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续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攥紧干草的指尖泛了白，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玄凌却像是没看见她的慌乱，缓缓移开视线，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梦到我了？”


    没等音续回答，他又轻笑一声，指尖转而落在床头的晶石上。那枚原本泛着冷光的晶石，瞬间被一层银辉裹住，光芒顺着他的指尖蔓延，竟在石壁上映出了洞窟里的景象——阿芝在隔壁收拾碗筷，远处的族人正围着篝火打磨固魂石，连最隐蔽的小巷都看得一清二楚。


    音续咽了口唾沫，在荧荧幽光中对上玄凌的眼眸。


    “你要干什么？”音续两手撑着床板。干草堆硌得她掌心有些疼，但这无不在警告她，眼前的场景并非梦境。


    “你交到新朋友了？”玄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指尖在晶石光纹上轻轻划了一下，石壁上的景象便定格在族人打磨固魂石的画面。


    “你要干什么？”音续身体都在发抖，却还是强撑着语气又问了一遍。


    “我不做没有意义的事。”玄凌对她内心的想法一清二楚，毫不掩饰地说：“和你的新朋友们告个别吧。”


    话音刚落，音续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手腕突然被玄凌攥住，冰凉的触感瞬间穿透衣料。下一秒，她双脚便离开了干草堆，整个人被玄凌带着往门外掠去。


    速度太快，走廊里的晶石微光在她眼前连成一片蓝影，阿芝在隔壁的说话声、族人打磨固魂石的叮当声，都被风卷成了模糊的碎片。


    她回头望去，洞窟的木门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绛紫色的天幕中，只剩下归墟荒原特有的，带着土腥味的冷风。


    没等她缓过神，玄凌突然带着她往下俯冲。音续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视线里的景象从漆黑的荒原，变成了翻涌着赤红色火光的深渊。失心渊的洞口像一张巨口，里面烧灼着熊熊烈火，火舌舔舐着岩壁，将周围的黑雾都染成了暗红色。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火渊里的嘶吼声。不是兽吼，而是像无数人在同时哭喊，凄厉又绝望，顺着风飘进耳朵里，听得人心脏发紧。


    音续抬眼望去，只见火渊中飞着十几只人面怪兽，它们长着人的脸，却有着蝙蝠般的翅膀，皮肤泛着青灰色，爪子上还挂着未干的血痕，正互相缠绕着打斗，撕咬声混着嘶吼，在深渊里回荡。


    音续吓得闭上眼睛，却只觉得玄凌的速度越来越快。越往深处，火光越盛，岩壁上出现一道道金色的纹路，多处已断裂，黑雾正从缝隙里源源不断往外冒。


    “你带我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音续的话被风声搅得有些模糊，却被玄凌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


    “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我来了？”玄凌轻笑一声：“灵者。”


    玄凌带着她落在一块突出的岩壁上。这里的火光更旺，能清楚看见下方火渊底部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碑上刻着复杂的图案，只是祭图的中心是空的，像在等着什么东西填补。


    音续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让我猜猜，云诡和你说了什么？”玄凌语气轻飘飘的，带着惯有的冷淡与不屑，像是随意的一场谈话。


    “灵者的任务很简单，来归墟走一趟就可以回家了。”玄凌看着她的眼睛：“是不是？”


    音续僵在原地，指甲嵌在掌心的肉里。


    “要不要听听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没等音续回答，他就转过身，伸手指向火渊底部的祭图。


    “失心渊的封印，在数十万年前震压它时就有了裂痕。这些年，裂痕越来越大，除了罪仙的血肉魂，祭图还需要一个‘引子’，就是至纯至善的魂魄。”


    音续的呼吸骤然停住：“所以，灵者其实就是符合条件的魂魄。”


    “没错。”玄凌看上去心情颇为舒畅，和音续说话时都显得和颜悦色了几分。他看着音续在火光下发白的脸，语气没有半分怜悯。“六界需要‘灵者拯救苍生’的说法来稳定人心，也需要一个干净的魂魄做祭图引子。从你被灵摆选中的那天起，你的结局就定了。”


    “那之前的灵者呢？”音续追问，脑子里突然闪过洞窟里的骸骨，“他们是不是也来了这里？”


    玄凌的目光落在火渊底部：“没有灵者能从归墟出去。不幸的，在第一次钟声响起时就被黑夜吞噬了魂魄；幸运的，能靠着固魂石撑几天，然后会被指引来到失心渊。”


