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chapter 38
作品:《听说你在西雅图》 林茜子预想过无数次这个场景的发生,气势汹汹找他问起缘由,笑脸相迎和他说早都猜到,然后头也不回离开,又或是面目平静和他演默剧。
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狼狈,发丝沾眼泪,眼泪腌毛衣。
外面的雨还在下,酒渣色的天与云翻卷交融,雨丝打进来部分,她再反应过来时,起身去把窗户密闭。窗帘没有拉起来,窗下上西区城区的街道,还有点人流响动。
这是她身旁,唯一让她感觉被她拥有的,这个世界的一小角。
靳汀看到她哭红的鼻尖,他细密的睫毛侧了过去,面上仍是无咎无誉:“先吃药好不好,外卖到了。”
茜子的脑袋早就清醒,垂头借着发丝遮挡,胡乱抹去眼泪,晶莹剔透的珠子绷松,湿哒哒火辣辣,化作水痕无影无踪。
去公寓楼下拿到药,回房间,书桌底下有一箱矿泉水,水波还反弹着灯影。她往常大多时候吃药是水都不喝,直接咽下去,已经熟练到药很少卡在喉咙。
现在两个人还在打电话,林茜子默默蹲下身去开矿泉水,迅速利落地把药拆开,拿起药片顺着冷水灌进去。
冬日,胃里的凉意逐渐沉淀。她想起,其实安娜有烧温水,法国人和美国人不一样,基本没有喝冷水的习惯。
可是算了,没必要,在他面前忽然郑重起自己,显得像作秀。
靳汀看她喝完才开口:“圣诞节可以见面。你说我骗你,是我哪里有问题吗?茜子,你提出来。”他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答。
茜子蓦地怔住,没想到他这么好声好气,也没想到他没有略开这句,等他真的问,她倒有点哑然。
于是她反而先岔开话题:“圣诞节校历有写放假三十多天,我来找你。”
然后,她搜肠刮肚靳汀做的那些坏心眼的事。一件件,像温柔刀,刀刀刮骨,她想得出,竟还讲不出了。只怕这刀连温柔都不复存在,剃了骨头,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掖着心事,茜子失神地凝望他,莫名想在心里临摹一遍他的眉眼唇角:“靳汀,我们见面再说这件事吧,我怕吵起来。”
说完这句,她的目光勾勒到他的下颌,一笔收成,利落干净。不会再往下了,再往下,是他丝丝缕缕的血管,通向心脏。
太复杂,她记不住。
“不是你的错。”茜子怕他因那番话有负担,又这样体贴地说。
就是他的错。
心里在抗议,她奋力把这个念头压下去。更重要的,期末考马上来,这时候要吵架,绝对会影响状态。
靳汀双手叠起,电脑反映的光里,他张弛有度的面庞轮廓柔和模糊,好整以暇地瞧她:“我尊重你的选择,晚安。”还是那样的态度,不卑不亢。不知是不想和她争吵,还是为她考试着想。
在屏幕那,靳汀像虚幻的,像假的,像冰心的《肥皂泡》文中那触手可及的轻清泡泡。飘在半空,她轻轻一触,他化作指尖黏腻发甜的肥皂沫。
现在才晚上七点。
茜子喉咙发涩,但找不出理由留他:“晚安。”
心绪不宁挂断这通电话后,她指尖摁下键盘键,冰凉的触感让她一麻。记起他们看电影的那天,她的指尖无意碰到他的手链,也是冷的,银的。
屏幕跳回文献页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她不动声色继续啃。先前手机里给靳汀发的那堆乱七八糟的电子笔记截图,他没有回复。
今晚晚饭都省略。安娜本来过意不去,给她一起做了晚饭,她也就不气了。但收下后,闻着餐盘里Tartare不妙的气息,茜子实在有点没胃口。
Tartare是法国经典菜,把生牛肉剁成碎块,拌上碎酸黄瓜、碎洋葱,加橄榄油拌匀成型,再在上面打一颗生鸡蛋。
她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做饭多,平时也不偏爱生食,日料连提灯都不喜欢吃。为了不让安娜伤心,看资料到后半夜,她把饭倒在自己房间的垃圾桶,打算明天提出去。
复习完出卧室门去洗漱的时候,安娜的date对象已经睡在客厅。客厅的灯开了暗的落地灯,安娜踩着客厅角落的体重秤,轻轻问她要不要来试试。
茜子摇摇头,她已经习惯高压生活,有时候睡觉都没时间,电子秤不用秤都知道瘦一大圈。出国花钱的地方有很多,而每天的伙食费,堆起来才是大数目。她对自己的饮食方面,打开手机就是搜高热量食物轮着买。
