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动情

作品:《无尽书

    火堆在风中摇曳。


    乌罗儿并未立即接受关于源头树林的说法,反而抓住了另一个关键:“即便如你所说,源头树林另有隐情。可为何这‘枯化’之灾,偏偏是从归川支流、从这些边缘部族开始?若真是归川本源出了问题,不该是无差降灾么?”


    既云对此早有思量,他很有技巧地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得更旺些,这才缓声道:“此亦是我族萨满长老的推测,尚未证实。你可知,为何苍狩、风骑、山炉三族能在这片土地上屹立不倒,资源远胜周边小族?”


    乌罗儿挑眉:“自是因这三族祖先早在百年前便占据了水草丰美之地。”


    “天时地利固然重要,”既云目光沉静,“但萨满年轻时层在外游历,他认为,这更深层的原因,或许在于三族领地内,皆有一块被视为归川灵气象征的‘圣石’。”


    “……圣石?”乌罗儿皱眉。风骑族中确实有祭祀圣石的传统,但他从来没当过回事。


    “嗯。他老人家说那圣石并非凡物,乃是归川灵气汇聚之节点,有镇守一方生机之效。故而拥有圣石的大族,能得归川庇佑,易受灾厄侵袭。而枯化由外而内,先从无圣石镇守的边缘之地开始蔓延,或许便是因为这些地方不受屏障,这才最先被那侵蚀生机的灾厄波及。”


    既云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乌罗儿顿了顿才道:“说起来,苍狩与山炉皆是有固定聚居地的大族,圣石立于族中圣地。风骑族逐水草而居,乃是例外。我先前便想问少主,贵族圣石,可是在夏季营地之中?”


    乌罗儿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点头:“是。我族虽为游牧族,但圣石的确是在夏营地雪山的山腰处……”


    他话音戛然而止,脸色微变,显然自己也已意识到了关键。


    既云颔首,印证了他的猜想:“这便是了。风骑夏营地有圣石坐镇,故能暂保无恙。而冬营地……那片河谷失去了圣石庇护,便如同其他边缘部族一般,暴露在枯化威胁之下,首当其冲。”


    乌罗儿沉默下来,盯着跳跃的火苗,心中诸多疑团似乎被这条线索串联起来。


    他想起从去年开始,冬营地便现诡异旱象,死境渐生。再看眼下夏营地,不得不承认既云的说得这些都是事实。这无关勇武,而是更深层的关乎这片土地生机本源的力量在起作用。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扫了既云一眼,先前那份抵触与怀疑淡去了不少,旋即又想起一事:“那……翠微她……”


    他顿了顿,“她在先前便叫我派人往山炉族那边送信,便是询问那边是否有枯化之事——她是否,早已知晓这些?”


    既云略一沉吟,摇头道:“我等并未与她详谈过萨满的这些推测。或是我兄长与其交涉时,提及过一些边缘部族的异状以及枯化可能蔓延的担忧。”


    他回想起那日在帐中与乌罗儿交谈的情形,昭鹊曾直言枯化并非天罚,而是整片土地的大灾祸,那时翠微也在边上。


    “不过,翠微姑娘聪慧过人。那日帐中听我们谈及枯化,又知我等欲查探源头,或自行推测出了部分关窍,知晓此事非一族之力能解,故未雨绸缪,先行联络了母族。”


    乌罗儿听罢,面上闪过一丝愧意,低声嘟囔了一句:“原是如此,夫人她、总是想得比我周全……”


    昭鹊在一边听着二人的交谈,默不作声。那些关乎祭祀圣石、枯化源头与各族命运的揣度,一字一句都敲在他心上,只是思绪却已不由自主飘到了别处。


    大约是跟了既云以后,他很久没想过那些事了。在此之前,昭鹊甚至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去深究那些无果之事了。


    不曾想眼下此境,心底那份执念,竟又悄然冒了出来。


    自阿努在那个冬日意外离去后,世间这份无常便像一根细刺,留在了他心里。


    他曾经拼命磨砺爪牙,只盼足够强大便能护住想护之人,可阿努的死,却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将他那点微末的心志击得粉碎。


    她走得那样轻易,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未留下一点踪迹。


    这么些年过去,阿努的阿爷也已去世了。如今这世上,除了他,哪还有人会记得她呢?


    昭鹊心里立了道坎,哪怕多年过去,他自己却怎么样也迈不过去。


    后来他又得知归川有异。前一回那洪水中挣扎的模糊身影、溺毙者濒死的呼号,尚且不知是真是幻,便已让他满心悸动。


    然方才梦中,无数部族在枯化里哀嚎湮灭的景象,却愈发清晰真切地在他面前展现。每一次消亡,都似他亲身经历。而这不只是梦魇,是正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实景。


    而今他们奔走探寻也有一段时日了,可对“枯化”一事,包括其根源的了解,仍然只有萨满提出的那些揣测,连敌人究竟为何物都没能看清。


    可死亡,却不会停下脚步,来得这般迅猛,这般残酷。


    离开苍狩族已有数月,北地草原已凋敝至此,那远在东南隅的族地呢?


