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交心

作品:《无尽书

    乌罗儿行事倒是利落,说走便走,毫不拖沓。一行人轻装简从,不日便启程,由乌罗儿亲自引路,快马加鞭离开了风骑族夏营。


    随行的除了既云、昭鹊,仅有乌罗儿精心挑选的七八名精锐侍卫。众人沿着归川的支流向北而行,已入深秋,马蹄踏着已经大片开始泛黄的草甸,朝着风骑族冬营河谷疾驰。


    连日奔波,人困马乏。这日眼见日头偏西,既云与乌罗儿商议后在一处背风的山坳暂歇,埋锅造饭。


    此处地势已高,放眼望去,远山的模样有些怪异,似乎有些地方失去了植被的覆盖,只剩裸露的土地。


    附近看来并无异样,似乎也与本该水草丰美的北方景象相去不远,唯有空气里弥漫着些许怪味。


    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光景,前往探路的两名侍卫快速折返:“少主,二位大人,方才我二人前往东北方查探,大约五里外一处河谷……像是个小部族的聚居地,看着是废弃有些久了,情、情形有些古怪,我等不敢贸然上前……”


    既云与昭鹊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去看看。”既云起了身,沉声道。


    乌罗儿无可无不可地跟上,三人留下大队,策马前往那一小段河谷。


    只是尚未抵达,一股混合着尘土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便逐渐随风扑面而来。


    待转过一个弯,河谷内的景象豁然眼前——


    只见数十顶破败的帐篷歪斜地立着,篷布千疮百孔,在风中无力地飘荡。几处栅栏倒塌在地,被黄沙半掩。


    视野所及之处,竟看不到一丝绿意,地面干裂出纵横交错的缝隙,如皮肤龟裂。几具早已风干的牲畜骸骨散落在帐篷之间,皮肉无存,只余白骨曝于日晒之下。


    既云勒住马缰,率先翻身下马,目光扫过这片荒芜,眉头不自觉蹙紧。


    然他未及细思,先侧首望向身侧之人,声音放得温和,轻声道:“此处气息,你觉如何?可有哪里……觉得不适?”


    昭鹊亦已翻身下了马,正凝神环顾着四周,闻言微微一怔,抬眼看向既云,摇了摇头,声音清晰平稳:“这次真的没有。”


    乌罗儿见状兀自撇了撇嘴,也跳下马来,默不作声地跟在既云和昭鹊身后,小心地踏入这片死地。


    既云听了却忽得脚步一顿,眸光微动,眼底掠过一丝紧张,随即化为促狭:“这样说,那先前哪回是诓我的?”


    昭鹊被他问得一怔,似是没料到他会在此刻细究这个,垂着脑袋抿了抿唇,视线飘向别处,不肯再接话,只留给既云一个清冷的侧影。


    既云见他这般情状,心下好笑,又掺杂着几分心疼。他自然知晓过去他们二人并不相熟,诸多苦楚小鬼也不愿出口给旁人添忧。


    猎鹰族那回,若非既云正好在边上瞧见了,以昭鹊的性子,也绝不会显露分毫。


    身后的乌罗儿将两人这番动作尽收眼底,甚至能依稀听见几个字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牙根泛酸,干脆别过头去,心下却腹诽不断。


    这般黏糊,当旁人是死的么?


    要是翠微一块儿来了便好了,他何至于在这里看别人你侬我侬,平白惹得心烦。


    只是想到这儿,他心里又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颓唐。


    “咳,说够了没?”乌罗儿没什么好气地打断,“看这情形……这种鬼地方,往北去只会更多。死都死透了,还能看出花来?”


