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倒计时与咖啡豆
作品:《见山如晤》 *
沈宥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真是一点没错。
尹昭留足了心眼,当晚给领导们发了致谢短信,顺带留痕确认了意见。次日一早,回乡里打听,可怎么问也只得了句没接到通知,连递出短信记录也不管用。
她又拎着烟酒在乡里广结善缘。
再过了三四天,执法队才上门把清拆的条子撕了,领头的赵队长这次态度极好,特地关照她以后若有事要去乡里办,不用巴巴地赶过去,可以托他跑腿。
施工队叫回来,滞留的货又转起来。
唯独韩慕柏在宁海喜迎静养六十天的专家医嘱,没法到现场来指导复工,只能由她举着视频电话,来听他远程指手画脚。
慢慢地,油漆上了墙,玻璃上了窗,柜子立起来,瓷砖地板也铺起来,连民宿微博下评论区也在感叹一天一个样。
紧锣密鼓到没给她多少空闲。
沈宥坚持每个周四给她发微信,问她这周有没有空。尹昭连回了三四次有事走不开。她没说谎,是真有事。
起初她也懊悔过那晚应下,后来慢慢想明白了自己。她受得起有偿的援助,却受不起不求回报的好意,所以她才会反驳说不一样,也才会答应他。
她该还这人情,只是忙得没空。
一日拖过一日,等她再有空去赴沈宥的锦亭之约,已是七月了。
一个周五的下午。
尹昭赶去了宗古的那座小机场。
天又在下雨。今年的雨季好像来得更早一些,连绵不断地下。这天的雨格外大,天像被捅破了个洞似的,哗啦啦地往下漏水。
湿着裤脚冲进机场时,她都疑心这栋矮楼要被风雨掀翻了去。
拥挤的候机室,人人都形色狼狈。
尹昭从背包里掏出纸巾擦衣服,望了眼被雨水冲刷成湖面的窗玻璃,给沈宥发语音说自己大概率会晚点。
他很快回复,说不急,他等她。
过了会又弹出条语音。他似乎在开车,声音听着有些远,他说他挺喜欢下雨的,他的运气好像在下雨天会好一点。
下雨天。
那年去锦城也是下雨天。
过去几年,她和沈宥各有各的工作,各有各的朋友,不是能一同出游的关系。他曾邀她去瑞士看少女峰,最后也未成行。
唯一称得上同行旅游的,大概只有去锦城的那次。但那次起初也并非为了旅行,只能说阴差阳错。
2017年,两年前的初夏。
宁海的风里刚有了些夏日味道,港岛已热到短袖短衫也要黏一身汗。
元盛参投的一个项目上市交表在即,尹昭从投资人律师一路陪跑成发行人律师,带着简以桢来港岛进Printer,不见天日地闭门干活,说好一周果然拖成了两周,忙乱到连她也没忍住对着保荐人律师发了疯。
走出Printer时,吃了两周垃圾食品外卖的尹昭,却在怀疑自己可能低血糖,但还有另一个项目的敲钟仪式要参加。
于是装扮得光鲜亮丽的她,就在敲钟仪式上,撞见了真正光鲜亮丽的沈宥。
寒暄后才发现,好巧不巧,他们连周五晚回宁海的机票都订的同一班。
夏季的港岛,天气风云变化。
从港交所出发时还是晴空万里,到了机场就已是暴雨连天。
航司不顾乘客死活,不知廉耻地大声反复广播,通知航班取消。
尹昭看一眼身侧的简以桢,这小姑娘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刚还在为敲钟和即将到来的小长假兴奋不已,这会儿已是如丧考妣。
她有些不忍心提议回酒店加班。
如果是她一个人,她肯定就这样决定了。
正犹豫时,沈宥来了电话。
问她要不要改签去锦城,说半小时后就起飞,又说祁孟帆在那投资的酒店开业了,手下的小朋友们也可以一起过去体验下。
“就当个团建,都敲钟了也该给点奖励。”
他在电话里说。
声音里染一点笑,莫名就让她觉得近。
尹昭的视线从膝上电脑抬起,越过熙攘人群,就对上了正立在贵宾室扶梯上的沈宥。
那一刻的他,噙着心情很好的笑,抬手看了眼手表,目光落向她,唇边弧度就又多了些。
“给你六十秒做决定。”
她耳边就响起不讲理的倒数。
尹昭忙说稍等,捂了电话问简以桢意见。
小姑娘眼睛一亮,猛猛点头。
于是她就在他数到十二时,抢着道:“我们去,两个人,麻烦了。”
些许焦急,口气有点蛮横,没了平时的礼貌周全,她暗自咬了唇。
他却低低地笑了许久,说过来,来找我。
半小时后,飞机果然起飞。
她们就和元盛的人一起去了锦亭镇。那年的古镇还没太多的商业气息,逛吃逛喝,听歌喝酒,游船赏花放河灯。如今再想起来,可能是她这几年最放松的一个周末。
2019年,锦城机场依旧明亮整洁。
一落地就收到消息,沈宥让她去C1出口。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来机场接她。
他好像不太擅长,过早地拨来电话催促,懒散地立在人群后方,看见她,也只象征性地挥了挥手,一说话就是不好惹的命令口气。
“出来了吗?”
