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作品:《北宋小饭馆

    待吃到馅儿,不由瞪大眼睛,“真真儿绝了!红豆竟能这样糯?那小娘子怎麽做的?东京城里我还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馒头!”


    “四郎!等等奴!”元英跑得气喘吁吁。元宝胖些,追得命都去了半条,“四郎!元英——“


    崔琢沉着脸,一声不吭,越走越快。寒风刮在脸上,冻得脸疼,他感觉眼睛也疼。


    爹上朝,瞧见他温书,考问了两句,他答不上,便骂他成日家不知上进。


    “大郎在你这般年龄,已考入太学内舍,便不提大郎,你连二郎也差得远,如此下去,你能考上举人?能中进士?能入太学?都不能!你还能作甚?”


    崔相公任大理寺卿,不苟言笑,崔琢从未见过他的笑脸,除了在西院。


    崔家大娘子听见,忙上前劝导,“四郎还小,他三更便起来温书,很是用功,老爷——”


    “慈母多败儿。都是你对他溺爱过甚,才教他如此这般,毫无进取之心。”


    崔大娘子被他推开,眼眶红了,“是我溺爱!谁教他没爹疼!他是我生的,我就这一个儿子!你是爱那吴小娘,疼大郎、二郎,我我们母子便这般令你生厌?崔值!你有没有良心!”


    崔相公脸色铁青,“四哥儿,你该去国子学了。”


    崔琢脸色僵硬,站着不动。


    “还不快去。”崔值皱眉。


    崔琢咬了咬牙,转过了身。


    门“吱呀”一声关上。屋里传来娘歇斯底里的哭声,以及崔相公严厉的声音。


    “秦元娘—”崔相公满是不耐,“这么多年你只长了岁数不长脑子?四郎是你儿子,你可曾考虑过他?说话口无遮拦。“


    “我何时说错?你不爱吴小娘?夜夜宿在西院!我才是崔家大娘子!你置我于何地!你待那贱人生的儿子比我的琢哥儿好,你处处挑刺,打压琢哥儿,让他怎么想!”


    “考校儿子学问便是处处挑刺?你简直不可理喻!你再如此偏袒他,琢哥儿迟早毁在你手里!”


    “砰!”


    “四郎——”元英终于追上,忙将狸帽并灰鼠裘替他披上,念念叨叨,“都是西院里说四郎坏话!这才惹得相公大怒,下次咱们想个法子,收拾他们一顿!”


    崔琢抿唇,“我娘怎麽样?”


    元英低垂着头,“大娘子说相公看重郎君才这样严……相公对西院里那两个,便从没有这样的,对三郎亦没有。”


    崔琢扯了扯唇,嫌灰鼠裘累赘,直接扔了。元英很是心疼,这玩意儿价值千金呢,大娘子疼郎君,置办这些,相公没少生气。他忙捡起来抱上。


    崔宅在春明坊,离国子监不远。没有车轿,自个儿走路便要半个时辰。


    到了水柜街,崔琢脚下顿住,不由张望了一番。元英立即道,“那小娘子今儿怎没在?奴还想吃她家馒头呢!”


    元宝终于赶上,喘得老牛一般,“郎君——呼——奴方才听人说,那小娘子在太学南街摆摊——”


    崔琢脚下一转,不知怎么,很想吃一口甜滋滋的馒头。


    “四郎,这裘衣披着罢,着凉可怎生是好,大娘子必要刮了奴的皮儿!”


    崔琢抿唇,脚下顿住。元英眼睛一亮,忙跟元宝两人替他将灰鼠裘披上。


    远远地,已经听见那小娘子带着笑意的声音了。


    “好大的铁铛!”元英瞪大眼睛,“好香,什麽味儿!”他边喊边瞧小郎君,故意逗笑。


    崔琢抿唇,将他的脸拍开,“不成体统。”


    元英笑嘻嘻的,“奴要甚麽体统,能让郎君开心便是奴的事儿呢!”


    黄樱瞧见熟客,未语先笑,“小郎君,今儿新做了豆腐肉末水煎包子,只剩最后一锅啦,尝尝,好吃再买!”


