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隐约听到屋内传出的动静，眼下见李氏气冲冲走出来，担心许佑出了什么事，忙快步进屋，就见许佑垂着脑袋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自那日许佑病愈醒来后，钟明还是第一次看他这副模样，心下一个咯噔，凑上前小心翼翼问：“公子，怎么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许佑咬着唇抬起头，白皙的眼尾挂着红晕，一双圆润的杏眼布满水汽，却未如之前那般落下泪来。


    许佑强忍着泪意，细小的嗓音带着些微沙哑：“阿明，我不将聘礼留在吴家，是错的吗？”


    许佑从小到大，从未拥有过任何属于他的钱财，钟家送来的聘礼，他原本以为是属于姨母的，后来听人说有陪嫁这种东西，姨母又要把东西全给他带回钟家，他便以为那东西还是属于钟家。


    适才姨父又说那东西是他的，连钟家也不能碰。


    许佑实在不明白那些被称作聘礼的东西到底是属于谁。


    若是属于钟家，他就必须替钟小姐保管好，原封不动的还给钟小姐。


    若是属于他，那他也必须还给钟小姐，钟小姐待他那般好，愿意娶他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他没有任何资格收钟小姐的东西。


    可若是如姨父所说，那东西是钟家对吴家养大他的回报，是属于吴家的，他怎么能真的忘恩负义，执意带走姨母的东西。


    钟明听许佑说起前因后果，登时火冒三丈：“你听他瞎说，不管那东西属于谁，钟家送了聘礼，吴家就得出嫁妆，除非他们是想卖了你，让人戳他们的脊梁骨。”


    “吴家没有钱补贴你的嫁妆，只有钟家送来的那批东西拿得出手，所以那东西怎么说都是你的嫁妆，是要跟着你走的！”


    钟明无条件维护许佑，他清楚的知道日后谁是他的主子，况且这些时日他跟许佑相处的不错，许佑性格胆怯温和，抛开身份不谈，两人也十分谈得来，他可不能让许佑吃亏。


    许佑喃喃道：“那.....那姨母怎么办？”


    适才姨父的话他也听进去些许，姨母这些时日为二姐的病愁眉不展，他都看在眼里，除了力所能及的多做些活，他也不知如何为姨母分担。


    他穿的用的，都是钟小姐送给他的，许佑心底有股奇怪的坚持，不愿将钟小姐的东西送予旁人，哪怕这个人是对他有恩的姨母。


    许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姨父口中的白眼狼。


    钟明撇了撇嘴，他对吴家这些人没什么好感，听到许佑的话，不甚在意道：“吴娘子有姐妹，有女儿，轮也轮不到公子你出这个头。”


    他不放心的叮嘱道：“公子你可别犯傻，用钟家的东西补贴吴家，小姐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许佑抿唇，保证道：“我绝不会做对不起钟小姐的事。”


    怕许佑再胡思乱想，钟明干脆岔开话头：“公子，明日就是成亲之日了，你整日念叨着小姐，明日终于能见到了。”


    提起钟茴，许佑的耳根逐渐染上粉色。


    自那日病愈后，他再未见过钟小姐，心中的思念却一刻未绝，每日他闭上眼，脑海中都是钟小姐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钟明说这是有情人之间的相思之情，说不定钟小姐也在思念着他。


    许佑被钟明臊得脸色通红，却也盼望着早日见到钟小姐。


    他想做钟小姐的夫郎，想为钟小姐生女育儿。


    这一夜，许佑没怎么睡好，刚闭上眼，就被钟明拉着起身，一番沐浴净身后，许佑坐在妆台前，穿着一新的李氏面上带笑，仔细的为他开脸梳头。


    今日的李氏涂了粉，遮去面上的憔悴，看上去十分精神。


    察觉许佑的不自在，他弯下身子，趁着无人注意时在许佑耳边低声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姨父都不想耽搁你的好日子，你只要安心待嫁就好。”