她的同学点外卖,下馆子有拉过她,她不怎么爱去,于是也有人暗戳戳好奇,她是怎么进来的。
她和那些人到底是云泥之别,与他们相处总是不大感性和热闹。打工的事情她打算这学期结束再找,至少让自己适应了这个环境再上压力,拿着绿卡的确没有那么多拘束。
还记得考期末考的那天,还是雨天。
好像这三个月来,每每她难过时候都是雨天,今天也不例外。
最后一门考试考完,晚上六点她出学校回家。
这学期,她的金融经济学基础课程包含两项——(ECONBC1003)(ECONUN1105)
主要讲涵盖微观经济、宏观经济推理的基本要素。茜子考试前的复习日,靳汀因为本科是数学专业,还和她聊过概率论和偏微分方程,提到后面学完微积分,因为金融和数学挂勾部分,她可能会学到概率论。
她更是对考试后怕,靳汀这种时候倒是愿意笑意和煦地说没关系。他这个人,真是从一而终的从容,不然怎么说像棉花。
哪怕她前几天那样指摘他骗她,还说不出所以然,靳汀仍完全没有芥蒂一般。好似任何事情在他眼里,坎一过,无影无踪。哪怕她叫他暂时停滞,坎就摆在他眼前,他也毫不在意。
唯独有一件事不是。
今天考完试,心里反倒放松很多。林茜子淋着雨到地铁站准备回去,感觉到自己发烧又复发。她迷迷糊糊撑到进车厢,按照往日习惯找中间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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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车厢往往会有列车员,碰到任何紧急情况都可以及时求助。
走到合适位置,茜子人都要倒过去,突然不是很难共情在地铁上睡觉的流浪汉。她坐下来,地铁门合上,她背往后靠轻轻休息。
她的挎包是小背包,里面装着考试用品。钥匙,手机、钱包她都放在大衣口袋用手压着。至于靳汀送她的小熊玩偶,她也从原来的挎包,扣到这个考试用的小背包上。
十二月的纽约,二号就开始下雪,八号迎着新的一场雪,她在靳汀的短信里,也给他发送一条【生日快乐】
如他一般平淡最好,免得惊弓扰他,不知他有没有看,林茜子有时候有点痛恨短信没有已读未读。
到今天,十二月二十号没有下雪。但好冷,她看过今天的天气预报,最低34华氏温度。
待这么久,林茜子早就把华氏温度算得清楚,现在是国内1摄氏度。
她低头吐出吸入的空气,都有股透明的,尖锐的凛意。背上双肩的小背包不重,但对疲倦的人来说,什么都沉重。地铁还要坐一会,她把一边背包带解开,变成单挎。
下一站的地铁门开了,她捂好口袋里的贵重物品,半阖着眼,虚焦着灰扑扑的车厢地面,不安稳地休息。所有体内强撑的,火热的,叫嚣的细胞都安静下来。
车门开的一瞬,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到身边有一阵冷风。太累了,这也是她第一次坐车厢门旁边。
“哗——”
茜子左侧手臂忽地一疼,细胞面临撕裂的疼痛,重新活跃。肩膀一轻,一僵,她再扭头,缓缓内推的门闸缝间,一只粗黑的手已经抢过她的小背包。棕色的小皮包上,那只小熊玩偶还在因为剧烈动作摇晃。
小熊笑着,像在做最后告别。
她站起身伸手想捞,想抓住那抹柔软棕色,扑了个空,张牙舞爪的手只在半空划出一道气流。
车站处扒手逃跑的背影快得模糊。
两侧全然封闭上,车厢门两扇小窗户外,景色开始飞驰。
“Hey!!”她绝望喊叫的声音湮没在茫茫车厢,与外界彻底阂绝。
周围的人有投来目光,又很快收回,真的有什么贵重物品,这女孩会大喊大叫找列车员哭喊的。
可这个女孩没有。
她只是在这一声叫喊后,怅然若失地低着头默然。
……
……
一阵寂静后,茜子慢腾腾找到新座位坐下,刚刚力气耗得多,现下身体快软成一滩水。她捂着大衣口袋里冷冰冰的东西,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过。贵重物品没有丢,背包里的那些笔、尺子、修正带,被偷都无伤大雅。
但唯独的,靳汀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被完全掠走。
其实很多次都是这样。被偷走这份礼物,也像命运预示好的。他给她的所有,都不属于她,总有天要抽回去。
他的礼物是,他的关心是,他的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