    她将最后几个试吃给主仆三个。


    “郎君,这个真好吃!”元英和元宝同时道。


    摊子上东西所剩不多,崔琢全买了。


    黄樱喜滋滋地收拾东西,准备家去。


    王娘子凑过来,满眼八卦,“方才那小郎君,你可知是哪家的?”


    黄樱笑着摇头。


    “呐,那是三品大员,崔青天府上四郎!”


    黄樱:“哇。”


    “还有哪,早上崔家大郎、二郎都在这儿!他们家的事儿,哦哟,三天三夜说不完呐!”


    黄樱被她勾起了好奇心,“甚麽事儿?”


    “崔大郎、二郎,都不是崔大娘子所生,只有这四郎是大娘子亲生。当初大娘子成婚没几日,崔相公便要纳妾,纳的便是亲表妹!——也就是这崔大郎、二郎的生母。”


    黄樱挑眉,“哦。”


    渣男啊。


    怪不得她方才瞧见那小郎君眼睛有些红,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也是雪雕玉琢的小郎君,穿着打扮瞧着家中很是疼爱呢。


    “还有还有啊,这崔大郎可了不得,从小儿便有神童之名!如今在太学上舍,这次礼部试,怕不是要考个省元呢!”“这般厉害?”


    “当真!太学私考、公考,回回得第一!这太学生可都是各州府考上来的,他比所有太学生都厉害,能不当省元?说不定状元也当得!”


    “那着实厉害!”


    “可怜这崔四郎哟,处处被妾生的压一头。”


    “娘子这消息也忒灵了些。”黄樱咋舌,果然街巷口的大娘掌握一手消息。


    王娘子笑得得意,“我在太学门口摆了这些年,能是白混呐?”


    王娘子帮她将笼屉搬上车,桌儿、泥炉儿还要用,王娘子的侄儿正在熟药惠民南局当药童,索性一起拜托他帮忙照看,中午再来。


    这熟药惠民局乃官府药局,隶太府寺。


    黄樱瞧了一眼,一位医官穿皂色园领公服,其戴幞头,正坐在椅上喝茶,面前放的,是李四分茶的招牌  软羊面,用的银盏,唤闲汉外送的,吃完再将碗箸杯盘送回便是。


    堪称北宋外卖了。


    王娘子的侄儿,穿青色短褐,戴巾帻,与其他几个十二三岁药童一起研磨药材,另有穿白色短褐的司约四五个,年龄大些,正在“合药”、“制剂”、“称售”。


    熟药局卖的都是成药,根据《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制药,什么藿香正气丸呐、平胃散呐,阿胶育、紫雪丹、菖蒲酒呐,都能买到。


    最便宜的一剂醒酒丸,只要三文钱。


    黄樱拉着车儿,宁丫头和允哥儿在后头推,三个人都压低肩膀,撅着腿使劲儿,寒风吹得人脸疼。


    她拉一会子,便要停下,搓一搓手,哈一口气,哆嗦着继续拉。冻死人了。


    一路上又从三伯肉铺拿了留好的十斤五花肉、猪油膏,花了七百文。


    又花一百文买了葱姜蒜类。


    没多久,又遇上早上唱卖发芽豆儿的小孩。冻得脸色青白,缩着头一个劲儿往手上哈气。


    磁缸子还满着,小孩有些灰心丧气。


    旁边小丫头篮儿里的梅花倒少了些,一个穿百褶裙儿,皂色袄,梳双丫髻的小丫头正弯腰,在篮子里挑花儿。


    东京人很爱花儿,卖花人很不少。


    小丫头正是李小姑馆的碧儿。


    “一文钱五枝也忒贵了些!昨儿一个小丫头一文钱能买十枝呐!你这花儿成色也不好,蔫头耷脑,养不了一日怕要败的。”


    王狗儿笑道,“这是早上才折的呢!这花开得多好,颜色多衬呢,还带着雾气,小娘子再瞧瞧!”