    前往夏营地前,既云曾给他看过萨满传来的消息,枯化蔓延的速度远超预期。若真到了资源彻底匮乏的那一日,族中会如何抉择?首先牺牲的,定然是那些住在边缘之地,无足轻重的老弱妇孺。


    像当年的阿努一样。


    因为她是东边出来的人,无人庇佑,就算是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也无人会深究。


    可是阿妈还在那里。


    她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如从前健朗,独自一人留在东边。昭鹊不敢深想下去,只觉一股焦灼又无力的愤怒,如同野火般在他胸中灼烧了起来。


    他原以为,随年岁渐长,加上跟在既云身边看清了不少事,那些经年的痛楚与难释的困惑会慢慢消失。


    他也的确慢慢在领会这些。这世上的十五,总是易逝的,相比之下,这一切存世时的光华与牵绊,似乎才更为重要。


    直至此刻,无数生命的消亡,以这般直接残酷的方式再度撞进他的心里,他心系之人的安危,与这未知的灾难紧紧缠在一处。


    过往那种熟悉的无力和惶然,竟又汹涌袭来,势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甚。


    若这席卷天地,夺走无数性命的灾厄,当真是那被万人万物敬奉的归川所为……


    昭鹊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入掌心。


    那他绝不认这等视生灵如草芥,行此酷烈手段的东西为神灵!


    既云刚与乌罗儿解释完,余光便瞥见昭鹊神色有异,目光沉郁,拳头紧握。他心下了然,这小鬼定是又在钻什么牛角尖。


    “昭鹊?”他低声唤人。


    昭鹊闻声,缓缓转过头,目光与既云对上。他眨眼间便收了眼底的杀意,又自知大约是逃不过既云的眼睛,开口哑声道:“无论源头是什么,都需得尽快阻止它。”


    乌罗儿闻言望了昭鹊一眼,只觉这平日冷淡寡言的少年,方才身上似乎透出一股让人心悸的气势。


    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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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掌心覆上昭鹊紧攥的拳,同先前那回一样,将他因用力而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又揉了揉他掌心上的掐痕。


    “好。”既云先应了他的话,而后才低声问,“不是答应过说不掐了么?这回又想起什么了?”


    昭鹊有点心虚地鼓了下嘴没接话,任由他动作。


    他早知晓这点心思瞒不过既云,可方才被这么一问,心里那点强压下的惶惑与委屈反而更汹涌地翻腾起来。


    他心下有些懊恼:怎么总是这样呢?


    可他心里难受得不行,旋即又破罐子破摔,心想这样便这样罢。


    昭鹊于是抬了眼。火光在男人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叫他这张出众的脸在夜色里也清晰可见。可明明灭灭间,又恍若幻觉。


    人明明就在眼前,抬手便能触到,他却觉前路如这长夜般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抓不住。


    既云才刚从鬼门关挣回一条命,他不敢深想:若有朝一日,既云也像阿努那样,突然便离开了呢?


    心口好似猛得被剐了一下,痛得不行。


    他好像变回了小孩,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些幼稚事,鼻尖竟还有些发酸,眼睛也有点酸,却碍于乌罗儿还在旁边,硬生生将那股泪意憋了回去,只是看着既云眨了两下眼。


    既云只看见他那双清冷的眼里此刻蒙着一层水汽,望向自己的视线还乱七八糟的,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也心疼得厉害。


    他如何不懂呢。


    他抬眼看向对面正盯着火堆不知在想什么的乌罗儿:“少主,时辰不早,今夜多有打搅,先回帐歇息吧。明日还需早起赶路。”


    乌罗儿正神游天外,闻言回过神,瞥了一眼气氛明显不同的两人,撇了撇嘴,倒也识趣,没多说什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行,你们也早点歇着。”


    说罢,转身便钻回了帐篷。


    既云再次低头,看着昭鹊已经泛红的眼眶,故意放轻了声音,带着点戏谑的语调:“想哭便哭一下嘛,在我这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手指轻轻挠了下昭鹊的掌心,“本来就还是小孩。”


    昭鹊果然被这话引偏了些,他下意识反驳,声音还带着点未褪的鼻音:“已经不是……”


    话一出口,他便想到既云是故意这般说的,为的便是分散他的心神,虽是调侃,内里却是哄人用的。


    他抿了抿唇,有些别扭于这种哄慰,便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孩童……是不会和人亲的,也不能……与谁许下终身之约。”


    他本意是说明自己已不是需人这般哄劝的年岁,别的意思么,有是有点,只是怕表述不清,便没多想。


    于是这话他说得坦荡,并无狎昵之意,只是顺着既云的话头,将自己心中认定的界限明白地摆了出来。


    偏偏总是听者有意。既云一时怔住,胸腔里那股又酸又胀的热流几乎要奔涌而出。


    他几番张口欲言,又不知如何开口,竟有些不知所措的味道。


    虽未许山海之约,也不见缠绵悱恻,但其间情意入了心,却比什么都要动人心神。这平日里,他连想都不敢细想的话,就这样叫昭鹊平平淡淡地说了出来。


    这小鬼……


    怎得总是这样随随便便一句,就叫他溃不成军了。


    于是半晌过去,既云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喑哑,难掩动容:“……哪学来的话呢,怎么这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