    他用马鞭指了指一具蜷缩在帐篷角落的干尸,那尸体皮肤紧贴着骨骼,形销骨立,死状与当初他在风骑族冬营地见过的那些族人们如出一辙。


    既云蹲下身,伸手拂过干裂的地面。草木、水源、乃至生灵……全都点滴不存。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河谷深处。此处离归川主支流也不算遥远,竟也遭此厄运。如萨满长老信中所言,这枯化之势,比预想中蔓延得更快。


    昭鹊沉默着走到一截枯死的树桩旁,伸手碰了一下那早已失去所有水分的粗糙树皮。


    残垣断壁间,没有搏斗的痕迹,或是仓皇逃离的脚印,仿佛这个部族并非遭遇袭击或迁徙,而是在某个时刻,连同他们存在过的证据,被一股力量彻底抹去。


    是枯化的速度加快了么?才叫生活在此处的人们没来得及作出应对之策,便已被这无端的灾祸结束了性命。


    兴许是因为这儿已经没有任何水源了,他在这儿的确没有出现明显的心悸幻听,仿佛此地已被某种力量彻底从归川的循环中抹去,成了一片真正意义上的“虚无”之地,让他那对“异常”敏感的血脉,都失去了躁动的源头。


    “和猎鹰族的情况……不太一样。”昭鹊忽然低声开口。


    既云颔首:“猎鹰族从事发至枯竭,中间时间不短,此地看来,似乎遥快上许多。”


    “此地不宜久留,”他环视一周后做出判断,“我们退回去,在远处寻个地方休整片刻再赶路。”


    ……


    夜幕低垂,荒原上风带寒意。三人退回临时营地,与侍卫们汇合。另起了一堆篝火,火上架着小锅,煮着混了肉干的糊粥,将干硬的饼子插着另放在火边烤得微焦。


    昭鹊捧着烤得温热的饼子,小口细嚼慢咽。他这个人,说讲究,实际什么东西都会吃,说好养活,又有些挑食,不少都是不爱吃的。


    既云琢磨好一段时日,大致摸出小鬼只在有条件的时候挑剔些,别些时候么,也就糊弄一下过去了。


    好比此刻,这干饼子难以下咽得很,即便烤热了也只是稍微软些。昭鹊却垂着眼帘看着,一口接一口,腮帮子轻轻鼓胀,如此难吃的干粮,竟也似有了别样滋味。


    既云坐在他身侧,手里也拿着饼,却没怎么动,视线大多时候都落在昭鹊身上。


    乌罗儿独自坐在二人对面稍远些的地方,拿着根粗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火堆。


    跳跃的火光映得他面容晦暗不明。他刻意偏着头,想着眼不见为净,可心头那股莫名的酸意却还是冒了出来。


    既云瞥了乌罗儿一眼,忽然开口:“其实,少主本不必亲自前来。”风骑族内百废待兴,翠微姑娘一人支撑,想必不易。少主既心系于她,又、不惯与我们同行,派个熟路的来便可,何必勉强自己走这一趟?”


    乌罗儿往日偏执成性,对翠微的依恋更是近乎痴缠,此刻却肯主动离她,深入这险象环生之地,行径着实反常。


    但他又心神受损,情绪也难测,既云虽存了试探之意,却也未盼着能得真切答复。


    乌罗儿拨弄火堆的动作停了一瞬,并未回头,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既云见状,也不追问了,本打算就此结束,却听乌罗儿低哑的声音响起,竟是罕见的褪去了张扬的沉滞:


    “……不过是寻个由头,来还些往日欠下的,该还的罢了。”


    既云微怔。


    乌罗儿视线却胶着于跃动的火光,沉默良久,似在斟酌措辞。半晌过去,才缓缓开口:“我过去……造下太多杀孽。父君我敢弑,兄长想杀便杀了,族中一众异心的长老们亦被我屠戮……”


    “想必干爹嘴上也不会饶我,那老萨满曾咒我是族中祸根,说我戾气缠身,必遭天谴,且这祸事还会牵累身边至近之人……”


    他说着嘴角忽然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带着自嘲:“他说的么,实在是难听,倒也不算全错。我满手血腥,行事只凭喜怒,的确、有悖人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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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微……”提及这二字,乌罗儿声音轻得发颤,那抹悸动藏在喉间,难掩几分惶恐,“她与我不同。她本是清干净净的人,不该被我这满身腌臜拖累。我这神志忽清忽乱,却总是忍不住忧心,我往日造下的那些杀孽,会不会有朝一日,真的落到她身上?”


