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黎和韩洋互相加上联系方式有一段时间了，聊天界面里只有加上好友的系统提醒。他聊天喜欢发语音，文字没有温度，还容易被曲解成别的意思，不如说出来直接。


    他盯着空白的聊天界面几分钟，如果是平时他似乎没有和韩洋聊天的契机。


    虽然他和韩洋经常见面，好像只是他单方面的以为他和韩洋很熟悉了，他对韩洋的了解，只停留在他是霍翔嵩资助的学生以及他成绩似乎很牛逼上。


    每次聊起韩洋的家庭，他都在有意无意回避。霍黎自认为聪明，回想起来，他每次都被韩洋用别的话题绕开。


    而现在，明知道他会来Atopos的情况下，请假了也不告诉他。还有没有把他当朋友？！


    霍黎看见桌上的两本书，手已经做好了摔书的姿势，最后变成轻轻抚摸的动作。


    他给韩洋发了一条语音：我这里有两本经济学的书，是初级的，你要看吗？


    顺手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韩洋不在，他没有留下的理由，早早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霍黎把书扔桌上，他的书桌几天不收拾，两本书扔上面和教材混在一起，转天就忘了这回事。韩洋的名字被无数条群聊和私聊的信息挤出了手机屏幕。


    周末，霍黎照例回家。今天是家里的司机来接的，他一个人坐在后排无所事事，打起了瞌睡。每天两三点睡，早上七点起，从没这么累过。


    他眼睛闭上了，脑子里没闲着，总觉得好像漏了什么事没做。


    到底是什么事？


    忽然一个急刹车，他脑门差点磕到前座，渝江的路况总能给人出其不意。他捡起掉在脚边的手机，NEC小组群里发了几条信息。


    章烁：许老师说她给你们发了几套模拟题，有资源共享啊。


    杨兴文：[网盘链接]


    章烁：谢了。


    霍黎这个队长几乎不在群里说话，最积极的是章烁，但霍黎看到他心烦，就因为他上次在背后说了一嘴韩洋。在背后蛐蛐别人的都不是什么好鸟，眼不见为净。


    有什么事他都让杨兴文转达，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怼回去。在群里，杨兴文更像队长。


    老梅发的模拟题他也没看，顺手打开网盘点了下载。电光石火闪过一些画面


    ——那两本从家里拿出来的经济学书还放在他宿舍的桌子上。


    ——一周过去，他发给韩洋的消息石沉大海。


    霍黎不信邪，他拿手机往下划了一阵找到韩洋的头像，看了足足十秒，确认上面只有自己发出去的语音和一张图。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


    不回算了。


    霍黎到家，特地跟雯姨说，不是天塌了别叫他起。他一进房间，把窗帘拉上，遮光极好的窗帘让房间暗下来，霍黎栽倒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直到肚子叫得疼，他才睁开眼睛。在床上摸索了一阵才找到手机，才下午四点，他统共没睡几个小时。


    霍黎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外面的天还是灰蒙蒙的，到了冬天见不到几天太阳。霍黎对着天空打了个哈欠，下楼找吃的去。


    知道霍黎回来，雯姨从下午就开始准备晚餐，有时会让霍黎点菜，但今天霍黎没给她机会问，她自作主张做了蟹白汤。霍黎下楼闻到味道，二话不说给自己盛了一碗。


    他端着一小碗，准备回楼上慢慢喝。经过书房，门虚掩着，他往里面看了一眼，霍翔嵩在里面打电话。


    “你帮我问问那孩子现在什么情况，我把钱给他打过去了，但他一直没收。”


    霍黎握着汤勺的手一松，白瓷的勺子磕在同样质地的碗边，声音清脆。霍翔嵩也听到了，他往门口看了一眼。


    霍黎不掩藏，推开门走进去，隔着书桌和霍翔嵩面对面坐着。一边啃着汤里的蟹肉，一边听霍翔嵩打电话。


    “他家里情况特殊……有一个父亲，但是很少回来。”


    刚才在门外，霍黎以为霍翔嵩说的是韩洋，所以他才进来，但好像猜错了。


    “对，他父亲欠了债。我资助他的时候他还不到十岁。”霍翔嵩看了眼在他面前喝汤的霍黎，微微皱起眉，霍家有严格的规矩，什么地方该做什么事，在书房不能饮食。他还打着电话，无法对霍黎发难。


    “他现在就读实验中学，有没有办法联系他们老师。”


    实验中学。


    霍黎猛地抬起头。


    “叫韩洋，韩信的韩，海洋的洋。有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霍翔嵩挂了电话。


    “韩洋怎么了？！”霍黎又急又冲，把霍翔嵩吓了一跳，把刚才要训他的事忘到一边。


    “我每个月的月底打钱给他，但是这个月钱转过他一直没点收款。”霍翔嵩又想起什么，上回霍黎忽然把韩洋带到饭局他就想问，前几个月见面还面剑拔弩张人，现在怎么就成了朋友。


    “他不是你朋友吗？”霍翔嵩问，“他发生什么，你不知道？”


    霍黎撇了撇嘴，韩洋没把他当朋友。


    “他有个爸？”


    霍翔嵩说：“我资助他的时候他就是单亲，他一个未成年，一般情况会把钱打给监护人，就是他爸。但他爸好赌，把我资助的钱全拿去赌，没有一分花在韩洋身上。”


