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街市灯火渐稀。


    “二位初来京城，想必尚未寻得合适住所？在下在城西还有间房空着，虽然简陋，倒也干净。不如……”


    没等沈钰说完，涂山绫就截住他的话头：“已劳烦公子相送，实在不敢再叨扰。”


    “京城鱼龙混杂，近日还接连有女子失踪。两位姑娘独居客栈，若遇歹人……”他声音温和，“沈某的府邸有侍卫轮番值守，总归安稳些。”


    白绾正欲再度推拒，那公子却突然上前几步，眼底掠过一丝幽光。


    她恍惚一瞬，莫名生出些心悸来。随后踉跄着连退数步，差点没站稳，却被一只大掌稳稳托住了脊背。


    “阁下耳力不佳么？二位姑娘说‘不愿’。”


    她猛地回过头去，只见裴渊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


    “在下见姑娘孤身在此，唯恐宵小惊扰，这才多嘴了几句。”沈钰姿态优雅地后退几步，“既得贵人相护，沈某告退。”


    他的白衣没入夜色，很快消失不见。


    江不弃笑着上前去：“姑娘，又见面了。”


    “多谢二位解围。”


    白绾抬眸，正撞上那玄衣公子的目光，慌忙又垂下眼睫，声音渐低。


    “……不想竟在此处得见公子。”


    “途经京城，办些私事。”


    裴渊答得简短，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她空荡荡的鬓发。


    “那支玉簪，不称心？”


    他这问询突如其来，倒叫白绾一时怔住。她愣愣地摸上自己的头发，反应了一会才恍然回神。


    “此番远行山高路长，我担心路上遗失……”


    她急忙开口辩解，却被他平静地打断。


    “本就是赠你的，不必解释。”


    白绾抿抿唇，将话头止住，心头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上次匆匆一别，还不知二位公子姓名？”


    她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他目不斜视：“裴渊。”


    “江不弃。”站在一旁的男子勾起唇角，“姑娘这般打听，也该礼尚往来才是？”


    “我姓白，单名一个绾字。”她答完便侧身引荐，“这是我挚友，涂山绫。”


    “见过二位公子。”涂山绫微微一笑。


    “‘绾‘字雅致，是个好名字。”


    江不弃正欲再言，就感觉到身侧一道目光直直扫了过来。他脊背一凉，立刻换了话题。


    “我在城南有旧交，几位先聊，容在下去打点住处。”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疾步而去，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视野里。白绾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发愣。


    跑这么快，像是有谁威胁他似的……


    “白姑娘远道而来，想必也有要事？”


    裴渊语气淡淡，似是随口一问。


    “我……”她顿了顿，“也有些私务，来京城找位旧识。”


    他眉头轻皱：“……方才那位？”


    “并非。”白绾连忙摇头，“那位是恰巧遇到的酒楼东家，见我们初来乍到，便好心引路罢了。”


    “原是如此。”那男子眉头微微舒展，“姑娘到此地多久了？”


    “今天上午才到，在这里不过半日。”


    一说完，白绾就忽觉不对——自己是借月老罗盘方得瞬息而至，可眼前这凡人公子，又是如何这般快便出现在京城的？


    她正琢磨着如何开口追问，江不弃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


    “我已打点好，特意给二位留了上好的厢房。”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几人前面，“我来带路。”


    白绾刚准备跟上，就忽然脚步一顿，站在原地停了下来。


    糟了，小黑还没回来……


    “劳烦各位稍等片刻，我的狗还没回来，我得先去找找他——”


    她话音里带着几分着急，刚要转身去寻，裴渊就已横过一步挡在她身前。


    “姑娘且安心。”他语气沉稳，“那黑犬灵性非常，循着气息自会寻来。”


    “是啊！”江不弃一拍大腿，煞有介事道，“我这位兄长是爱狗人士，平日里最通犬性，家里养了一大群獒犬，个个都能千里寻主！”


    他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假装没注意到身侧那道冷飕飕的凝视。


    白绾将信将疑，最终还是随他们踏入一家客栈。


    店内不算奢华，却也雅致非常。入门便见一方天井，檐下悬着几盏素纱灯笼，照得厅堂明净如水。


    店小二见他们进来，笑呵呵地拱手：“江公子，厢房已备好了。”


    裴渊淡淡开口：“那二位在此休息，我们告辞了。”


    店员恭敬地欠身引路，白绾在楼梯口停下，耳尖微红：“多谢公子相助。”


    涂山绫倚着雕花栏杆，眼波在几人之间流转，忽然抿唇一笑：“江公子对京城这般熟悉，想必是常来？”


    柜台后传来一声轻咳。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正低头摆弄着一方素帕，时不时抬眼往这边瞧。


