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懂衡海此时的绝望。


    满屋子的纸人侃侃而谈，话题从家族生意聊到邻里琐事，可那些鲜红如血的嘴唇自始至终没动过一下。


    不禁让人怀疑这些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好不容易等到 “家族议事” 散场，纸人们纷纷起身，长衫、旗袍摩擦着地面，发出此起彼伏的 “沙沙” 声，像无数只虫子在爬。


    衡海如蒙大赦，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冷静一下，可刚走出正厅，就发现偌大的府邸里到处都是纸人。


    廊下站着端茶的丫鬟纸人，庭院里有扫地的仆役纸人，连假山石旁都坐着摇扇的仕女纸人。


    在见到他时，一双双墨点眼睛齐刷刷扭过来，明明那些眼睛都是固定形状，衡海却能诡异地感受到它们的情绪。


    很快，衡海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个侍从模样的纸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少爷，该回房歇息了。” 侍从纸人的声音毫无起伏，抬手朝着东边的厢房指了指。


    看似建议，实则没留拒绝的余地，衡海无法，只能被它 “护送” 着往前走。


    穿过两道月亮门，他们来到一间挂着 “衡苑” 匾额的厢房前。


    侍从纸人推开房门，衡海刚迈进去，看清眼前景象不禁后退半步。


    房间里站满了丫鬟模样的纸人，足足有十几个，穿着或粉或蓝的短袄长裙，头发梳成双丫髻，插着纸糊银簪。


    齐齐整整地站在脚踏两侧，墨点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每一个站姿都一模一样，场面极具冲击力。


    虽然心头微慌，但衡海在副本里也不是白混的，他故作烦躁挥了挥手，没好气地说：“你们都出去，我要睡了。”


    话音刚落，那些丫鬟纸人竟真的动了。


    它们沉默转身，裙摆摩擦着地面，机械地关上门。


    衡海往床上一坐，刚松了口气，就发现房间里还留着一个纸人。


    这纸人与其他丫鬟不同，穿着艳丽的桃红旗袍，发髻比一般丫鬟要精致一些，脸上的颜料也更鲜艳。


    它恭敬垂首立于墙角，原本一动不动的身躯在衡海的注视下逐渐有了反应，缓缓朝着他走过来。


    衡海警惕地后退：“你、你干嘛？”


    纸人越靠越近，直到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才停下脚步。


    它微微屈膝，声音轻柔：“少爷，云霞服侍您就寝。”


    说着，它竟抬手去解自己旗袍的盘扣，露出里面白色的纸扎小衣。


    “卧槽！” 衡海脸色瞬间变得像吃了屎一样难看，连连后退的同时迅速寻找退路。


    “别过来！我不用你服侍！”


    偶然间衡海和它对视了一瞬，能从中感受到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衡海退到床边，后背撞到了床柱，眼看着退无可退。


    他急得满头大汗，开始胡言乱语：“云霞，你看清楚我是谁！”


    纸人一怔：“少爷……”


    “呃…云霞？”


    纸人僵硬地收回解盘扣的手，垂着脑袋，竟透出几分委屈。


    下一秒，它转身走到床的另一侧，和衣躺下，戚戚呢喃：“少爷若执意如此，今晚便罢了，恳请少爷怜惜云霞，切莫告诉夫人……”


    这话说的还怪可怜的，一时心软，应下了。


    直到恶海嗤笑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虽说不用干那离谱事，但和纸人同床共枕还是太超前了。


    可话已出口，再反悔也来不及，更何况他现在暂时没找到脱身的办法。


    他磨磨蹭蹭地躺到床的外侧，双手交叠在腹部。


    心理上，时刻紧绷着，生理上的折磨更甚，被褥看着厚实，却根本挡不住纸人身上渗出来的冷气，针扎似的一点点钻进骨缝里。


    没一会儿，靠近纸人那一侧的左臂就冻得邦邦硬，指尖几乎失去了知觉。


    昨天在楼道里受到惊吓，衡海早就没了精神，撑着撑着便熬不住了，渐渐陷入沉睡。


    意识完成交接，恶海被迫接管了身躯。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瞬间从之前的清澈变得冷冷的。


    侧头斜了眼一旁的纸人，它保持着躺卧的姿势，墨点眼珠看不出是醒是睡。


    换做从前，以恶海的性子，早就开始尝试掐断这纸人的脖颈，将这个所谓的府邸搅得天翻地覆。


    可现在，他却迟迟没敢动手。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谢黎的身影。


    那人就在这个副本里，先前这些玩家讨论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真切感受到了一股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如果那人想，只需要一念之差，他就会自然而然被剥离出这副躯体，和那些亡魂一同被打散过滤，变成冰冷的手镯。


    善海现在沉睡了，没人能帮他打掩护，要是他动手打破这场“回溯”直面谢黎，等待他的极有可能就是‘人道销毁’一条龙套餐。


    恶海在心里骂骂咧咧，翻了个身，将云霞身上的被子尽数扯走往身上裹了裹，没一会儿，竟也慢慢睡着了。


    灰熊在正厅里折腾得满头大汗，他仗着一米九的体格和结实的臂膀，把所有家具翻了个底朝天。


    确认没有任何遗漏，这才直起身，拍去手上的灰尘：“总算搜完了，先去和老疤他们汇总一下。”


    灰熊搬着他认为比较有用的重物一转身，就看到了让他疑惑不解的一幕。


    老疤和薇姐各自捧着一本旧书，蹲在墙角低声讨论。


    而衡海，居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手臂搭在额头上，一动不动。


    “卧槽？”灰熊心里一咯噔，有点慌了。


    S级副本可不是开玩笑的，衡海不会是死了吧？


    他东西也不要了，大步跑过去，伸手就想探一探衡海的鼻息。


    可手还没碰到衡海的脸，就先听到了衡海惬意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