    他语气诚恳，好似真的是一个送小辈出嫁的慈和长辈，许佑却莫名打了个寒颤，坐直身子，不着痕迹的与他拉开些距离。


    李氏并未在意，笑盈盈的做着一个送嫁长辈该做的事，只是在为许佑开脸时，他不经意间动作一顿，随即许佑只觉脸上一阵细微的刺痛感。


    “哎呀，我这是没经验，劲儿使大了。”


    一旁的钟明忙凑上前，止住许佑想要抬手捂脸的动作，凑近查看，发现许佑娇嫩的脸颊处似是被细细的棉线划了一道细长如丝的血线，在他洁白如瓷的肌肤上十分显眼。


    好在不是什么大伤，养两日就能好，钟明不高兴道：“你动作小心些，公子这张脸可金贵的很。”


    李氏好似也十分懊恼，一个劲给许佑道歉。


    一旁吴家的亲戚看不下去，责怪了一句钟明大惊小怪，催着李氏继续开面，不要耽搁了时辰。


    之后李氏十分小心，再未出过差错，在许佑换完嫁衣等着钟家来人时，他一副十分不舍的模样，拉着许佑说了许多体己话，许佑虽然知道往日李氏是什么样子，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他勾起一丝泪意。


    久未出门的吴叶今日竟也也踏出房门，来给许佑贺喜。


    许久不见吴叶，许佑才发现他瘦了许多，原本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面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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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厚厚的粉，看向他的目光中隐藏着一丝许佑读不懂的情绪。


    屋里气氛平和，屋子外也是十分热闹，今日吴家大喜，吴家村的里正和族老们纷纷上门，吴二庆打起精神，暂时忘却了二女儿的事，笑着同众人寒暄，接受众人的祝贺。


    约莫申时，外面响起一阵巨大的嘈杂声，有小孩子扯着嗓子喊：“新娘来了，新娘骑着高头大马来了。”


    许佑顿时紧张起来，不自觉挺直脊背，目光不断朝门外张望。


    李氏这时走了上来，拿着盖头准备给许佑盖上，钟明见状忙阻止道：“不是说好了不盖盖头。”


    现下男子出嫁不同之前，前朝时风气保守，男子出嫁必须遮挡的一丝不漏，大翼朝建立后，承平日久，风气逐渐放开，男子的盖头可选择盖或不盖。


    之前钟家送盖头来询问时，他们回的不盖。


    李氏笑道：“这不是不小心弄伤了佑儿的脸，虽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可到底面容有了瑕疵，今日是大喜之日，若是让人看见就不好了。”


    他看着许佑：“尤其是钟小姐，若是看到佑儿脸上有伤，心里该不高兴了。”


    听他提起钟小姐，许佑面上带了踟蹰。


    他的确不想让钟小姐看到自己面上有瑕疵，他全身上下唯一拥有的只有这一张脸，若是钟小姐不喜他这张脸，那他还能靠什么留住钟小姐。


    钟明不满的嘟囔一声：“还不都怪你。”


    说完他接过盖头，小心为许佑戴上：“公子，今日天冷，盖上盖头也省的吹风。”


    许佑轻轻嗯了声，大红色的盖头遮住眼前的场景，院子里的动静反而十分明显，门外的嘈杂声逐渐靠近，许佑清楚的听到属于钟小姐的温润嗓音，那嗓音带着笑意，十分悦耳，与一众扯着嗓门高喊的女人们迥然不同。


    许佑耳朵有些发痒，攥紧的双手隐约有些汗湿，他听着那道好听的声音说了些什么，随后他听到表姐吴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佑儿，我送你出门。”


    许佑被人教过流程，顺从的趴在吴柳的背上，被吴柳背着出了门。


    隔着盖头，许佑的视线在地上一众鞋靴上扫过，很快便找到了那双显眼的绣着云纹的黑色云头靴。


    身边的人说了什么，许佑听到姨母带着感慨的语气，接着他被表姐送到一架马车上。


    脚踩着木制的车辕，许佑听到那道恍若仙人的嗓音在轻唤他。


    “许佑？”


    许佑轻轻的“嗯”了声。


    带着笑意的嗓音好似在耳边响起：“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