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的早晨很平静，孤翊几乎快习惯了这种平静。


    这三年里，他带着赤蛟军不断骚扰西阚军，西阚军扛着军营往前挪了又撤，进退之间终于还是将军营挪到荒漠附近。


    孤翊知道，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但经过这么多次交锋，他也知道，西阚新来的将军并不简单。


    她年轻、聪明、有锐气，不像西阚从前的将领那样懦弱，也不像胡老将军那样保守。


    这个方漾，和他一样，是一头年轻的狼。


    沉寂三年，他当然不相信方漾是被打怕了，她一定是有更大的阴谋。


    只是这阴谋是什么呢？从探子带回来的情报中，孤翊无法窥见任何阴谋迹象。


    他坐在狼皮垫子上，盯着地图看到眼睛发酸——或许是时候正面一战了？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外头怎么了？”他喊了一声。


    门口的守卫兵回：“将军，西阚军到营外了！”


    “谁领兵？”孤翊猛地起身，带翻了桌子，桌上的笔墨倾倒，浸染了地图，原本线条清晰的地图被一大团墨水吞噬。


    “是方漾！”


    方漾领兵到了赤蛟军营前，身后的士兵都横向铺开，荒漠没有高处，平地望过去，就像是整个荒漠都站满了西阚军似的。


    孤翊从军营出来后看见这一幕，第一反应便是所有西阚军都出动了。


    “喊。”方漾看见孤翊了，于是侧头对身边的士兵道。


    士兵立刻气沉丹田，用赤蛟话大喊：“孤翊！天降神罚！你退路已断！西阚大军合围已成！为你族后人想想！投降不杀！我军愿共议土地划定、互市通路！如若不然！就地斩杀！”


    “什么天降神罚？今日你敢带兵前来，我就敢应战！”孤翊眉毛倒竖，甲胄也不穿了，翻身上马，拎着大刀就迎面往营外去。


    西阚才多少兵？怕是眼前这些便是全部了，哪里来的“合围”？


    孤翊心中嗤笑，夹着马肚子往前走，才刚出军营，忽然一股大风挟沙而来，他抬手挡住，才没让沙子吹进眼睛里。


    方漾抬眼望了望天——要来了。


    孤翊正要继续向前，却又听营后传来轰鸣声。


    “西阚合围已成！赤蛟速速投降！”


    营后隐约传来叫喊声，夹杂着嗡嗡轰鸣，似是有数万大军摇旗呐喊、击鼓鸣金！


    赤蛟军内有不少人脸上露出了诧异神色。


    孤翊却并不上当，方漾手中若真有那么多人，恐怕早就攻过来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又何至于呐喊助威却不上前？


    “壮士们莫慌！此乃障眼法！”孤翊大喊，“各位与我一起......”


    话才说一半，又一股狂风袭来，所有人都不得不闭嘴闭眼，抬手挡住。


    这次风不再停歇，而是一股接着一股，将众人吹得无暇说话。


    方漾的发丝被狂风吹乱，落下几缕垂在额前，很快又被风扬起露出额头，一起露出的，还有她那双坚定的眼。


    “孤翊！天降沙暴是降你来了！若不投降，唯恐灭族！”方漾用赤蛟话喊了出来。


    她声音清亮，被风吹去些许也还是精准抵达了赤蛟人耳中。


    方漾一边挡风，一边眯着眼观察赤蛟人的表情。


    赤蛟在今红山脉下生存，与荒漠比邻而居，对沙暴并不陌生。


    他们信奉山神，认为沙暴是“山神之怒”，用以惩罚恶人。


    方漾的话配上一场沙暴，足以让赤蛟人内部动摇，孤翊的“后盾”不再那么坚固，西阚军才能有机可乘。


    “现在投降，我们共同抵御天灾，若不投降，我便明日再来收赤蛟全族尸体！”方漾又喊了一声。


    此时风沙更大了，原本坐在马上的众人也纷纷下马，所有人的衣裳都被风吹得贴在身上。


    孤翊下马后回头望了一眼——天边血色一片，那是沙暴的预兆。


    环顾四周，狂风四起，才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士兵们已经被风吹得几乎要站不住。


    这绝不是一场普通的沙暴。


    先前他们无所察觉，也是因为这沙暴来势迅猛，并未给他们观测与反应的时间，也怪他松懈了，认为快要入夏，沙暴便不足为惧了。


    方漾站在风中，如青松挺拔，身形虽不如同行士兵壮硕，但孤翊知晓她身手灵活、招式利落，比起笨重壮硕的士兵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若是平日，他定会提着刀上前与方漾较个高低，但眼下沙暴要来了，赤蛟没有做任何应急准备，若真的硬扛，怕是会全军覆没......