    碧儿将脸一甩,“本是瞧你们可怜才买,这种花平日里我连瞧都不会瞧,一文钱十枝我便拿。”


    “小娘子——”


    碧儿哼一声,扭头便走。


    “好,一文钱十枝!”王狗儿一跺脚。


    碧儿这才拉着脸,撇嘴,开始在篮里挑拣。


    眼看着她粗手粗脚,将篮儿都翻过来了,好些新鲜花儿都给折腾得不好,他又心疼又着急,一个劲儿,“小娘子轻些,还要卖呢。”


    碧儿撇嘴,“怕甚么,几枝寻常梅花罢了,甚麽好东西。”


    她捡了二十枝,将剩下的一扔,两个方孔嘉宁钱递给小丫头,“呐,给你。”


    小丫头看着弄坏的花儿,眼里泪花儿打转,梗咽,“多谢小娘子。”


    “发牙豆儿怎么卖?”王狗儿脸色涨得通红,闻言,忙道:“一文钱一份!”


    他忙瞧去,惊讶,“黄小娘子。”


    碧儿扭头,道,“啊呀,可算碰着你!今儿怎不见你卖馒头?害我等了半晌,左右都没听见唱卖声。”


    “我要两份。”她提醒,“这磁缸子不送罢?”


    王狗儿忙摇头,“这个不卖!”


    黄樱笑,“你瞧,你给我发芽豆儿,幸好我有篮儿,要是没个器物,还不好拿呢。“


    王狗儿笑道,“是我没想周到。”


    “若是街巷里卖,家里就拿碗盛还能好些。”黄樱道,“你这豆儿发得不错呢。”


    王狗儿眼睛亮了。


    黄樱给了钱,笑着回碧儿的话,“日后都在太学南门,熟药惠民南局前头街边摆摊呢!今儿去得早,与小娘子错过了。”


    “小娘子想吃,我中午卖猪肉夹饼呢。”


    碧儿将她拉到一边,脸上满是骄傲,“我有个天大的好事儿跟你说。”


    “甚麽事儿?”


    “有个杭州来的刘大官人,家中做丝绸生意,吃了你的馒头,甚是满意,欲聘你为厨娘!还不是天大的好事儿?”


    “一个月光是月例银子便要几十贯钱,赏钱更不必说,刘大官人万贯身家,岂能少了你的?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呢!”


    黄樱哭笑不得,“多谢小娘子美意,只是我并不想当厨娘。”


    碧儿是满心瞧得起她的手艺,才施舍地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以为她要欢天喜地,竟被拒了。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竟不愿?”黄樱笑道,“我不愿离开爹娘。”


    碧儿跺了跺脚,“你这没见识的小妮,那可是富商家的厨娘,你爹娘能给多少嫁妆?日后能嫁什么人家?你真是——”


    宁姐儿跑过来,抓着二姐儿的手,仰头瞪着她,“二姐儿哪都不去!”


    允哥儿也跑来虎视眈眈盯着。


    碧儿好心没好报,翻了个白眼,冷哼,“眼皮子浅的,爱去不去!”一甩袖子,扭头走了。


    王狗儿在一旁,听到万贯家财,已是满眼羡慕,再听见黄樱不去,瞪大了眼睛。


    黄樱失笑,瞧了眼王狗儿和旁边的小丫头,五岁的模样儿,她问,“家中大人呢?”


    王狗儿:“娘病了。”黄樱握了握小丫头的手,好冰。天儿要是再冷些,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得住。


    “卖花的话,不如到春明坊,那里都是清贵人家,讲究文雅。这梅花瞧着甚好,花儿又繁,又大,还新鲜,一枝卖一文也是行的。”


    王狗儿笑道,“我娘也说呢!”


    他挠挠头,“没人买我才贱卖的,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王狗儿常在市井帮人跑腿,心里门儿清,黄小娘子帮他呢。


    他谢过黄樱,带着步履蹒跚的妹妹,往春明坊去了。


    “阿兄——”妹妹稚声稚气,拉了拉他衣摆。


    王狗儿携着磁缸子,两只手冻得疼,他咬牙,“妞儿冷么?”