    “公子请留步……”江不弃刚要开溜，就忽听得那老板娘柔声唤道，“上回您落下的……”


    江不弃身形一僵，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外走：“认错人了！”


    裴渊负手而立，声音凉凉传来：“这就是你京城的旧识？嗯？”


    “尊上明鉴！"江不弃苦着脸，“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裴渊冷笑一声，快步向外迈走去，江不弃连忙跟上。


    “去查今天跟着白绾的那个男子。”他冷冷道。


    “他？属下已经查了。”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洋洋自得，“京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的东家，同时还经营有……”


    “不是这些。”裴渊打断道，“他身上有股气息……”


    江不弃摸不着头脑：“什么气息？”


    “——魔气。”他眼神冷了下来，瞳孔中凝起杀意，“去摸清他的底细。”


    ---


    屋内陈设简单，白绾在厢房内环顾四周：一张方桌配着两把椅子，墙角则搁着铜盆架，搭着雪白的布巾。


    门扉方合，涂山绫便扑到白绾榻上：“老实交代！方才那公子是谁？”


    白绾故作镇定，眼神四处乱飘：“就是……做上个任务时偶然碰见的，一面之缘罢了……”


    涂山绫凑到她眼前，指尖戳着她发烫的脸颊：“哼，定情信物都送了，还一面之缘呢……”


    白绾急急打断她：“那！那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他送我那簪子是当地风俗，说是什么，遇到外客必得赠一礼……”


    涂山绫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哦？那改日我也去这见人就送礼的风水宝地逛逛？”


    “真的！还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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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送我了！”白绾急了，手忙脚乱地扯出阿树送她那个哨子，“你瞧！”


    涂山绫却只作不见，叹着气搂住她，拖长了声调：“唉——女大不中留啊——”


    “涂山绫！”


    “哎，好吧好吧，我不问了。”


    那小狐妖闹够了，在床铺下一屁股坐下，终于敛了玩笑：“快给我说说，上桩差事你是怎么完成的？”


    她一五一十地托出阿琅的木钗是怎么坏掉了，她如何帮忙修好了那钗子，阿树又是怎样红着脸约阿琅去集市……


    涂山绫的笔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发出唰唰的声响，却迟迟不听白绾继续往下说。


    她疑惑地抬头：“后来呢？”


    “第二天……阿树就去阿琅的家里提亲了。”


    涂山绫诧异：“没有了？”


    白绾老实交代：“没有了。”


    “也太快了！难道这就是正缘的力量……”


    她一边感慨，一边笔下不停。白绾忍不住凑近：


    “你写什么呢这么认真？”


    “当然是话本素材！”涂山绫提笔就是洋洋洒洒几大行，“这种凡尘情事最是动人，包叫那些小娘子们看得茶饭不思，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她写完最后几个字，满意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笔杆在指间转了个圈，利落地收进了袖中。


    白绾望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涂山绫收了家伙什，随口问道。


    “得先找到那周家公子……”


    “然后呢？你连他姻缘对象都摸清了？”


    白绾得意地仰仰头：“自然。我已经打听过了，他和县长林家的女儿有婚约，却因各种原因一直没法修成正果……”


    涂山绫一边听着，一边赞赏地点点头，却听白绾声音越说越小。


    她心觉奇怪，抬起屁股朝她挪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绾儿？怎么了？”


    白绾垂下眼睛盯着烛火摇曳，轻轻叹息一声：“我不知能否像第一次那么顺利……”


    “一定会顺利的！”涂山绫重重拍了拍她的肩，“你别担心，什么魂飞魄散，定是那月老吓唬人的！我，还有青衡仙君，都会护着你。嗯？”


    白绾点点头，涂山绫紧紧搂住她。


    “天庭只给我批了两天假，我只能再陪你一天，明晚就得回去了。”她捋了捋白绾的头发，“你一定照顾好自己。”


    “嗯！”


    白绾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将脸埋在她肩头轻轻蹭了蹭。两人静静相拥，良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那我先回去休息了，明早见。”


    那抹倩影缓缓消失在门后，待脚步声彻底消散在夜色中，白绾才缓缓倒向床榻。


    这么快就要走了……


    厢房重归寂静，一缕微凉的风从窗外潜入，吹散了她眼角一点湿意。


    就在此时，极轻的抓挠声从门边传来。白绾急急忙忙奔去开门，只见一条黑犬立在廊前，金瞳在夜色里闪闪发亮。


    “小黑！”她笑着蹲下身来，“你今晚去哪儿野了？”


    裴渊喉间发出咕噜声，白绾领着他进房，顺道吹灭了房内微弱摇曳的烛火，再次躺倒在床榻上，黑犬则安静地伏在床边。闭上眼，睡意翻涌，没多久就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