    他顿了顿，继续道：“他们和你一样，到最后才知道真相。有的反抗，被失心兽撕碎；有的认命，主动走进祭图，成为了填补封印的祭品。”


    音续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看着玄凌，又看了看下方的渊灵祭图，终于明白这场“灵者骗局”的全貌：六界需要一个牺牲者，而她，恰好是那个被选中的、拥有至纯至善魂魄的人。


    “为什么是我？”


    音续盯着玄凌的眼睛，忽然觉得指尖的力道松了些。掌心的刺痛还在，可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慌乱，竟慢慢沉了下去，只剩下一片冷寂的平静，像一汪死水。


    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听不出情绪：“为什么是我……好像也不重要了。”


    火光映在音续脸上，原本泛红的眼眶已经干了，连眼神都变得轻飘飘的，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认命。她往岩壁边挪了挪，低头看着下方翻涌的火舌，轻声问：“云诡……他知道这件事吗？”


    玄凌挑眉，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云诡，顿了顿才说：“不知道。”


    “也是。”音续点点头，没再追问。她慢慢转过身，朝着火渊底部的祭图走去。每走一步，脚下的岩壁就晃一下，火光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像要被火舌吞噬。


    音续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凡间小屋的炊烟，阿芝带着酒窝的笑，洞窟里暖乎乎的面汤……这些细碎的温暖，好像能让“牺牲”这件事，变得不那么难熬。


    走到岩壁边缘时，音续停住了。


    下一秒，她猛地转过身，朝着玄凌扑了过去。音续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袖，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火渊里拉。


    一下，两下，三下……


    拉不动，好尴尬。


    玄凌脚下生根般站在原地。音续拽得手臂发酸，也没能将人挪动半步。


    玄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想拉我一起？”


    音续的力气瞬间泄了。她松开手，尴尬地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玄凌衣料的冰凉触感。火风吹起她的头发，遮住了她泛红的耳尖。


    “是你自己下去，还是我踹你下去？”玄凌垂眸看她。


    音续深吸一口气，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眼汪汪地抱住玄凌的大腿：“求求你了，魔尊大老爷，换一个人行不行……”


    “我根本不单纯，也不善良。”她掰着手指，一条一条数，像是在说服玄凌，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骗阿芝我是咕路顾落族，我还在梦里骂你，刚刚又想把你推下去……我一堆坏心眼，根本不符合至纯至善的要求。”


    她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点祈求：“而且我只是个凡人，不是仙也不是妖，魂魄哪有那么强的力量？说不定我进去了，不仅补不了封印，还会让漏洞更大……你再找一个吧，好不好？”


    玄凌垂眸看着缠在自己腿上的人，墨色衣摆被她抓出褶皱，指尖却连一丝弧度都没有动。


    “凡魂至纯，不染仙妖戾气，才是祭图最需要的引子。你说的坏心眼，不过是凡人的小算计，碍不着魂魄的干净。”


    “可我不想死啊……”音续仰着头大哭。


    “我姐姐还在等我回家，阿芝他们还在洞窟里等着挖固魂石……”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哭腔的哀求在轰隆隆的火渊声里，显得格外微弱。


    玄凌终于弯了弯指尖，却不是扶她起来，而是轻轻捏住她的后颈，颇有一种要把人提起来往下丢的架势。


    话音刚落，火渊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嘶鸣，那不是失心兽之前的打斗声，而是带着极致狂乱的嘶吼，像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束缚。


    音续猛地抬头，只见原本退到火渊深处的失心兽突然集体转向，青灰色的皮肤泛起诡异的血红光晕，蝙蝠般的翅膀扇动得越来越快，卷起的风裹着火星，竟将周围的黑雾都搅成了漩涡。


    它们不再互相撕咬，而是齐齐盯着岩壁上的玄凌与音续，爪子上的血痕泛着暗沉的黑光，像是被什么力量操控着，朝着二人直扑而来。


    玄凌掌心凝聚起冷银色的戾气，刚要挥出，却见一只失心兽突然绕到侧面，翅膀狠狠甩向音续。它的利爪擦过音续的后背，虽没划破皮肉，却带起一股巨力，将她脖子间的银链猛地扯飞。


    那银链是音续很小的时候，姐姐为她打制的，链上串着枚月牙吊坠，背面刻着小小的“安”字，是音续唯一的念想。她看着银链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坠向岩壁边缘的碎石堆，瞳孔骤缩：“我的项链！”


    顾不上身后扑来的兽群，音续踉跄着扑向崖边，指尖刚要碰到吊坠，另一只失心兽突然从斜后方袭来。


    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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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翅膀像铁扇般砸在音续的后背，一股远超之前的巨力将她往前推去。音续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从岩壁上翻了下去，朝着火渊底部的渊灵祭图直直坠落。


