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趁夜
作品:《昭白雪》 他实在难以启齿,他的祖父是前任大旻首辅历言,于恒熙六年被次辅许灵阶构陷贪渎漠北军饷,未经彻查就冤死在了诏狱。
历言这个名字,至今都是不能提及的禁忌。
当年历氏一族被尽数流放岭南,历经困苦、劳役和疾瘴,不到两年就只剩他一个活口。
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他抱着幼妹被野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哭到再没有一滴眼泪——从此世间再无他可守护之人,他孤单至极,只想到天上与他们团聚。
可他每每忆起那日——被折磨到筋骨尽断的祖父跪在他面前,撑着最后一口气唤他的小字怀霜,哀求他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就算不为历家,也要为了他自己。
他实在无法违背那个刻入骨髓的承诺,更无法忘却自幼立志入仕报国的初心。
此后他披皮作豺狼,孑然立风雨,毅然走上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怀霜负雪,不问归途。
念念啊,如我仍是那个两袖清风的谦谦君子历洵,是否就能与你相视莫逆,心心相照,从此再无离分?
他苦笑着咽下满腔酸楚,缓缓摇头:“我是谢昭,也不是谢昭。”
李清白哂笑:“你是在和我打哑谜?弯弯绕绕说一堆,原来只是说个半真半假的故事给我听。”
谢昭迎风长叹:“你说是便是吧。”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倭人虽暂时被击退,可丰纯场是他们唾手可得的‘肥肉’,很快还会卷土重来的。我会配合场署做好防备,同时沿海岸线排查倭人踪迹,再找机会攻打缘花岛,那里极有可能是他们的隐秘据点。”
“那我祝你旗开得胜,早日‘完璧归赵’。”
谢昭知道李清白已与他生了嫌隙,再多说也无益,只在她衣衫旋起的一瞬,鼓起勇气拉住她袖口:“念念……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李清白勉强停下身:“你说。”
谢昭酝酿半晌才难为情地开口:“若是将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能不能帮我照顾知雨?”
又急急补充道:“我那些遍布全国的产业,什么私宅园林、田庄铺面、船队火器、珠宝药材,还有存在各大钱庄票号的金银、地窖里的珍稀藏品,只要能留下来的,都留给你和知雨。若是……若是你不愿带着这个孩子,也能否替他寻个可靠的好人家,好生抚养他长大。我……就当我求你。”
这番话倒是大大出乎李清白意料,她疑虑道:“你不是一向要钱不要命吗?这会儿怎么这样大方?”
谢昭紧紧攥住她手臂,好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也不愿再多解释什么,只是反复急促道:“念念,真的,我求你了。”
她虽心存顾虑,可看谢昭如此真切,又或许能从这些产业中捉到些蛛丝马迹,加之本来就同知雨感情深厚,便皱着眉答应下来:“好吧,我答应你。”
谢昭低着头,似是对她鞠了一躬。
……
入夜,夏荫同李清白灌醉曹劲一干人等,避开谢昭部下,换上百姓男装,扒了条不显眼的小船,偷摸驶向缘花岛。
二人伏在船舷边,夏荫从怀中掏出一张细心绘制的羊皮纸,就着微弱的月光展开。
“阿白,你看——”夏荫指尖点着图上一处向内凹陷的湾口,“我们从这里上岸最是隐蔽,礁石多,他们的巡逻船一般不会靠得太近。上岸之后,沿着这条小径,能绕过主寨的正面哨卡,直接插到后山。不过,我们的主要目标还是那四座船坞。你千万别擅自行动,跟紧我。”
李清白凝神细看,将地形牢牢记在心中:“好。”
两人小心翼翼将船拖上乱石滩藏匿好,便借着夜色和灌木的掩护,沿着夏荫勘测的路径向岛上摸去。
岛上漆黑一片,安静异常,白日里疲劳作战的倭寇们大概都已经睡下。
夏荫不放心,朝空中轻轻抛出一颗小石子——石子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却久未有人反应。于是他们朝西南侧船坞潜行,试图找到一些谢家船的踪迹。
然而狡猾的倭寇早已盯上了这两名来历不明的入侵者——只听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厉喝,数支火把骤然亮起,映出七八名手持倭刀、面色凶戾的士兵,瞬间将他们团团围住。
夏荫立刻用口音浓重的方言哭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俺们……俺们是丰纯盐场逃出来的灶户,实在活不下去了,想来这儿讨口饭吃……”
为首的月代头武士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们满是尘泥的粗布衣裳,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倭语。
旁边一个略通汉语的倭寇狞笑道:“逃出来的?正好!岛上正缺人手干活!带走!”
