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茜子的家教生涯到七月中旬结束，她数了数家教费，去一趟上海绰绰有余。


    她很早就收藏上海的天气预报。


    值得一提，二零一九年的一月份，上海的确下雪。


    虽然那场雪，很小很小，是雨夹雪。


    她今年没有机会看上海的初雪，但可以去看看七月的上海。


    茜子想到这的时候，心情轻快的给靳汀发信息。


    茜子：【你绝对猜不到我明天要去哪。】


    Ethan：【来见我的话，也给我点准备时间？】


    茜子：【不是。是上海。不过你当时去上海是旅游的话，有没有什么推荐的餐厅？】


    Ethan：【上海哪里都有好吃的，你不用担心。】


    这番回答有点古怪，她没有问他，你是不是经常去上海。


    ……


    提前收藏的攻略帖子说，第一次来浦东机场登机要提早两小时，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茜子落地的时候，走了快五十分钟，才从机场出去。


    因为看她真要去上海，靳汀反而没有太想和她聊相关事情，她转头找了Tina问有没有推荐餐厅。


    自从上次打完麻将，她们就一直有断断续续聊天，以及各大节日发一条祝贺信息。


    而Tina又刚好是在上海读的本科。


    机场外的天空蔚蓝，茜子穿白色牛仔短裤，白嫩的双腿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发烫，行李箱的白杆子吸饱热意。她撑开遮阳伞，在阴影里看清屏幕，刚发信息给Tina，Tina马上回复。


    Tina：【这么巧！你也在上海。我本来是忙家里国内生意回来，有空出来吃个饭呀。我带你吃。】


    茜子：【谢谢～Jpg.】


    两人订了吃饭时间，Tina给她发来一家餐厅地址，开在前滩太古里的日料餐厅。


    她上网查了下，人均六百。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能偶尔吃得起。


    傍晚四点半，磅礴的云层覆盖黯蓝天空，太古里整体的装修色调是棕白，简约干净。远处鼎立的高楼灯火通明，放眼望去，层次错开的奢侈品店名艳丽显眼。


    Tina订的是半开放式小包厢，包厢内供两人座位，通体黑色网格做镂空墙，里面放上干花包成一束束，玫瑰间盈盈的暗光显得没那么沉闷。


    茜子和Tina相对坐下，看到Tina身上的连衣裙是Jorya新款。无袖挂脖收腰，整体白色，领口和胸前做了蕾丝法式领巾设计，细蝴蝶结黑色。


    搭上这身，Tina涂的口红浅红偏橘，像一株舒展的鹅黄蕊白花。


    两人点完餐，Tina聊起和她最近：“你要去哥大读书的话，有空也可以多来我这玩了。”


    茜子因这话出乎意料，掀起眼帘：“我都还没和你说呢，本来打算去纽约再给你个惊喜。”


    “Ethan说的咯。”Tina摇摇手机，“但我还以为他会给你推荐餐厅的。他比我还熟上海呢。大学时候老是飞这里。”


    “啊，这样。”茜子低下头，笑意放缓。


    包厢门口的服务员来上水果前餐，百香果淋荔枝山竹，酸甜开胃。


    Tina拿银叉叉了下水果，放进嘴里，她看着面前反应拘谨的女孩，忽地想起什么，开口问：“Aria.你是哪里人？”


    听完茜子的回答，Tina垂眼哝哝：“嗯…福州离上海还挺远的。这样相隔，做攻略不太方便，总会有疏漏。”


    林茜子听懂她的意思，百香果的酸味还在口齿间蔓延，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无非是靳汀曾经有过女朋友，那女孩是上海人。


    无非是她与靳汀之间相差甚远，她压根不了解靳汀的往事。


    她不惊讶。


    看着Tina那双通透的眼睛，茜子哑然地笑着。


    暗示到这就够，她知道这些的。


    他们这么多年朋友，Tina愿意这样讲，对她已经够好。


    茜子有点忘记以前和靳汀相处时，他的那些蛛丝马迹，但她结合如今她可以确定，是有这么一个人。


    包厢舒适灯光下，她沉默地继续吃着水果，听身旁服务员上菜品，介绍菜品。她机械地继续吃着日料，摆动小臂，伸出筷子，夹走，塞到嘴里。


    供刺身搭配的芥末沾多，绿腻腻的一团在舌尖绽放，辣得过分。茜子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她心湖竟然失去波澜，或许是因为她反复咀嚼他生命里，那另一个人的存在。以至于，已经无味。