    风在耳边呼啸，火光在眼前疯狂放大。她能看清祭图上断裂的金色纹路，黑雾正从纹路的缝隙里源源不断地涌出，像无数只黑手要将她拖入深渊。音续闭上眼，心想：这下真的要死了。


    可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当后背撞上祭图的刹那，一股温暖的金色能量突然顺着她的脊椎涌入体内，像寒冬里的暖流，瞬间驱散了火渊的灼热与戾气。


    音续清晰地感觉到，祭图上覆盖的暗纹在接触到她的瞬间亮起，金色光芒顺着她的指尖、脚踝蔓延，原本黯淡龟裂的纹路重新变得璀璨。


    体内的血液仿佛在燃烧，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连之前被失心兽撞击的后背都不再酸痛。


    音续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道金色光刃，她下意识抬手一挥，一道半丈长的金色能量刃从掌心飞出，直劈向正扑向她的几只失心兽。


    “这是我能甩出的力量吗！”音续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正在冒金光的手心。


    “滋啦——”光刃划过兽群，青灰色的兽皮像纸一样被撕裂，几只失心兽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劈成两半，尸体坠入火渊底部的岩浆里，溅起冲天的火星。


    剩下的失心兽彻底慌了，眼中的凶光被恐惧取代，转身就要往火渊深处逃。


    音续脚尖点在祭图边缘，身形竟如仙族般轻盈地飘起，掌心凝聚起一团金色光球。她抬手将光球掷出，光球在兽群后方炸开，金色冲击波瞬间将最后几只失心兽震飞，有的撞在岩壁上摔成肉泥，有的直接坠入岩浆，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太酷了！”音续在半空大吼一声：“爽！”


    火渊里的嘶吼声消失了，只剩下岩浆咕嘟冒泡的声响，还有金色光芒在祭图上流转的微光。音续还没从突如其来的力量里回过神，身下的祭图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不好！”玄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音续低头一看，只见祭图上的金色纹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原本被压制的黑雾疯狂涌出，像黑色的潮水般淹没了祭图的边缘。


    失心渊底部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岩壁上残存的封印纹路彻底断裂，无数碎石从崖壁上滚落，砸进岩浆里激起漫天火花。


    更可怕的是，一股黑色的渊灵气息从渊底冲天而起，像一根巨大的黑柱，直接捅破了失心渊的洞口，染红了归墟的绛紫色天幕。周围的空间都在扭曲，火渊里的岩浆开始喷发，巨大的火柱窜起数十丈高，火星溅到岩壁上，燃起熊熊大火，整个失心渊仿佛要崩塌一般。


    “这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音续在半空中后退两步：“封封封封封封印接触了？”音续慌慌张张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心，下意识往祭图上躺，可不管她怎么调整姿势，甚至要把自己摁进祭图中，金色能量都没不再涌入。


    色能量都不再涌入，祭图的纹路反而越来越暗，黑雾已经缠上了她的脚踝，带着刺骨的寒意。


    “没用的。”玄凌俯冲而下，墨色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落在祭图边缘，指尖飞快结印。银色光纹从他掌心飞出，像一张巨网般罩在祭图上方，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光罩，暂时挡住了暴走的渊灵气息。


    可这光罩并不稳固，黑雾在外面疯狂撞击。音续看着光罩外翻涌的黑雾，心脏像被攥紧。


    就在这时，低沉悠远的钟声突然从归墟荒原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仿佛从六界的尽头传来，震得整个失心渊都在微微颤抖。


    钟声来得突然，荒原中正在挖掘固魂石的罪仙并没有反应过来。


    音续抬头望去，只见归墟的绛紫色天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黑夜像潮水般从远方席卷而来，所过之处，连星光都被吞噬。那黑夜没有往失心渊来，反而朝着洞窟的方向蔓延，像一只无形的巨手，要将那处唯一的庇护所攥在掌心。


    远处的归墟荒原上，几个罪仙正抱着刚挖到的固魂石奔跑。黑夜席卷而来，他们的身体突然僵住，魂魄像被无形的丝线扯出，从头顶飘起，化作一道道白色的光带，朝着失心渊的方向飞来。


    那些光带穿过玄凌的临时封印，在光罩里挣扎、扭曲，最后变成金色的光点，融进光罩中。


    音续甚至能看清其中一道飞来的光带里，映着阿芝母亲温和的脸。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