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作品:《掷玉

    50


    那只手掌比我大一圈,因为满是疤痕的缘故十分粗糙。掌心没有魂体的冰凉感,反倒由内而外地散发着烫人的暖意。被我暗自扣在右手中的南明离火在他握上来的瞬间简直像见到了亲人一般,就要向着我被握住的另一只手窜去。


    我急忙制住它,错失了应对的时机。


    他的手完全握住了我的手,掌心紧紧贴合在一起。带着几分灼烫的热意如山洪一般席卷而来,浩浩荡荡地抚平了抽痛的经脉。刻骨的尖锐痛楚如同被巨浪拍碎的礁石,缓缓沉入水下,而伤口愈合带来的些微刺痒悄然浮起,随着水浪慢悠悠地飘荡。


    脑中那根紧绷了不知多久的弦突然松弛,我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抽手。


    我一动,那只手立刻握的更紧,五指收拢,混杂着魔气的暖意透过他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入。南明离火随之共鸣,内外夹击之下,像是将一直浸着我的冰窟里灌满了热水,泡得我大脑发懵,腿也有些发软。


    “烬尘道……你这是何意?”我勉力开口,暗中用力试图挣开他的手,未果。


    他不语。


    漆黑的斗篷与黑雾将他的表情遮挡得严严实实,唯有那只苍白的手露在外面,骨节分明的五指牢牢钳着我的手,手背青筋突起。就在我以为他想把我的手捏碎时,他忽然像握上来一样突兀地松开手。


    失去暖意压制,丝丝缕缕的痛楚再度上涌。我暗自吸了口气,压下突然变得难以忍受的痛意,翻过手,看到掌心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印记,气息与对面的烬尘同源。


    “这是……?”


    “同行可以,但我不信你。”他终于开口,极冷地笑了一声,“你若老老实实与我合作,我便消去此印,否则——”


    他压低了声音,阴森森地道:“——你就永生永世带着这道印记吧!”


    我:“……啊?”


    这也算威胁吗?不就是一道法力印记,跟八卦散仙留在裴南身上的差不多,就算不解除,印着也不妨事啊?


    他从我脸上读出了迷茫,黑雾收缩了一下,嘶哑的声音恶狠狠地道:“我是……魔修!堂堂神君,若被人发现身上带有魔修的印记——”


    我:“……哦。”


    嗐,我还以为他要抢我……威胁我什么呢。


    早已经被天帝认证勾结‘魔域’、公开处刑过的本神君,看着被印上一枚小小‘魔修’印记的手心,点头:“明白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神君的?”


    “……”


    黑雾的翻涌突然停滞。


    他不说话,地上的心魔却找到了机会,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湿润的新红漫过他唇上干涸的血痂,成片地洒落在地上。林尚书徒劳地用手掩住唇,不住地呛咳着,凄厉的控诉从颤抖的指缝间溢出:“我究竟欠了你什么……咳呃,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咳咳咳,你还要……害死我几次……”


    噫,我的脸上居然能做出这种表情……不不不,我的心魔在对别人表演什么东西啊?!


    眼见烬尘像是被心魔夸张的表演恶心到、嫌弃地扭过头,我赶紧仗着身上的伤被方才的暖意压制得七七八八,行动迅速地弯腰一把捂住心魔的嘴!


    林尚书被我堵得差点背过气去,无力地伸出掌心多了一道黑色印记的左手抓挠我的手背。


    “道呃,你有所不知,心魔的所想所说一般与原主是反过来的!”我胡乱地对烬尘解释着,忽然意识到不对,赶忙补充道,“当然,也不是说本神君不担心你的印记把我害死的意思!那个印记很厉害的,我被威胁到了,我很害怕的,肯定会乖乖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烬尘默然不语,绸带下的视线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辨不出情绪。


    林尚书一只手掰不开我,指骨尽碎的右手也抓了上来。但因为五指的指甲都没有了,抓也用不上力,徒劳地在我手背上留下几道血痕……


    ……嗯?


    我看着他被拔去所有指甲的右手,心生疑惑。


    当年在诏狱里,我的右手是一根根被拔去指甲的。从小指开始,依次往前。在拔到拇指的时候,恰好有人叩响刑室大门。典狱被分散了注意力,拇指的指甲只被掰断了一半。之后他去应门,再回来时就将钳子换成了小锤……


    那几天我除了受刑无事可做,为了不睡着得太快,把自己身上的伤数过好几轮,不至于将这点小事记错。心魔既然是从我的心神破绽里生出来的,拇指的指甲为什么是被连根拔去的?


    他身上与我对不上的地方不止这一处,倒是让本神君回想起刚成神时一低头竟然看到自己肠子挂在……呃,的离奇过往,恨不能把心魔扒光了仔细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旁边还有人在看着呢,现在扒了他就等于扒了我的脸……


    正走神的时候,身下的林尚书猛地一挣,差点把我掀下去。


    他的本质毕竟是心魔,不是真的不久于人世的“林尚书”。我慌忙用力按住他,奈何此刻跟他半斤八两,一时半刻还真镇压不了,只能硬着头皮看向烬尘:“这位……帮个忙?”