二人被粗暴地推搡着,押往岛屿深处。
岛上地形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天然风化的巨大洞穴下,俨然已是一个个森严的军事据点。
这里随处可见被抓来的大旻百姓,有的在倭寇监视下吃力地搬运巨石木材修筑工事围墙,有的在作坊里叮叮当当地打造兵器箭矢,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更远处,隐约传来女子的哭泣和男子的狂笑声,想必是军妓营所在。
他们被扔进一群正在打磨兵器的俘虏中,一个工头模样的倭人丢过来几把锈蚀的短刀,示意他们跟着做。
就在这时,那名小头目似乎又想起什么,指着他们对工头说了几句。工头脸色一变,忽然暴怒,操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就向李清白打来,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他们听不懂的倭语。
二人慌乱躲闪着击打,却又不明工头是何意。夏荫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用身体护住李清白,忍受后背冰雹般的痛击。
工头见他们无动于衷,恶狠狠吐出一句“八嘎”,随即操起火盆里烧红的烙铁,朝二人脸上逼近——
只听“滋啦”一声,空气中瞬间弥漫起皮肉烧焦的味道。一名飞身扑来的少年撞开那骇人的烙铁,滚在角落捂肩发出惨叫。
工头领着手下对他一顿拳打脚踢,少年大声说着倭语,似乎在解释求情,工头骂了几句,终究没再下手,嫌弃走开。
二人将少年扶起,为他涂上药膏应急,这才看清他模样。他只有十五六岁,依稀可辩出原本净秀的样貌,身子瘦骨嶙峋,旧伤遍布,应是遭受了不少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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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二人流露惭愧,少年反而强笑着安慰他们,露出残缺的门牙:“嗨,多大点事儿。你们不懂倭语,刚才那情形,怕是要被烙穿几个洞来,我的话,就还好。”
“你刚刚和那人说什么?”
“我说你们是新来的,还来不及学规矩,稍后再去拜见大岛先生,请他宽限你们先学习怎么干活。”
原来,所有新来的俘虏都必须叩拜倭人首领大岛隼人。他们不知此节,也未有人提醒,险些被当场以“不敬”之名格杀。
少年嘶着牙抬起头:“你俩叫什么名字?”
“阿白。”
“阿夏。”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声音压得更低:“我叫阿央,原是这一带的渔民,被这些天杀的倭贼捞上岸,困在这鬼地方快一个月了。”
见工头走远,阿央才稍稍放松,用极低的声音继续道:“这岛邪门得很,外面看着不大,里头却跟迷宫似的。倭寇能躲过官兵眼线,全靠这地利。他们压根不住在明面上,营寨都藏在海蚀洞穴里,洞口有藤蔓和乱石遮掩,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只留了几个隐蔽的瞭望口和射击孔。涨潮时,洞口大半被海水淹没,船只根本无法靠近;退潮时,又会露出泥泞难行的滩涂和暗礁,易守难攻。”
他示意两人看向那些忙碌的俘虏和远处隐约的灯火:“洞里地方大得很,分了不同区域。我们待的这外面是苦工区,负责打磨兵器、修补船具、搬运物资。洞里深处是他们的巢穴,囤放着抢来的粮食布匹、生丝瓷器、还有一箱箱的金银和铜钱。倭寇吃的米粮不少都是从沿海劫掠来的,他们甚至还在岛上僻静处开了小片菜地,养了些鸡鸭,但肉食主要还是靠抢和捕鱼。”
“他们的首领大岛隼人……”恐惧令阿央开始发抖,“简直凶残得像恶鬼一样!他武艺很高,据说是什么‘剑豪’,这里人人都怕他。他心情好时,会拉着人喝酒比武;心情不好,便动辄拔刀杀人取乐。他尤其喜欢折磨我们这些人,看着我们像牲畜一样互相争斗或者苦苦哀求,他就高兴。”
“被抓来的,大多是像我们这样的沿海渔民、逃跑的灶户,还有过往商船的船员。有些身子弱的,没几天就被打死了、累死了,或者被扔去试他们新造的刀锋。能活下来的,也都只剩半条命了。女人就更惨了……”
阿央的声音哽了一下,没再说下去,但李清白和夏荫都已明白那未尽之语意味着什么。
“倭寇看守得很严,尤其是晚上和雾天,暗哨很多,根本别想逃。”阿央低下头,语气里充满绝望,“在这里,能多活一天,就是赚一天。”
李清白拍拍他肩膀安抚:“阿央,我们一定有机会离开这里的。不过,我倒有件事想问你,大约十多日前,你有没有见过五艘大型运盐船被他们拖来这里?”
阿央连连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那夜……大岛很高兴,说是伪装盐帮的人劫了几船硬货,赚大发了,破天荒赏了我们一些酒吃,还逼船上的人比武格斗,他们不肯,全部壮烈自杀了。”
二人对视后,李清白发问:“阿央,你可否带我们去看看那几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