“还没。在走了。”
“……C1出口,看到我了吗?”
“看到了。”
“你能不能走快一点?”
“嗯?”
“……算了,和你讲不明白。我过来。”
“什么说不明——”
沈宥没耐心地挂断电话,忽略掉余光里一路飞跑着扑进彼此怀里的情侣,大步迈向出口栏杆尽头。
想不通出口处为何要拉如此长的栏杆。
也想不通同样的距离,他都走到了,她为何还没到。
一脸不情不愿,慢吞吞在走。
她把长发剪短了些,如今只到肩头,穿件白T恤搭牛仔裤,背着个深红双肩包,简直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幸而他这趟出行,没把衣柜里的各式衬衣往行李箱里塞,连最休闲的款式都放弃了,新买了几件短袖T恤,也去剪了头发。否则再与她一起,他该被人误以为是个玩女学生的花花公子了。
他走向她,半张了双臂,想她这么不专心地走,说不定会撞进他怀里。
可她终还是那个不出错的尹律师。
在他身前止步,一双清澈的眼抬起来,就瞧得他无奈垂了手臂。不过他又看中了她身后的背包拎带,与她拉扯了一会,抢赢了。
两人并肩低声吵吵。
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沈宥口吻寻常:“我还当以为你要晚点很久,都做好PlanB了。”
尹昭也像和普通朋友说话一般亲切:“起飞晚了快一个小时,但开得很快,又抢了些时间回来。”
穿行到停车楼,干爽温热的晚风吹来。
有不知名的花香。
“锦城的天气倒好,我们直接去酒店吗?”
“去古镇。”沈宥停在一辆奔驰大G前,为她拉开车门:“我订了家景区里的民宿。”
“不去祁家的酒店住吗?”尹昭上了车。
“你不是要开民宿吗?”沈宥俯身为她系上安全带:“这家评价很好,也确实热门难订,正好带你去学学怎么开民宿。”
“当然,如果你想去重温旧梦,也可以。”他站在车门外,揶揄着坏笑,人却温柔。
尹昭瞪他,伸手啪地拉上了车门。
这人得有多自信,才能百折也不挠,还我行我素地耍流氓。对,就是耍流氓。长得再英帅气,也是耍流氓。
帅流氓发动了车,又来搭讪:“西南这日落是真晚,想去吃点什么吗?”
她如今很善良:“你吃了吗?我都行。”
帅流氓被她感化了,也很善良地问:“累吗?那先入住,再随便陪我吃点吧。”
开到锦亭古镇时,天已经黑透了。
沈宥把车停在景区外停车场,民宿派了个小哥来接,尹昭跳下车,第一感觉就是眼前灯火明亮又繁密,再不是那个清冷古镇。
好像比两年前热闹多了。她随口感叹。
最近火把节搞活动,晚上还会放烟花。小哥附和。
万物向新,爱止步不前的只有人。偏他答得莫名其妙。
锦亭镇依于半山,临玉泉潭。
青石板路起起伏伏,伴着流水潺潺,老民宅挤在一块儿,木窗户雕了看不清的花,河边垂柳和红灯笼晃着,风拂过,就似能听见马帮过街的铃铛声。
沈宥订的民宿,在古镇东南角的高处。
他们爬了数十阶青石才到,但一转身就见繁星灯火点点,那点安静就又找回来了。
她还在观景,沈宥已先推了门:“老板,提前订过房,顶层那间,两个人。”
尹昭一听立刻跟过去:“两间房。”
沈宥抱起双臂,瞥着她凉凉道:“这儿房间提前一个月就订满了,怕是找不出第二间。”
她脸色变了变,不理他,看向民宿老板。
美女老板眼波一荡,就看出了蹊跷:“是只余一间了。但先生订的这间是个家庭套,有两个卧室,一大一小两张床。”见尹昭闷声点头接受了,才又打趣:“二位有小朋友同行不?”
“没有。”尹昭摇头。
“有。”沈宥不仅比她声音大,还斜着眼嘲讽她:“我看你就该去睡小朋友的床。”
睡就睡,小朋友的床也有一米八宽。
她放下背包,沈宥却又把她的包拎去了另一张床旁,非嫌那边空调冷。明明这套房,说两间卧室,其实只一面竹编屏风虚虚隔着,温度不会有差。
尹昭疑心裤脚还湿,换了身衣服。
等她换好,沈宥已坐在沙发里等她,仰头问她滇南这里什么好吃。她想了想说菌子、米线和鲜花饼。他又问那什么米线最好吃。尹昭说可能过桥米线比较合大家胃口。
他不说话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盯着她,盯到她心烦,干脆说我喜欢吃酸汤米线。
他这才笑了,拍拍她肩头:“走,我们去吃酸汤米线。”
酸汤米线很香,但有点辣。
她是记得的,沈宥这个国外长大的北方人不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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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辣,所以点单时特地和店家讲了一碗免辣,但还是漂着红油端上来的。
她给沈宥递水,想想没忍住讲了句,滇南这儿的过桥米线是可以做不辣的。沈宥让她吃饭少说话。
吃完米线,一路逛着往回走。
月上柳梢,街边店铺正热闹,售卖品都很有滇南特色,尹昭在筹备民宿软装,就拉着沈宥进了好几家店,茶具的竹编的布料的。
沈宥发现她现在很会还价了,能还到店员下一秒就会翻脸的地步。但她什么都没买,唯独在家咖啡店,听他的话,抱了四包豆子回去。
那家店如工厂般摆了整墙的咖啡豆,满溢的咖啡香飘到街道上,吸引了他们。
滇南这几年咖啡渐有了名气,她跟着店员妹子抓一小把咖啡豆试闻。沈宥就看着她,与店老板闲聊,听老板讲在滇南各地搜罗豆子的逸事,他也附和着夸滇南是个好地方。
店员倏地回头:“老板这豆子叫啥来着?”