    好赌？


    霍黎想起韩洋小心翼翼把钱锁在柜子里，还以为是他偷偷藏的零花钱。他家里……霍黎绞尽脑汁都想不通的事情，现下有了答案。大概都被他那个赌鬼爹拿去卖了换钱。


    但他想不通，韩洋为什么骗他。


    “起初我不知道，后来韩洋阴阳不良又住了一次院，他才说钱都被他爸拿走了，所以之后我都直接把钱给他。”


    看到霍黎脸上的震惊，霍翔嵩问：“这些你不知道？”


    “我……”霍黎哑口无言。


    霍翔嵩笑到：“我还想从你这里问出韩洋的情况，你和他真的是朋友？”


    “不是！”霍黎气炸了，站起来吼道，“不是，不是！”


    霍黎从书房出来，满腔怒火无处发，上楼的脚步比平时重了很多。进了房间，拿起手机给韩洋打了一个语音。


    在他已经做好韩洋不会接的准备时，忽然接通了。霍黎盯着通话时长跳动的数字愣了愣。


    “霍黎？”


    “操。”霍黎骂了一句，“你去哪儿了？”


    “我……”韩洋那边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得很安静，大概是他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接电话。


    “你在哪？”霍黎没给韩洋说话机会。


    “在俞晔晨家里。”韩洋说。


    “哈？”俞晔晨是谁来着？霍黎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又想不起来。


    霍黎愣神的片刻，韩洋终于有机会说一句完整的话，“你有什么事吗？”


    “我……”霍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他吐了口气，但气没完全消，语气生硬，“你上回不是想看经济学的书吗，正好我家里有，你看不看？”


    电话那边沉默许久，霍黎能听到韩洋的吐息。


    “好，你过来？”


    霍黎立刻说：“你把地址给我。”


    “就在我家那个小区。”


    霍黎把手机扔床上，打开衣柜抓了一身休闲装，急匆匆地下楼，到书房，从放经济学的那一排又抽走了两本。曼昆的《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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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理》，入门得不能再入门的书了。


    原来立着的书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环倒下。


    霍翔嵩看他毛毛躁躁的，想多说两句，话还没说出口，书房里又只剩他一人。书房的门因为霍黎带起的风轻微地摇晃着。


    霍黎穿鞋的时候，对在厨房的雯姨喊：“我晚上不回来吃了。”


    雯姨急忙从厨房出来：“我菜都快准备好了，这是要去哪”


    “有事，约了人。”霍黎提着鞋后跟跳了两下，把脚蹬进鞋里。


    他开门时正好撞上回来的乔芸，乔芸看了眼他手里的书，问他去哪儿。


    “找人。”


    乔芸说：“正好，司机还没走，你坐我的车去。”


    “谢谢妈。”霍黎的语气都是上扬的。


    乔芸的司机和路上那些开黄色法拉利的没差别，霍黎说一句赶时间，他会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


    霍黎从车上下来，这里白天热闹许多，喝茶下棋搓麻将的，各有各的乐趣和生活。


    路过垃圾桶时，有几只猫窜出来。他吼了一声“滚”，又跳回到垃圾桶旁的围墙上。


    他上次是跟着韩洋走的，没有特地记路。霍黎走了一圈，发现自己又绕回了原地。这里每栋楼都长得一样，他分不清方向。只好抛下面子，给韩洋打了个语音。


    韩洋让他站在原地别动。


    霍黎坐在树下的石台阶，把书放在膝盖上，在脚边捡了一块石头，在地上胡乱画着。


    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迷路了。


    他在地上写了韩洋的名字，又像报复一样把名字涂掉。


    他急匆匆地赶来，好像失而复得的欣喜，怎么就允许自己犯这种低级错误。


    霍黎垂着头，那两本四方书硌得他胸口疼。他起身抬头，看见了韩洋，和韩洋身边的人。


    他和韩洋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都在等对方开口。


    倒是韩洋旁边的那个人，看到霍黎的脸就笑，带着三分讥笑两分嘲讽，“你说要来找你的人是他啊。”


    这张脸霍黎记得，八月在咖啡厅见过的，他就是俞晔晨么？


    霍黎站起来，无视俞晔晨的话。把手里的两本书递给韩洋，“给你。”


    又补了一句：“本来是另外两本，内容深一些，但你没系统学过，看这两本够了。”


    韩洋双手接过，道了声谢。曼昆的《经济学原理》他上个学期从学校图书馆借回来看过。霍黎的好意他记着。


    他看霍黎欲言又止，问：“还有什么事吗？”


    霍黎的气又上来了，他这回学会了找个挡枪的，“我爸说他联系不上你，怎么回事啊？”


    韩洋双手把那两本书抱在胸前，“我刚才已经联系上霍叔了，这一周数学竞赛集训，不能带手机。”


    霍黎注意到，韩洋提到数学竞赛的时候，俞晔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霍黎半信半疑：“真的？”


    “不信你去问霍叔，我已经跟他解释过了。”韩洋说。


    他问的是联系霍翔嵩的事吗？倒是会挑着不露破绽的回答。


    “那……你爸呢？”霍黎往前走了一步，离韩洋很近，近到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你不是说你家人都死了吗。”


    韩洋的表情失控，嘴角微微地颤了一下，他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


    “你问这个干什么？”俞晔晨把手搭在韩洋的肩上，像安抚一样捏了捏，“送完书就赶紧走……”


    “我问你了吗？”霍黎打断俞晔晨，瞟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转回到韩洋身上。


    韩洋缓缓抬头，维持着僵硬的微笑，“我没有一天不盼望着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