    为什么每个人经过她时都要多看她两眼呢，而且为什么大家明明看起来像是在说小话，但一见到她来就缄口不提了。


    就像是……就像是他们讨论的主人公是云泥本人一样。


    这个念头在云泥心下一晃悠，她忽地盯住两个正在嘻嘻哈哈的师弟师妹，然后在下一秒，二人的笑容瞬间收住，其态度的转变程度，堪比由知己知彼的小情侣变身为再次见面能刀剑相向的仇人。


    简直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就是痴恋陈师兄的云泥师姐呀？”一个戴着破烂草帽的师弟走在大路最边缘，他不住地回头朝云泥看去，对着他的伙伴兴冲冲地说道，“我觉得很漂亮呀，陈师兄怎么会不喜欢呢？”


    伙伴师弟“唉”了一声：“陈师兄惊才绝艳，仙门中念着他的人还少吗？若是人人恋慕师兄，都要师兄接受的话，那陈师兄干脆改名‘陈博爱’得了……”


    “说的倒也是……”草帽师弟似懂非懂。


    “二位师弟，你们在说什么呢？”云泥一个飞身闪到他们二人面前，嘴角扯出一个无比友善的微笑，明明看起来人畜无害，却不禁让人背脊发凉。


    草帽师弟被突然冒出来的云泥一惊，连扣在脑袋上的草帽都跟着抖了一抖：“师……师姐……”


    “我们什么也没说！”伙伴师弟明显反应得很快，他壮着胆子对了上去。


    云泥微微一笑：“是吗？”


    是，吗。


    明明是短短的两个字，竟然能让人在其中感受到赤裸裸的威胁……伙伴师弟的眼皮重重地眨了一下，瞬间改口道：“才怪……”


    “什么？”云泥故意又问。


    伙伴师弟深觉这劫是躲不过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们什么都没说才怪！”


    云泥觉得有些好笑，她只不过是口头上随意逗了两句，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忙不迭地就缴械投降了。


    唉，归真门的四好少年们到底还是太单纯了。


    “我们说，哦不是我们说的。”伙伴师弟和草帽师弟一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深深的无力和悲哀，他们视死如归地转过头来直视着云泥，老老实实地全盘托出。


    “他们都说……都说师姐你痴恋扬灵师兄不得，在心中迷恋十余年，甚至还追着他跑到了归真门来……”草帽师弟抬起手来，擦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明明是人话，怎么连在一起，云泥就有些听不懂了呢。


    云泥一顿，将那句堪称惊骇世俗的话消化掉，不可思议地抬起手指着自己：“我，痴恋陈扬灵？”


    “对呀，大家都说……师姐你是暗恋未成真的苦情女主角！”草帽师弟又补充了一句，却被一旁的伙伴师弟猛地将肩膀一推，草帽师弟转过头去对上的就是伙伴师弟堪称眉飞色舞的眼色。


    “呵……”云泥的嘴角一抽，鲜有的低气压往外泄，“所以…….这些是谁说的啊？”


    前生单身至死的寡王凌光洞君，洁身自好英明了一世，结果在重生回来后，就这样变成了苦恋他人而不得的痴情少女。


    天佑九百年，四月十五，云泥相信、确信以及坚信，她被地主做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