    烬尘:“……”


    他的语气微妙:“……你要我,帮你?”


    若是刚遇到他的时候,我当然不敢向一个魔修求助。可他的行为表现与我所知道的‘天魔’相去甚远。对峙也好,试探也好,哪怕是拎瓜……我始终没从他身上感知到那种贪婪的恶意,再加上南明离火的认可,纵使他身上疑点重重,我也愿意交付信任。


    烬尘见我点头,似乎很是无语,但还是干脆地俯身攥住林尚书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一只手就能攥住他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腰,轻轻松松将人从地上拽起来,随即向怀里一按,只用一条胳膊就禁锢得他挣扎不能,空出的手随意一转——一缕凝实的魔气自他指尖溢出,化为一根漆黑的绸带,绕过林尚书的双手牢牢打了个结,动作一气呵成。


    我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将心魔制住,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也在隐隐发麻。眼见他绑了手还不够,手掌上移,熟练地一把掐住林尚书的下颚,粗粝的指尖深深陷入苍白的皮肤……我感同身受地嘶了一声,连忙把自己的心魔抢回来,搂着一连倒退三步,干笑:“多谢,多谢,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


    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林尚书之前在我手中拼了命地挣扎,被烬尘抓去束缚住双手后忽然就变得奄奄一息了。他被我扶到回廊旁,背靠着立柱,脖颈无力地歪向一侧,恰好对着烬尘的方向。我看不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到他呢喃:“放过我吧……求你,我好疼……”


    “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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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过他吧,拜托……”我心累地把他被掐红了的脸掰回来,掏出手帕给他擦干净唇边的血,“你是我的心魔,又不是他的。”


    林尚书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抢先一步威胁自己:“再说话我就给你喂水,呛死你!”


    林尚书:“……”


    他终于安静地闭嘴,湿润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无神又疲倦的眼。


    烬尘看了看又一次表演倒头就睡的林尚书,又看了看我,开口问道:“你认……他,你的心魔,是因为他……是你最痛苦的时候?”


    他的声音本就极为嘶哑,前几个字压得很低,我没能听清,但不影响我理解他的问题。我看着心魔生死不知的模样,本想点头,忽然又有些犹豫——我的心魔当然是我最恐惧、最痛苦、最无法面对的模样……吧?


    不,仔细想来,在诏狱里的时候,并非是我最痛苦的时刻。那时候我只是被折磨得要死了,又不是……别的。


    可如果诏狱里那五天不是,我很难选出自己什么时候痛得最厉害……被那个小畜生边骂边摁在假山里磨烂了崭新的官服?手捧礼器赶往南郊祭坛的路上看着靴尖一次次探出脏污的祭服下摆?熬了半个月写的奏疏被锦湆撕碎了一点点塞进身体?还是被亲手选出的新科状元撞破自己跪在龙椅前谄媚乞怜?或是……


    收到叔父回光返照的消息,连滚带爬地赶回病榻前的那个早上。


    前一晚我因为一份诏书求了锦湆一夜,天色蒙蒙亮时才从宫里出来,突然收到侍从送来的消息。我在马车颠簸中囫囵擦拭,被绑了一夜的手没有力气,赶回府时仍未擦干净。我害怕赶不上叔父的最后一面,来不及清理,匆匆便去了。


    那天的天气很冷,我跪在床榻前一直在抖,昏沉地听叔父絮絮叨叨地说他一生最自豪的就是有我这个侄儿,说他没有辜负兄长和嫂子的托付,说他的小修礼是林家祖祖辈辈里最有出息的人,是了不得的清官贤臣,是最让他骄傲、最让他引以为荣的孩子。


    可叔父不知道,那个让他引以为荣的孩子跪在他面前是因为站不起来。他更不知道我拼尽全力才没有污浊他的房间。连我的手都是脏的,不敢去握他向我伸来的手,只能低下头,用额头去碰他的掌心。


    叔父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像我儿时调皮捣蛋被状告到他面前那样,轻轻弹了我脑门一下,然后将枯瘦的手覆上我的额头,笑问我疼不疼。


    我说不疼。


    又说疼。


    又说我好疼。


    隔了一个呼吸,我说叔父,我骗你的,我不疼。


    叔父就笑了,摸了摸我的头,说叔父给你吹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真好啊,如果他可以给我吹一吹,我就一定不会再疼了。


    我闭上眼睛,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等到有人对我说,大人,节哀。


    他们问我是否要亲手为叔父更衣入棺,我摇头说不了。


    因为我……没力气了。


    我扶着墙,一步,一步,一步。


    迈过门槛,穿过长廊,走回房间。


    屋外哭声一片,侍从捧着白麻来来往往。


    屋里寂静无声,我跪在地上,一点点用袖子擦去顺着脚踝滴落的污浊液体。


    一边擦,一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