老板答:“贴标了吗?没贴就是还没起。”
她听了就安静点头,又垂了脖颈去闻。
沈宥忽然就心痒,走到她身侧:“喜欢这个味道?”
她想把手心的豆子递给他闻一闻,手方抬高了些,他已深俯下身轻嗅。
呼吸气息落在她掌心,也似落在她腕间最薄的那层肌肤,令她忘记了咖啡气味,只记起他每一次覆过来时席卷她的味道,也觉得痒。
尹昭清了清嗓,方说:“闻着有柑橘香,还有点茉莉味,像是日晒处理的?对吗?”
他看她的眼眸很深:“你现在懂这么多了?我以为你这辈子在咖啡这件事上,会点美式就够了。”
尹昭没好气地睨他:“我还会浓缩加冰,更实用。”
她又抓了把豆子闻:“换作以前,我也能讲上一两句。阿拉比卡香气足,罗布斯塔偏苦但醇厚,日晒风味更自然,水洗的纯净。不过坦白说,我没喝出过差别。”
沈宥越听,嘴角越翘,笑话她:“咖啡要花时间花心思去尝。你整天匆匆忙忙的,自然喝不出来。”
她没再接茬,一手一捧豆子问他:“你觉得哪个味道更好?Mussen,我给我那个民宿起的名,会有个小咖啡厅,需要订点豆子。”
“那你让我再闻一闻。”他这次却只双手插兜地站着,肩膀有点松弛地内扣向她,勾着唇眼里含笑。
尹昭信他的推荐,又比不过眼前这流氓的无赖,就遂了他意,逐个举高递到他面前。
他这才屈尊纡贵般敛了下巴去嗅,闻也不认真闻,漆黑眼眸不去看豆子,倒在看她。
就这能给出中肯推荐?她不信。
果然,沈姓流氓大失水准,只搪塞她:“我都喜欢,都买了吧,等回去冲给你喝,你细细尝一尝就知道了。”
被她不信任的眼神盯得心虚,他又讲:“我再给你挑两袋吧。我买单。”
所以他们就拎了咖啡豆往民宿走。
民宿闹中取静,越走越人迹罕至。
周遭安静了,她的话也变少了,他再怎么插科打诨,她也应得心不在焉,最后干脆连步子也慢了下去。
沈宥没办法,只好一步迈到她身前,捅破那层纱,迫她直面他,也直言想法:
“还有两天,不必要现在讲。”
她的眉头就蹙得更紧了些,似已在弦上的萧萧箭羽。
他没再说话,把决定权让渡给她。
月映深潭,思忖许久,沉寂许久。
她扬起了脸,眼神坚定:“我想现在讲。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讲完会轻松点,不然总感觉有块石头堵在胸口,怪压抑的。”
他可以接受,但还是控制不住生气:“那你之前怎么不说?之前就不觉得压抑吗?”
现在要抛下我又想说了,求个心安?
这半句沈宥咽下了没说,他不想提任何有关结束的字眼。
他冷冷地睥睨瞧她,等她忏悔。
她就心虚地眨眼,又堆出虚情假意的笑:“这不是不敢吗?毕竟坑了你一把,怕你知道了,拆我房子报复我。”
就知道她那个房子。沈宥被气到不知说什么,鼻腔里哼了声,伸手大力揉了把她这算盘打个不停的脑袋,把她头发也揉乱了。
她竟还有脸小声埋怨,他只好又为她把发丝理顺。
闻到她洗发水还是熟悉的香气,想吻就吻了。
只是怕她发现会躲,分了些余光小心去看湖面。
月光把水中两人的倒影揉碎。
波光暗影里,他们也像一对璧人了。
比他稍矮些的她,正微低着头,目光无处着落一般,坠向他胸前第二颗扣子,她会注意到那里在咚咚地起伏吗。
她一定没有,因为她正深吸着气,很努力地来煞这风景:
“你猜的没错。”
“姜家的那封举报信是我寄的。”
清凌凌的嗓音,与他胸膛里的心跳同时停顿了下。
再响起时就弱了些,是他未见过的心虚:
“我还玩了点小把戏,想误导他们是你寄的。都怪你那时候太讨人厌了。”
这姑娘还真是擅长——
用最虚弱的气力,讲最莽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