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给你，是薄荷糖。我偷偷尝了一颗，真的非常非常辣。”


    折光笑着把纸袋递给她。孔雀绿色的袋子上画着几片薄荷叶，是她经常买的牌子。


    “你的母亲说你会喜欢。”


    她看着他的眼睛，短暂地晃了神。


    ……母亲。是谁的母亲？


    她的母亲？


    “我母亲说……？”昼夜愣了一下，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知道了。”


    是她的母亲。就职于总部的研发部，总是忙得见不上面的，她的母亲。


    “听说你加入了总部的一项实验，该不会就是母亲主持的实验吧？”


    “是。”折光点了点头，“她好像不太希望我告诉你这件事，但我不想隐瞒你。”


    昼夜拆开纸袋，把一块雪白的硬糖丢进嘴里。


    辣味是一种痛觉，她的舌尖一阵发麻的刺痛。剧烈的刺激直冲头顶，几乎呛得她掉眼泪。


    但这是她最喜欢的口味，她不应该这样生疏。


    她现在的心情很愉快，没有一丝一毫的阴翳，她也不应该掉泪。


    昼夜疑惑道：“这有什么好瞒着我的，母亲可真奇怪。”


    “可能是因为这个项目涉及的内容有些特殊吧，而且实验过程也很耗神。你的母亲知道我们经常在一起，怕你知道了会担心我，所以才不告诉你的。”


    “是她多虑了吗？”折光注视着她的眼睛，带着笑意问道，“你担心我吗？”


    她挪开视线，嘴硬道：“折光学长有这么多追随者，哪还轮得到我来担心啊。”


    折光闻言，十分失望地叹了口气。


    “那我下次熬个大夜，顶着两个黑眼圈来见你。你要是还不担心的话，我就再……”


    她用纸袋子砸了他一下：“差不多得了！”


    他的身体状况那么糟糕，笑大声点都要咳嗽两声，真这么折腾下来人就该没了。


    “所以你参与的到底是什么实验啊，有多特殊？”昼夜故意压低声音，“该不会是人体实验吧？”


    “这就真的需要保密啦。除非你也入职研发部，变成我的后辈，那时候才能告诉你。”


    说着，折光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不太确定地纠正自己。


    “啊，不对，你的作战天赋那么高，应该更适合警备部或者对外医疗部。”


    他的声音很柔和，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对。


    可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心头却狠狠一跳，仿佛有什么碎片掺着刺目的光线扎进大脑深处，让她几乎想要拔腿逃离。


    “我才不适合呢。”昼夜很不赞成道，“怎么说的好像只有总部才能提供工作一样？”


    折光的神情有些微的讶异：“你不想去总部吗？”


    不怪他会这样想。总部是中央城一切权力、财力和知识的中心，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梦想之地。


    而她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天赋，就算是最讨厌她的教授也得捏着鼻子承认，只要她想，总部就一定会为她敞开大门。


    但是——


    “我不想。”


    昼夜坚定地摇了摇头。


    “中央城太拥挤了，我不想留在这里。环外域有那么多无人涉足的地方，有可供观测的活火山，有戈壁荒漠，有群山和海洋，我想去那些地方工作。”


    “原来你喜欢居无定所的冒险生活。”折光笑起来，“我支持你。等到那个时候，你会给我寄明信片吗？”


    “当然。我要是去了火山就给你寄火山灰，去戈壁就给你寄水晶石，去海底就给你寄珊瑚壳，就当你也看过那些地方了。”


    “那我大概会像等待节日一样等着的。”


    他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就像是已经在等待那一天了。


    她望着眼前单薄苍白的少年，心中升起某种介于怅然和怜悯之间的情绪。


    他们其实在讨论一件相当残忍的事。


    他才十七岁，怀有令人艳羡的研究才能，却因为肉体的局限，被严格地框死在这座喧嚣的城市里。而她却可以肆意地幻想未来，认定摆在自己面前的是无尽无垠的自由。


    他真的从不在意自己的缺憾吗？如果能在这种时候笑得这么无谓，又为什么在课表上排满了地貌勘探与探索未知的课程呢？


    昼夜按下起伏的心绪，也用玩笑般的语气开口道：


    “我都这么说了，你可要活久一点啊。工作的时候能偷懒就尽量偷懒，母亲其实很好说话，不会责罚你的。”


    总会好起来的。如今的医疗技术那么先进，折光只是身体有些孱弱而已，要让他存活下去，一点也不难。


    他不会死的，谁会在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龄死去呢？她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


    “有什么关系呢？”折光歪了歪脑袋，“即使我死了，你也还是可以给我寄明信片。”


    阳光仿佛骤然失去了温度，她悚然一惊。


    他在说什么？


    折光嘴角的笑意连一点弧度都没有改变，可那笑容就像光影浮动在他的脸上，仿佛轻轻一摘就会倏然剥落。


    “我死了以后，你也还是可以去到我的墓园里，和我说话。”


    “你也还是可以快乐地生活下去，就像从没有遇到过我一样。”


    “即使我死了……”他轻声说，“你也还是会不可遏制地，梦到我。”


    梦到我，反反复复地梦到我，就好像我并不是死去了，而是与这世界有着十二小时的时差，只有到了夜晚才能与你见面一样。


    “你在说什么，折光……你明明就在这里啊！”


    昼夜上前一步，想要触碰他的身体。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松开，纸袋掉在地上，滚了满地雪白的糖。


    她惊慌失措地俯身去捡，可就在低下头的刹那，天地之间骤然变色。


    阳光销声匿迹，整片天空阴云密布，四周刮起铅灰色的大风。黑色羽毛的鸟掀开翅膀，扑棱棱地划过天际，留下一叠冗长的嘶鸣。


    花圃眨眼之间尽数枯败，庭院里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


    她神情惶惑地望着四周。躲在花坛后偷看的同学不见了，匆匆穿过走廊的教授不见了，人们不见了，折光不见了。


    她听见学院那座古朴的座钟发出急切的运转声，钟摆漠然地反复回荡，指针如同被咒语击中一般飞快地旋转。


    她的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回过头，眼前是宴焦急的面容。


    “你怎么还在这里？”宴跺着脚说，“来不及了，总部的人已经来了，你快和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