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绾顿觉后背一凉。沈钰将她惊愕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角掠过一丝弧度。


    “既然要事已毕，就不多留二位了。”


    他广袖一展，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林知微从容起身：“今日多谢楼主款待。”


    她眼波轻转，白绾急忙跟上。刚至廊下，便见方才那歌女正与刘管事交头接耳，见二人出来才连忙噤了声。


    刘管事立刻满脸堆笑：“小姐这就要回了？”


    “嗯。”


    林知微略一颔首，径自往楼梯行去。刘管事佯装殷勤要扶，却被挥手回绝。


    白绾紧随其后，余光瞥见那歌女提着裙摆又闪进了厢房，不由得鄙夷地撇撇嘴。


    好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上回百花宴，这人还信誓旦旦说着什么“不近女色”……我呸！


    她在心里啧啧两声。这事若是说与绫子听，她定是要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学他当时说话的腔调的。江不弃呢，说不定会直接拍桌大笑，至于那裴公子......


    好像没见着他笑过。


    她出着神行至楼梯转角，忽闻楼下传来轻佻的调笑声。


    “云香姑娘，再来一曲嘛～”


    端坐正中的女子或许就是他话里的云香。她面容半掩在琵琶后，垂首不语，瞧着不过也才二八年华。


    林知微也循声看了过去，微微皱了皱眉，很快又收回目光，神色复归沉静。她步履从容地向门口行去，对四周投来的视线视若无睹。


    “不必紧张。”她回过头对白绾道，“至少在醉仙楼，没人敢动林家的人。”


    两人踏出门槛时，暮色已浸透长街。主街上的路灯已全部亮起，摊贩也跟着多了起来。


    林知微随口道：“京城的夜市，倒是比白日里还热闹。”


    白绾点点头，望向四周热闹的景象，忽然联想到先前在青石镇度过的百灯节，阿树的话也在耳边响了起来：


    周家在灯会上搭了台子，原本打算向林家提亲的......


    她试探地问道：“青州的夜市也极为热闹的。小姐可曾去过？”


    她脚步微滞，思索一番才道：“幼时与母亲回娘家探亲时去过。”


    白绾一愣：“令堂是青州人？”


    “是。父亲也是同乡，说起来，两人算是青梅竹马。”说到“青梅竹马”四个字时，她语气微妙地顿了顿，“从前每逢百灯节，全家都要回去。自母亲过世，便再没踏足过了。”


    “那今年......”


    林知微摇摇头：“不曾去。原本父亲说好与周家同往，但朝廷忽然急召入宫，只能作罢了。”


    白绾一边“喔”，一边点点头。


    “说起来也巧，我与白姑娘算是同乡。但我自幼长在京城，回乡的时间屈指可数，母亲常说，我一点儿也不像青州女儿。”


    说完，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白绾，微笑着继续道。


    “那边女子大多眉眼温婉，下巴瘦削，像姑娘这般杏眼圆脸的，在青州也是稀罕。”


    白绾一怔，干笑两声：“许是因为我也打小在外地长大……和当地人确实长得不像。”


    “的确，离故乡久了，长相也会随了当地的水土。”


    她抿唇浅浅一笑，继续向前走去。白绾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回头张望，却再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林知微淡淡地瞥她一眼，轻声道：“姑娘可是在寻什么人？”


    白绾慌忙收回视线：“没、没有，就是觉得京城夜景新鲜，多看几眼。”


    她指了指身侧一个店铺，温声道：“若是在寻裴公子和江公子，我方才瞧见他们往那家店里去了。”


    白绾下意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却又突然反应过来收回了视线。她唇瓣微张，似乎想解释什么，可对上林知微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又忽然泄了气。


    既然她都看到了……


    白绾索性放弃挣扎。她微微低头，抬眼偷瞄了几眼林知微，圆圆的杏眼里带着几分羞赧。


    “你本就不必瞒我。那两位公子若不跟着来，倒显得奇怪了。”林知微被她的样子逗笑，“若是我有你这样个水灵灵的妹妹，定也要日日捧在手心里护着才是。”


    白绾连忙摆手：“啊！我和他们不是......”


    林知微眉梢微挑：“不是妹妹？我见他二人待你如此上心，倒是我先入为主了。”


    白绾被她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耳根发烫，低声辩解道：“我们其实……相识也不过数日……”


    “哦？”林知微尾音微微上扬，眼底漾开几分了然的笑意。


    “是真的！”白绾急得连声音都拔高了，圆润的脸颊泛起红晕。


    “好啦，我自然信你。”林知微莞尔，终是没再逗她，“那姑娘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白绾闻言顿时一愣。她自幼长在天庭，对自己的身世来历竟从未深究过，更遑论什么兄弟姐妹……


    她小声应道：“我是家中独女。”


    “那正巧了，说来我也是独女，自小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我瞧着你，生得乖巧可人，又与我甚是投缘……”她忽然温柔地执起她一只手，“看年岁，你该是比我小些。不如我认你做义妹如何？”


    白绾怔怔地望着她。虽隔着轻纱看不清面容，但那双疏离的桃花眼此刻却漾着真情实感。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动容——来到这世间，浮萍般漂泊至今，何曾有过血脉相连的亲人？


    “……好。”


    她郑重地反握住林知微的手，那小姐轻轻将她拢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


    “以后，我便唤你阿绾可好？”


    白绾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去寻两位公子，一道回去？”


    “好。”


    两人一同走向那家店铺，迎面是一阵珠光宝气，从发簪到手镯，应有尽有。


    她四处打量着，匆匆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间过，便急忙跟了上去。还没见着人影，就听见江不弃夸张的声音传来。


    “哎呀，这不是巧了！裴兄，咱们逛着逛着竟遇到熟人了！”