    小丫头站住了,举起手来,“阿兄!”


    她眼睛圆溜溜地,弯下来,满是惊喜。


    “哪来的——”王狗儿一愣。


    “小娘纸,窝的手手,放里面。”小丫头眼巴巴瞧着。


    王狗儿捏着那一块糖,神色怔愣。


    他蹲下,拿过来掰了小小一点儿边角,塞到小丫头嘴里。


    “甜!”小丫头瞪大眼睛,反复咂摸,她忙踮脚,将王狗儿的手吃力地往上举,“阿兄,吃。”


    “嗯嗯,阿兄也吃。”王狗儿装作放进嘴里。“糖真好次!”小丫头在嘴里放一会儿就要拿出来,怕化了。


    ……


    却说太学里头,王珙在斋舍里吃完一个油滋滋、热腾腾的羊肉饼,心满意足。


    眼瞧着要点卯了,秦晔和韩悠还未回,不禁在心里暗暗下决心,别怪他不仗义,是他们自个儿非要去瞧热闹的。


    若是他们二人跟他要肉饼,他可不给。自个儿都不见得能熬过十日呢。


    糟姜和辣菜勉强分他们些罢,不然太惨了些。想起膳堂,他便面色发苦。


    正想着,门“哐”一声被推开,二人满面红光,兴致勃勃,带进来一股寒风,还有股甜滋滋的枣味儿。


    “你们买吃食了?”


    秦晔脸色兴奋:“元修,你今儿真真亏大了,那黄家小娘子的汤 蚀儿,香得人舌头都要掉了!真恨不能一日三顿家吃才好!那紫鼇干虾子的汤底,也不知怎麽调的,别提多鲜!馅儿更是一绝,脆嫩爽滑,一丝豕肉的腥臊也无,可恨卖完了,不然我要吃他个三大碗!”


    王珙狐疑,“你别是诓我呢?哪就能那般好了?蚀儿有甚稀奇。”


    秦晔:“哼,不信便罢了,我可还买了鸡子糕和其他吃食,不给你分了。”


    王珙松了口气,这下好了,自个儿的肉饼保住了,他笑道,“我亦买了吃食,怎会要你的。你自个儿留着罢。”


    韩悠笑眯眯地将书笼打开,拿出包好的鸡子糕、蜜枣蜜豆馒头、月牙儿包子,整整齐齐放进存吃食的竹筐子里。


    他买了甚多,足有几十个油纸包。放着放着他想起还没吃那馒头呢,不由拿出一个,咬下去,“咦?”他点点头,“这小娘子忒厉害了些,馒头竟也这样好吃。怪道那杜泽之也要买了。”


    杜榆可是出了名的穷。草鞋穿一年也舍不得买新的。


    见状,秦晔也拿出一个来,闻了闻,一股乳味儿,真稀奇,“五文钱的馒头怎还有乳味儿?”


    他咬了一口,喝,好生绵软!


    王珙探头瞧了一眼,心下怀疑,这俩人别是想骗他的肉饼罢。


    这样的把戏也不是第一次了。


    以前还哄他说那石寡妇脚店买的髓饼好吃,换走他五日肉饼,害他饿了好几日肚子,走路都发飘。


    韩悠将一个鸡子糕塞给他,“元修,你定要尝尝,此等美味,独享未免没意思。”


    “不换肉饼?”


    秦晔挥手,目露嫌弃,“肉饼都吃恁久,油滋滋的,早腻歪了,哪里比得上这蜜豆馒头?送我也不要。”


    王珙放了心,这甚麽鸡子糕闻着倒是香甜,捏着很软,他不怎么相信地咬了一口。


    韩悠没忍住,连吃两个馒头,他心里也纳闷了,甚麽好东西没吃过,怎能连馒头也馋。


    “走罢,该去点卯了。”


    转头,却吓了一跳。


    只见王珙脸色涨得通红,整个人快烧起来了一般。


    他一把抓住韩悠,神色激动,“子勖,我用曹婆肉饼跟你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