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蝉是三月前走的，沈麟彻查之下，没查到荧蝉的消息，却查出了一件让他目眦欲裂的旧事。


    “自从年前得过世子来的信后，咱们清河小院的人便和京城失了联系。不过那时荧娘子看着不着急，只吩咐说让我们一切如旧，奴才们便都以为是世子年前的信里和娘子嘱咐过什么，所以也都没过问。”


    王风几个侍卫跪成一排，头也不敢抬。谁敢想一个信差胆子这样大？能犯下这么大的事！


    墨影将被打的半死不活的信差口供拿出来，送到沈麟眼前过目，上面写的清清楚楚。


    “根据此人交代，那人送信时，因宫中太监来传旨，他不当心摔裂了盒子，看到了夹层里主子给荧娘子送的银票，这才起了歪心思。”


    沈麟一目十行看完那两张纸，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那作乱的信差碎尸万段！


    “他怎么敢？”


    “谁招来的人？！”


    墨影一听就知道沈麟这是要兴师问罪的意思，立刻回道：“此事还和沈四老爷有关。”


    墨影怕沈麟气急了冲出去将沈四捅个洞出来，一边按住沈麟的膝盖一边道：“沈四老爷从前纳的妾室当中，便有带着孩子的，那孩子因没有沈家血脉，所以一直都在侯府各处做些杂事混月例，后来长到十八，府里各种闲言碎语多了，便专做这等跑腿送信的活计。”


    “他也荧娘子的兄长香豆关系不错，所以当时才挑中了他。”


    谁也没想到此人是个倒欠祖宗的孝子，见了那百两银票，连还在府里的亲娘也不在乎，带着银票一头冲进赌坊输了个干净。


    怕送给荧蝉的信里提了银票的事，荧蝉只见信不见银票将他抓起来报官，索性便没送信，在清河的赌场输完后还敢光明正大的回来，又混了些银子后才逃出侯府。


    沈麟这才知道，那封安抚她的信，还有里面的同心佩，原来她从不曾见到过！


    墨影死死按着沈麟的腿，生怕沈麟一个不管不顾，冲出去见人便砍上两刀。


    沈麟气的浑身血液仿佛都冲往一处，脑袋一涨一涨的疼，信纸上的血更刺他的眼，叫他忍不住想要让白刃饮血！


    “都滚出去！”


    一声厉喝，屋子里的人立刻恭敬退出，墨影关门后没走，站在门前道：“荧蝉姑娘的事要紧，主子自己也注意身子，这些日子那群阉党盯得死，咱们的人也不好时常出去。”


    屋子里许久没有回音，墨影叹了一声，摇摇头到门口守着。


    屋内，沈麟一张一张看着那人的供述，看着荧蝉的生平。


    因为从小就是美人坯子，从小就有人盯着她，直到她进了存波堂，这日子才消停些。


    后来她一点点在存波堂站稳脚跟，便鲜少有人能因一张芙蓉面而看轻她，除了她母亲。


    她母亲费尽心思送她去存波堂乃是私心，本意是想着让荧蝉傍上镇远侯，哪怕做个姨娘，家里也能得道飞升，没想到荧蝉一进去就不管她娘的嘱咐，一门心思在大夫人面前下力气，对镇远侯也能避则避，这才让他娘高兴，得了一份二等丫鬟的活计，后来更是扎根库房厨房，这才入了老嬷嬷的眼，将她送上大丫鬟的位子……


    沈麟看着信纸上与他所认识的荧蝉几乎判若两人的人，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纸上的荧蝉，有主见，不愿以色侍人，而与他初见的荧蝉，可怜，弱小，除了他无人可依，仿佛没了他便要落入水生活热的境地，和沈四那一场几乎是算得上搏命。


    连他身边伺候多年的大丫鬟都是为了床底之事对他做那样下作的事时，她就那样乖乖的做着饭食，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靠近他，生怕惹他厌烦。


    她的不辞而别背后并非是因为情变，而是因为……她以为他不要她了。


    她以为他和沈四一样，得到了就不珍惜……


    沈麟前所未有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何不曾在她回京时，好好抱一抱她，说一说软话。这半年不便书信时，她一个人待在清河听闻他的婚讯时该是何等害怕？


    爹娘哥哥不在身边，人生地不熟，所有认识的人都是他的人。


    到了最后，她连一个能倾诉的人，也只有一个商户出身的陶五娘……


    无人知她过往，大多人可能也只会背地里议论，她是个被养在富庶之地的外室。


    “这不对……”


    这和沈麟所预想的不一样，他希望荧蝉能无忧无虑的在清河修养，等到他料理完京城杂事，便接她回来，结果如今，事未尽，人不见。那个替他抚眉心，制新衣的阿蝉忽然成了抓不住的烟，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晓。


    血淋淋的场景再度浮现，沈麟无法入眠，一闭眼总是各种散碎肢体，黄土白骨。


    心如刀绞，情难自抑，原始如此吗……


    ·


    墨影在门前守了一夜，沈麟在屋子里喝了半宿冷酒，仗着自己身体好，不当回事，白日里想方设法寻人，晚间借酒消愁，睹物思人。


    一日两日尚好，三日五日也可，一月两月下来，大夫人对荧蝉一家彻底生了厌，索性将荧蝉一家人都赶了出去。生怕沈麟再瞧见他们想起荧蝉。


    海棠犹犹豫豫：“夫人，府医那边来报，说世子这酒不好再喝了。”


