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篝火已燃尽，只余一地灰白余烬，在破晓的寒风中翻扬。天色由墨蓝转为灰白，荒原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略显苍凉。


    既云经昨夜心中已有决断。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目光扫过刚刚醒来的乌罗儿和躺在自己身侧，脸色仍有些苍白的昭鹊。


    “枯化蔓延之速远超预期，按部就班恐误大事，需即刻动身，直赴源头树林。”


    乌罗儿揉了揉眉心。他本就有点起床气，加之宿夜的疲惫尚未完全消退，闻言直蹙眉：“直赴？干粮补给已所剩无几，人马皆疲，如何能支撑长途跋涉至那等传闻中的地界？”


    “那自然需得先折返风骑族冬营地，但并非久留。”既云道，“此行只为两件事，补充物资及传递消息。你我将分头行事，务必迅速。”


    他看向乌罗儿：“少主返回营地，一则筹措此行所需干粮、饮水、御寒之物，务必精简但足用；二则，将你我昨夜所议，关于枯化可能源于归川本源及我等欲往源头树林探查之事，尽数告知翠微姑娘。她既已联络山炉族，想必已有察觉，需得知晓全貌，早做应对。”


    乌罗儿还没睡醒，一听要见翠微，眼神微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想到即将分离，且前路未卜，心下复杂，只闷闷应了一声：“知道了。”


    既云又转向昭鹊：“你随我一同返回营地边缘，与大哥交代一二。需让他先行带领其余苍狩族人返回族地，并将我等已前往源头的消息带回。此事……不能再等族中决议了。”


    昭鹊抬眼看他，点了点头。


    昨夜后来既云并未追问他究竟在梦里见着了什么，他也不曾直言安排的变动。即便如此，既云还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


    回程行动迅捷。一行人快马加鞭，沿着来路折返，不及三日，便已遥见风骑族冬营地那片熟悉的帐篷轮廓。


    既云并未进入营地核心，只在外围与兄长重阑简短会面。


    “情况便是如此。”既云将一路见闻，河谷死地等尽数告知重阑。


    “枯化之灾，恐非寻常天灾，拖延不得。我与昭鹊、乌罗儿少主需即刻前往源头一探。大哥，你即刻带领族人返回苍狩，将此间一切禀明阿爸与萨满长老。若我等此行顺利，自当尽快回归；若有变故，族中需早做打算。”


    重阑眉头紧锁，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已非一族一地之得失。他重重拍了拍既云的肩膀，沉声道：“放心，消息我一定带到。你们……务必小心。”


    目光在昭鹊身上短暂停留，“别的话我不多说了，二弟，护好自己，也护好自己的人。”


    “自然。”


    话分两头，乌罗儿已快步赶回他与翠微的营帐。帐内翠微正伏案翻阅皮卷，脚步声入耳才抬首，见是乌罗儿，眼中先是几分惊喜，转瞬却又被忧虑覆了去。


    乌罗儿不及寒暄，便将既云几日前告知他的有关圣石枯化及昭鹊异状，一五一十地告知：“……那河谷的情形你也知晓，绝非偶然。既云他们怀疑问题出在归川本源，我们必须去源头树林看看。”


    翠微静静听着，片刻后才抬起手：【你所言我知晓了，与我先前所料相去不远。我给阿爸的信，正是询问他们境内是否有类似枯化迹象，以及……山炉族的圣石是否安好。】


    【我已告知阿爸，他会派清溪——嗯，你以前见过她的。她自幼聪颖，且身手不弱，算算时日现如今或已动身，届时会在北地与西山交界的岩群处等候。你们此行，记得绕道那里，带上她一起。】


    “哪个小妹？”乌罗儿有些牙疼，一时间甚至怀疑自己刚刚看错了，“……清溪？”


    他眼前仿佛浮现出多年前，他在山炉族时，经常和翠微一块儿还没说上几句话，翠微就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拉走的场景。


    那小丫头便是清溪。乌罗儿自始至终都不知自己究竟何时得罪了她，让她对他有那么大的敌意。


    待到后来山炉族族长告知族人乌罗儿就是翠微的婚约对象后，清溪见到他的态度愈发恶劣了，那眼神，简直像是他抢走了她最心爱的宝贝一般。


    翠微瞧见他这副模样，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唇角微微弯起一道清浅的弧度，打趣道：【怎么了，堂堂风骑少主，还怕了我家那个没长大的小丫头不成？】


    乌罗儿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子：“她那样喜欢你，以前每回瞧见我……总之麻烦得紧。”


    翠微笑容更深：【她那时年纪小，总觉得你要将我从她身边带走，小孩子心性，难免别扭些。如今大了，想必会懂事许多。你多让着她一点，莫要与她计较。】


    小什么呀，明明那时就十七了。既云护着的那小鬼也才十八，怎么就不这样……


    乌罗儿暗自腹诽，回过神见翠微那带着些许揶揄的笑意，心中那股因前路未知而产生的躁动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他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又有些犹豫，最后只低声道：“知道了——我这一去，不知归期。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族中事务繁多，辛苦你了。”