    方漾从风沙缝隙中看见了孤翊的脸，他的脸上有不甘、有愤怒，更多的还是无能为力。


    人于天灾而言，除了无能为力，还能怎样呢？


    这是方漾第一次经历了沙暴后得出的经验教训。


    孤翊能识破自己的“合围障眼法”，却在大沙暴面前没了法子，若真想保全族人，他此刻能做的，只有投降。


    沙暴不通人性，它想来便来了，一时间荒漠上的沙子随风卷起，打在人脸上，如薄刃割肤，简直比肩凌迟之刑。


    西边荒漠上这场十年难遇的大沙暴，在临占“吹”得沸沸扬扬。


    “胜了！西阚胜了！”看完告示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汉子大喊了一声。


    不识字的百姓们听了，眼睛都瞪大了。


    “胜了？公主打胜仗了？”


    “真胜了？怎么胜的？”


    “说是公主带人围剿赤蛟，赤蛟人怕被灭族就投降了！”


    “我就说公主是大荆最厉害的将军！”


    原本寂静的春夜，因为一则临时贴出的告示，彻底沸腾了。


    勾衡顺着人群走到了告示前，待亲眼看过了告示，他脸上的兴奋之情终于要克制不住了。


    再次上马，飞奔至李府。


    李德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就被塞入缰绳，再抬头时，门前只剩下勾衡的一片衣角了。


    这片衣角飞快闪入门内，丝毫不掩饰主人的兴奋之情。


    勾衡跑到书房门前，见里头烛火还亮着，就知道李晃在里面，于是直接推门进去。


    李晃转头见是勾衡，也高兴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漾赢了。”


    勾衡用力点头，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显出几分孩子气来。


    他赶忙比划：阿漾会回临占吗？


    “当然，我在临占，你也在临占，临占是她家，总不能一直待在西阚吧？”李晃念道。


    这下勾衡更高兴了，李晃看他那恨不得蹦起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让阿漾看见你这副模样，又要觉得你不稳重了。”


    此话一出，勾衡立刻收了嘴角，木着一张脸看向李晃。


    李晃逗够了他，正色道：“阿漾回临占，路上还需时日，急不来的，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勾衡看着他，用眼睛表达疑惑。


    “我收到消息，说是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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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殿里抬出来好几具太监尸体，方勤时封锁了消息，如今正到处找身强体壮的侍卫，想调到方天佑殿里去。”


    李晃道：“我怀疑方天佑染上了金光散，已经病入膏肓，长时间吸食金光散之人，容易情绪暴躁，那几具太监尸体上有施虐痕迹，我现在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潜入宫中去探查情况。”


    他说着，看向了勾衡。


    勾衡自然知晓他这是什么意思，李晃手上的人不多，都各司其职，而近日同心会确实也没什么大事，勾衡确实适合进宫一趟。


    “我会给你做好身份、易好容，你只需要进方天佑的殿里，拿到他吸食金光散的证据......”李晃交代道，“还有，顺带查一下宫中金光散的来路。”


    先前李晃的手难以伸入宫中去查，是因为方勤时在辜知易的提醒下十分谨慎，宫中人员变动小，他插不进去手，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了，能一石二鸟是最好。


    勾衡带着使命入宫了，而方漾恰好带着功勋回了临占。


    她从西城门进来，才进城，就被夹道欢迎的百姓们给吓到了。


    先前她在涵柘苦战得胜归来，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


    “女战神！女战神！女战神！”


    不知是谁起的头，百姓们忽然自发统一叫喊了起来。


    二牛被这叫喊声吓了一跳，默默驾着马靠近方漾，问她：“临占人都这么热情吗？”


    他还是第一次来临占，从只知道临占繁华，没想到临占的百姓都这么热情......


    方漾在人群中扫了两眼，看见几个喊得最起劲的人，身形都不像普通百姓，顿时心中就明了了：是李晃的手笔，这是在为她造声势呢。


    她带着大军从西阚过来，路上花了半个多月，顺手收拾了路上的山匪，耽误了点时间。


    一行人还特意在城外驿站休息了一宿，整顿了行装，这才进的城门。


    从西城门到皇宫，几乎要穿过整个临占，二牛忍不住庆幸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街道旁这么多姑娘看着呢，万一有看上他的，他不就有媳妇了？


    这么想着，他忽然咧开嘴傻笑，方漾有点嫌弃地驱马离他远了点。


    进宫时不许骑马，进殿见皇上时，更是不许配兵器。


    二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刀被尖声细气的太监收走，还有些不习惯。


    “走吧。”方漾提醒他。


    金谷没有过来，被方漾留在西阚守城了，原本她也不想带二牛，但二牛又一副很想进皇宫见识世面的模样，她只好连夜教了他宫中礼仪，带着他进宫领赏。


    二牛听了方漾的提醒，忙整了整衣襟，跟在方漾身后进了殿内。


    皇宫大殿十分气派，二牛觉得目之所及都金光闪闪的，干净又宽敞。


    方漾则是目不斜视，她心里清楚，宫里的气派只对外人，各个宫殿里的腌臜事并不少。


    “臣，参见皇上。”方漾上前，半跪行礼，二牛也跟着跪拜。


    “平身吧。”方勤时的声音响起。


    方漾抬头，发现大殿上除了坐着方勤时，他的下手座还围了一圈帐子出来，里面隐约坐着个人，看帐子上的花纹样式，里头那人应当是方天佑。


    方天佑在这里做什么？


    方漾垂下眸子，正要思索，却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她抬眸望过去——是方天佑的侍卫。


    侍卫身材高大，长相平平，但不知为何，方漾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