    大夫人气哼一声：“你倒好意思来劝我？当初要不是你给她放进来，她哪里能听见那些话，如今她跑个没影儿，反而累的我儿神思不属！我还没罚你，你倒是当上好人了！”


    海棠立即噗通一声跪下，掌心向上：“是奴婢的不是，请夫人责罚。”


    “奴是担心夫人，这些日子世子为了荧蝉的事情忙碌，您也日日不得安稳，奴婢是在夫人跟前长大的，实在是心疼夫人啊！”


    大夫人也没真罚海棠，她待在身边的丫鬟，嫁出去两个，留在身边的就一个海棠一个荧蝉，比起荧蝉，大夫人其实更偏爱海棠一些。


    “行了，起来吧，给世子的东西都送去没有？”


    海棠仍旧跪着没有起来：“苍山院进不去，出来接东西的人是世子身边的墨管事，听说今早世子就出门了。”


    大夫人柳眉微动，心中暗道不好：“这个节骨眼他出去做什么？可说了去哪里？”


    海棠一脸为难的摇头，和大夫人诉苦：“夫人您知晓的，自从出了映禾那档子事儿，苍山院除了荧蝉，便没有第二个丫鬟能进去了。”


    “前两日钱娘子还从宫里出来了，来了一趟要见世子，没见到人闹了好一通。”


    一听钱多多，大夫人气得更狠，一向优雅的妇人竟也无奈的拍着桌子，跟自己的乳母骂起钱氏是个搅家精来。


    海棠垂眸，缓缓替大夫人抚平膝上的褶皱。


    总归钱多多这样的主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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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不下美貌的婢女的，趁着钱氏没有入门，能上一份眼药是一份。


    ·


    青墨府


    一张花花绿绿的契书被荧蝉小心翼翼放进箱笼中藏好。


    租赁的文书过了官府的印信，荧蝉这才跟客栈老板娘打听起人牙子。


    她要铺面，最简单的还是买两个死契的仆人过来。


    老板娘挽着荧蝉的手，和她一道慢悠悠晃着往人牙子家里去。


    镇子不算大，做人牙子生意的就两三个，正经牙行里的人多是活契，荧蝉想要死契的仆人，就得去找人牙子。


    “你想好开什么铺子了？”


    荧蝉顾着老板娘的肚子，走的也不快，入乡随俗穿的棉布褙子，袖口一圈紫色小花，惹得老板娘频频侧目，越发笃定荧蝉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娘子。


    “想好了，开个茶饮铺，若是没有生意，我便抄些话本经书放在铺子里摆着。”


    青墨府出产文房四宝，读书人也不少，到底半只脚踩在南方水乡，算得上与灵州清河共承一条文脉，学子众多。


    “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弄不来那样多的花样，赶明儿寻一寻，有没有人愿意说书，雇个时常来说书的，也添一添人气。”


    老板娘一听什么经书，说书的，就猜测荧蝉这茶饮铺子多以读书人为重。


    “你那书写的费劲，攒上许久也攒不来几本，还得弄个架子搭着，不如挂几幅画算了。”


    老板娘真心实意为荧蝉省银子，虽然荧蝉只出笔墨纸砚，但花了那样多功夫临摹出的书册，一月也写不了多少，一个书架得多少本才能填满？


    不如挂几幅画，又雅致又占地方，比荧蝉自己抄书好多了。


    至于说书，老板娘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什么好的人选，毕竟好的都叫旁的茶饮铺子抢走了。


    “也不急，不定请不请说书的呢，得等我回去先算一算帐。”


    到了人牙子家，荧蝉挑了两个半大的小姑娘，一个九岁，一个十岁。


    身板儿都瘦的可怜，但眼睛亮的很，一看就比旁人的精气神要更足一些。


    “你不买个小子？”


    荧蝉将银子付给人牙子，带着人出来后才道：“我说了要给他守着，小子过几年长大了，留在铺子里，他爹娘该多想了。”


    老板娘哎呦一声，又骂起那对不存在的公婆。


    荧蝉握紧老板娘的手，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与她道：“知道姐姐待我好，我本姓周，名恒蝉，姐姐不嫌弃，往后唤我恒娘就好。”


    “我这孤家寡人的，平日里姐姐关照我许多，我实在感激的很，也不知该如何报答。”


    老板娘听不得荧蝉这样软调的话，觉得她那死鬼男人真是歹命一条，死的这样早，如花似玉的娘子一门心思给他守活寡，真是糟践人！


    晚上回家还不忿的很。


    “她那公婆家到现在都不肯认下恒娘，恒娘一门心思替她那死鬼夫君守节，这往后要是有人去她铺子里闹事，连个给她撑腰的人都没有！这怎么成！”


    客栈老板困得眼皮子睁不开，迷迷糊糊帮老板娘按完小腿：“看不惯你给她再寻个好的就是了，烈女怕缠郎，多处处还能不成？”


    老板娘一锤锤在老板盖被子的手背上：“我当然得给我妹子找个好的！那天仙一样的人，就得配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