    翠微微微一笑，反抓了乌罗儿的手。


    ……


    不多时，补给便已筹措妥当。三人于营地外相会，皆换了便于长途跋涉的装束，勒转马头，扬鞭催策，径直离开这片尚留生机的营地，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连日奔波，马蹄踏过深秋草甸。已入初冬，原先丰茂的草场早成大片枯黄，仅余的几分绿意，看着顽强又脆弱。


    途经本地边缘处的归川支流，水势越发浅薄，好些河段已见了底，露出龟裂的河床，裂纹横七竖八。


    越往东南去，地貌变得越明显。草甸渐渐落在身后，眼里能望见的，尽是大片裸露的黄土。狂风卷着沙尘扑来，打在脸上是粗粝的疼。


    他们已踏入北地与西山交界的荒芜地带。


    “前面便是交界嗲带的风蚀区了。”乌罗儿一勒缰绳，指着前方对既云和昭鹊说道。


    只见远处大地之上，开始零星出现一些形态怪异，通体暗红的巨石，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原上。


    乌罗儿解释道：“山炉族世代与金石为伴，族地多矿脉，这类风蚀岩群在外围很是常见，年累月风吹日晒，便成了这般暗红色。此地路不好找，跟我来。”


    他当先引路，对这片介于北地与西山之间的地貌显然颇为熟悉。。随着深入，那些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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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的怪石逐渐连成一片，形成一片如同迷宫般的巨大暗红色岩群。


    岩石高耸，布满了风沙侵蚀出的孔洞与深邃的裂隙，阳光透过孔洞投下斑驳的光斑，四下里静得出奇，只有风声穿进岩孔，发出呜咽似的怪响。


    既云放眼望去：“此地景象，倒是嶙峋奇诡。”


    乌罗儿闻言颔首：“不错，不熟地貌之人极易在此迷失方向。翠微既然让刃在此等候，必是选了岩群边缘一处相对开阔，易于辨认的方位。”


    他凭着记忆引着二人在巨大的岩柱间穿行，拐过几个弯后，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片被环形岩壁半包围着的沙石空地。


    “应当，便是此处了。”乌罗儿勒住马，目光扫过空寂的四周，没出声。


    人应当就在此处候着，听到动静也该出来了。乌罗儿实在不想叫人，于是就这么不言不语。


    果然不出他所料，片刻过去，侧上方一处岩壁的阴影里便传来了动静。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后，忽有一道窈窕身影，从离地约两人高的一处天然岩穴中利落地探出身来。她身着暗青色短打，外罩赭石色粗布斗篷，腰间佩着短剑——正是清溪。


    她居高临下，视线先是快速扫过既云和昭鹊，在昭鹊身上停顿一瞬，闪过一丝讶异，旋即便落到了乌罗儿身上时，那眼神里瞬间便添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挑剔。


    “乌罗儿少爷，你来得可真不算早。”她声音清脆，“我在这石洞里窝了有好几日了，再等下去，怕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话音未落，她已单手一撑岩壁边缘，身形轻盈如燕，稳稳落在地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她站直身体，拍了拍沾上尘土的衣摆，扬起下巴看着乌罗儿，语气带着惯有的挑衅：“我阿姐在信中说得含糊，只道是天大的事，让我务必跟着——烦请告知身后二位身份。”


    不知何故，昭鹊从中听出了一股火药味，只是似乎是冲乌罗儿一个人来的。


    他于是有些好奇地抬了眼，望向不远处的清溪。原只随意一瞥，不想视线刚落，竟正与清溪撞个正着——她竟也在看他。


    清溪似是没料到会这般对上，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慌乱，当即转开了目光，看向别处。


    昭鹊心中略觉诧异，却也没多细想，又淡淡扫了清溪一眼，见她眉如远山，虽带着几分锐气，却是实打实的俏模样，瞧着年纪，似乎也没比自己大上几岁。


    乌罗儿正愁抓不着清溪的尾巴，见了这一幕顿时计上心头，揶揄道：“瞎看什么？没见过好看的男人似的。”


    清溪耳根一热，怒道：“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看他年纪小，怎么也跟着……”


    她才说两句，立即意识到乌罗儿是故意的：“倒是你，这么多年过去也还是这样，我阿姐怎么就放心把事情交给你？”


    乌罗儿被她反将一军，也不恼，反而挑眉笑道：“怎么，担心我照顾不好你？放心，就算看在翠微的面子上，我也会好好‘关照’你的。”


    清溪被他这副嘴脸气得不行，碍于外人在场，还是没发作。


    既云便适时出言打断：“时辰不早，该动身了。前路艰险，还望二位以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