    他抬起头,眼里是茫然与隐忧:“你们说,这枯化是整片土地的大难。若能解决,便是救了无数人。我想着,若我能在这事上出些力,或许……便能抵消一些罪业?她跟了我后过得全是苦日子,我实在不愿,再牵连到她。”


    “那日我与二位说时,实际先前并未与她商榷。”乌罗儿垂下眼,声音渐低,“她若先前知道是这等险事,定会阻拦。但我当众出口,覆水难收,她也不会多说。”


    篝火畔一时静了下来,唯余火焰燃烧的哔剥,映着三人身影。


    乌罗儿这样行事全凭心意之人,心底深处却惦念着自己沉重的罪愆,揣着一份稚拙的心意,只为护住那放在心上的人。


    既云听得一时出了神。火光跳跃,映着他的侧脸,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眸,此刻却沉了下来。


    他年幼时心思异于其他兄弟,不得父兄疼爱,又无母族庇佑,于是初识昭鹊那会儿,如恍见纯粹未琢的自己,心下暗生牵引,想着或许能照拂一二,让他少走些弯路。


    怎料这念头发了岔。那小鬼看着冷淡,实则心性纯良得执拗,信了人便不藏半分。既云教他武,引他处世,看着他脱稚露锋,却也愈发清晰地看到他那颗剔透澄澈的心。


    不知何时,那单纯的照拂之意,悄然酿成了难言的情愫。待惊觉之际,那人已入了他心,挥之不去,又患得患失,让他心甘情愿地将人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这世间的污浊沾染分毫。


    此刻再细想乌罗儿一番话,既云恍然间便觉,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爱生忧怖,忧心自己不足,忧心庇护不周,让心上人受折损。


    他缓缓抬眸,看向对面神色晦暗的乌罗儿,并未出言安慰,声音却放得缓了:“心有挂碍,便生怖畏。因果业报,玄之又玄。但心存悔愧,愿行善举,终归是好的。然前行之路,仍需步履亲自丈量。愿此程,能不负少主此番心意。”


    乌罗儿听懂了话外音,绷着的身子微微松弛了些许,依旧没抬头,只盯着火光,低低“嗯”了一声。


    既云见状没再多言,戳了一块烤软了的肉干递给昭鹊。


    片刻过去,乌罗儿才回过神,他抬眼扫过二人,声音已恢复了往常的调子:“说回正事。方才那河谷的情形,照那个小部族的惨状来看,这条通往冬营地的旧路,沿途水脉只怕早已彻底枯死,归川恩泽……在此地算是断干净了。”


    他顿了顿,“换条路走或许可行,但意义不大。那条路更绕,也更荒僻。连这里都已成了这般鬼样子,我族冬营地……位置更偏,情况只会更糟,无有不及而过之。”


    乌罗儿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北地人:“我虽有一年多没回,但冬营地周遭地貌还记得清楚。那片是倚靠地下浅水与季节性溪流存活的草场,如今地上河流皆断,地下水源恐怕也……哼,多半是救不回来了。现在再去,无非是多看一片更大的死地,多几具风干的尸骸。”


    既云闻言颔首。这一路行来的见闻,尤其是方才那河谷聚落彻底死寂的景象,已足以佐证乌罗儿的判断。昭鹊又感知不到此地归川的任何声息,无一是好的征兆。


    “少主所言在理。”既云开口,声音平稳,“若冬营地境况果真如此,我等即便抵达,恐也难获更多线索,徒耗时日与精力。既如此,我们明日再沿此方向探查一日,若所见依旧,或更显荒芜,便折返,再作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