    事到如今，他们就这样慢慢耗着吧，耗到两方感情殆尽的那天，嫌恶脱手，好聚好散。


    她只是在今天莫名的恶心，她满心欢喜来上海，是因为他的缘故，她还以为自己会喜欢上这座城市。


    但他那句，想让她也看看上海的初雪。或许只是不敢告诉她这些往事，却希望她能体会到自己的情绪，分担他的痛苦。


    她该高兴吗？他确实在试着信任她，把他的旧生命，慢慢交融进她给他的，她的新生命。


    可惜，他的旧生命是一块红艳的烙铁，要融合，她就一定会血肉模糊。


    不知道从哪天起，他们共同喜欢的歌手Wayne，她都很久没听。


    林茜子想起他们刚认识时，他让她猜自己喜欢的歌。


    只凭借直觉，她第一次就猜对。


    那首歌的歌词是什么来着呢——


    「你的情意分离才可捕捉，轰烈至死却不算天长。


    相遇生出掌纹片刻，灿烂掌纹却似流星。」


    ……


    那时候，靳汀又问：那再猜猜我最喜欢哪段歌词？


    她紧张又兴奋，满脸欢喜地去看歌词。


    反复斟酌后，她猜是这首歌最后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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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亮绵柔，转瞬即逝。


    衣裳戒指我仍存，大小礼物安放好。期盼梦回，跪在教堂，再说誓词。」


    靳汀：好聪明。是正确答案。


    她原本不听这首歌，却因为他喜欢，记得这首歌的所有歌词。


    ……


    如今她才明白，他为什么最喜欢这首歌，为什么最喜欢这段歌词。


    她自以为的默契，不过是他和别人爱过的证明。


    想到这，茜子的心在脱垂，钝钝的痛。


    这顿饭吃完的时候，林茜子的脚步有点沉。她穿的低高跟鞋，走久了还是疼，每一步都酸胀。


    这家日料店出门拐弯时，会有几层黑色小台阶。Tina看她这样，伸出手扶：“你出来玩穿高跟呀？早点回去休息吧，没长期穿高跟鞋受不了走这么久的。”


    茜子低声朝Tina说好。


    她的人生的价值观，很早就定型。从十四岁第一次旅游，为了漂亮踩小白鞋开始。


    哪怕脚疼得走不动，路上行人，也没有人会关注她穿什么鞋。


    但对茜子来说，舒服远不及漂亮重要。


    所以后来换成踩高跟鞋，一种更为艰辛的体面。对她而言，她也甘之如饴。


    她隐瞒靳汀那两次。


    第一次是出于虚荣心。


    第二次也是出于虚荣心。


    而不是出于害怕对方心疼。


    不堪的过往不必谁救赎，她只希望这段往事别成累赘。


    就像现在，她也不希望她的感情，影响到她稳步进行的一切。


    出了太古里，Tina还有事就先回去。


    林茜子坐地铁，从11号线换乘12号线，最后换乘15号线，坐到上海南站下站。


    她拎着自己的挎包，包里350开头的身份证立起来，像是一把锋利的刃。


    划开她与这里一切相连的部分。


    她不属于这里，这是他与那个女孩的上海。而她的家，在榕城。


    听Tina说，Tina当时读本科，有个上海本地女同学。那女孩谈恋爱总得暗戳戳翻，看男方是不是310开头。


    林茜子当时听着还没感触，现在无比共情。


    上海是个没有淡季的城市，每一日都人潮拥挤，不止她来时的七月。


    她没听Tina话回酒店，出地铁口去往金融中心。蒸腾的晚风吹拂，把人海熬化。


    茜子迎着星星点点往前走，夜晚的魔都涛涛绚烂，灯火辉煌。


    脚底的痛感蔓延缠绕自小腿，全身感官涩软。她稳步停下，抬头看CBD最著名的景观，三栋大楼直穿夜幕，高得虚幻。看久了，还觉得楼在往下坠。坠到她心底，如发光的定海神针紧钉在此。


    那个女孩一早就出生在上海。


    而她唯有通过跋山涉水带来的痛意，才能确认，她站在这，是真实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