    裴渊站在架旁，手里正拿着一支木簪。见她们进来，他微微颔首，目光在白绾的鬓发上停留了一瞬。


    林知微抿唇一笑，也不拆穿：“确实巧。”


    江不弃挤眉弄眼地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当即会意，温声道：“这室内人多，我忽觉有些头晕，想出去透透气。江公子可愿同行？”


    “荣幸之至。”


    江不弃立刻接话，临走前还不忘笑嘻嘻地对裴渊眨了眨眼。


    “白姑娘。”


    裴渊的声音低沉，甚至在喧闹的店铺内也格外清晰。白绾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垂着眸不敢直视他。


    “裴公子。”她低声应道。


    “沈钰今日可有刁难你们？”


    白绾摇摇头：“没有。”


    “嗯，那就好。”


    裴渊应了一声，略作迟疑，还是向前迈了一步，将手里捏着的那只木簪递到她手里。


    “之前那个，确实显得贵重。我记着你上次话里觉得戴着有些招摇，这个瞧着倒日常都能用。”


    白绾小心接过。那木簪通体温润，打磨得极为光滑，簪头雕着几朵小巧的桃花，凑近能闻到淡淡的木香。


    “很漂亮……”她红着脸轻声道谢，“多谢公子记在心上。”


    她走到铜镜前，拿着簪子在发间比划了几下。裴渊就站在身侧，近得她甚至感觉他的呼吸声都近在咫尺。


    “试试？”他突然开口。


    白绾环顾四周，店里挤满了挑选饰品的客人，几个伙计忙得脚不沾地。


    “伙计们看样子都抽不开身……”


    “我来。”


    白绾一愣：“可以吗……”


    “有什么不行？”


    裴渊直直地盯着她，显得很坦荡，倒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她犹豫片刻，把簪子递回那公子手里，垂下眼去。


    接过簪子的裴渊明显僵住了。白绾从铜镜里看见他眉头微蹙，拿着簪子的手悬在半空，似乎在思考该从何处下手，竟显出几分笨拙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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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簪子还是歪歪斜斜地插进了发髻。白绾轻轻晃晃脑袋，左看右看。深褐色的桃木衬着她乌黑的发丝，意外地显出几分沉稳的气质。


    “好看么？”


    她不动声色地从镜中偷偷打量那公子的表情，只见他认真地盯着她的发髻，喉结微动。


    “很衬你。”


    回答和第一次如出一辙，她不禁莞尔。


    “上次你也是这样答。你不会只知道这一句夸人的话吧？”她撇撇嘴，“其实根本不好看对不对？”


    身后男子一向冷峻的脸上竟浮现出些许慌乱。


    “真心之言。”


    他抿抿唇，声音比平时重了些。


    “我不会说谎。”


    他语气认真得有些执拗，白绾一怔。


    “嗯……我说句玩笑话罢了。”


    她移开目光，感觉脸颊有些发热。正要将发簪取下，忽见掌柜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这位爷好眼光，这簪子与小娘子极为相配，简直像量身定做。”他搓着手看向裴渊，“爷可要包起来？”


    “不必，戴着便好。”


    他从荷包里掏出些碎银递与掌柜，那男子顿时眉开眼笑。


    “二位瞧着面生，定是新婚燕尔？这簪子给您算八折，就当讨个吉利！”


    白绾急得直摆手：“我们不是……”


    裴渊却已从容地从他手中接过找零：“多谢。”


    白绾耳根烧得通红，跟着裴渊走出店铺。刚踏出门槛，就见江不弃和林知微正站在门口说话。


    “哎，这么快就出来了？”江不弃转过身，神色有些意外，“那我们这就打道回府？”


    “等等！”


    白绾突然出声拦下几人。


    “我的狗昨天就与我们走散了，又搬了住处到这边来，我实在放心不下……”她眼中满是担忧，“各位能否陪我去寻寻？”


    江不弃看了裴渊一眼，只见后者表情略有些凝重。


    该死，忘了这茬……


    “姑娘不必去寻了。”


    两人交换一下眼神，裴渊率先开了口。


    “我们方才出门没多远就遇着那条黑犬，便给它指了林府方向。”


    他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江不弃连忙附和。


    “啊……对对对！水月莲心也认得那狗，若是看见，定会放进去的。”


    白绾有些狐疑：“真的？你们确定没认错？”


    “千真万确。”江不弃答得信誓旦旦，朝一旁努努嘴，“不信我便罢了，他你总归信吧？”


    裴渊神色如常，只轻轻点了下头。


    白绾这才稍稍放心，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那就好……我们回去吧。”


    几人沿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往回走，江不弃和裴渊一左一右，将两位姑娘护在中间。行至府邸附近，白绾踮起脚张望，只见门前的确有条通体玄黑的大犬乖巧地端坐着。


    “小黑！”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她蹲下身紧紧抱住黑狗的脖子，把脸埋在它厚实的毛发里。


    “你居然能找到这里来！”她先是惊喜，语气又带上几分歉意，“都是我不好，当时事发突然，我来不及再去找你......”


    黑狗温顺地蹭着她的脸颊，只是眼神略显呆滞，不似往常灵动。白绾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全然没有察觉异样。


    她仰起脸，有些忐忑地看向林知微：“林小姐，能让它随我们一起进府吗？一进门我就把它锁进屋里，我保证它会很乖的！”


    林知微一笑：“当然可以。”


    白绾欣喜地道谢，林知微自然地慢慢朝她靠近，最后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往后莫叫我小姐了，显得生分。唤我知微就好。”


    “或者……”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姐姐也可以。”


    白绾心头一跳，在心里试着叫了一句“姐姐”，却是别扭得说不出口。


    “那......我就叫你知微吧？"她小声试探道。


    林知微眼中笑意更深，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