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悄步离了林府，远远便见运河码头处驶来几艘巨型楼船。宝船高耸的桅杆上悬着锦帆，船身雕着精致的花纹，在日光下通体流转着乌金色的光华。


    “天老爷！”白绾张大了嘴，“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商船......”


    但见码头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贩夫走卒、闺秀妇人皆伸颈踮足，十几个衙役正费力地维持秩序，呵斥声与惊叹声此起彼伏。


    白绾挤到人群前缘，拉住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打听：“老伯，这是谁家的船队？好生气派！”


    老者捋须笑道："姑娘是外乡人吧？这般阵仗，除了周氏，再没第二家了。"


    此时数十名赤膊汉子正喊着号子卸货，你上我下，络绎不绝。白绾望着那些沉甸甸的箱子,好奇道：“那些箱子里头，想必装的都是些奇珍异宝吧？”


    “可不！都是给达官贵人带的稀罕物。”老者朝远处努努嘴，“瞧见那几个缠金线的箱子没？听说全是千年老参、雪山灵芝之类的名贵药材，专给周公子未婚妻林家小姐备的！”


    白绾顺势望去，只见人群愈发拥挤，在四周围作一圈，不由得奇道：“既然与大伙儿无关，怎的还围这许多人？”


    老者哈哈大笑：“都是来瞧周家公子的！那可是''立如芝兰玉树，笑似朗月入怀''的人物，京城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呐......”


    白绾来了兴致，踮起脚四处张望：“在哪呢？我怎么没瞧见？”


    他摆摆手：“这周家公子啊，哪次出门不是前呼后拥的？这会儿连个影子都不见，八成是从哪条小路溜走啦。”


    闻言，她失望地撇撇嘴：“还想瞧瞧长什么样呢......”


    “急什么。”裴渊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等到了宴上，自能见到。”


    “我就是好奇嘛......”


    三人好不容易才从熙攘的人群中挤了出去。白绾一边嘟囔，一边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绕着头发左顾右盼，忽然轻呼一声：


    “哎哎，那不是水月吗？”


    身后两人的目光齐刷刷扫过去，只见水月手里攥着个包袱，正步履匆匆地在人流中穿行。


    白绾兴冲冲地就要上前，却被裴渊抬手拦下。


    “慢着。”他眼眸微眯，望着水月远去的背影，“先跟上。”


    白绾顿时心领神会。三人悄声跟上，只见水月每走出几步，便警惕地回头张望几下，最终一闪身拐进了醉仙楼的后巷。


    白绾压低声音：“她果然又……”


    裴渊依旧不动声色，拉着白绾隐在巷口。几人悄悄探出半个脑袋朝里望去——只见巷子深处，一个锦衣男子背身而立，面容难辨，惟腰间那条淡蓝色的流苏穗子格外醒目。


    平日里谨小慎微的水月，竟是直接扑进他怀中，二人就这般相拥而立。白绾顿时睁大了眼，连忙把身子紧贴墙壁，屏住呼吸细听巷内的动静。


    “又让你冒险了。”男子的声音沉闷，“这些银两，你且收好......”


    “我不收。”


    女子赌气般撂下一句，作势要挣开他的怀抱，却又被紧紧地揽入怀中。


    “怎么了？”


    他语气温和，手指轻轻抚过她额前因方才的跑动而有些汗湿的头发。


    “......你知道，我从没想过图你的钱。”


    “我知道。”


    他轻叹一声，将她搂得更紧。


    “我只是希望你有些银钱傍身，总不是坏事。”


    “前几回你给的，我都存着没用呢。”水月声音低低的，“你说得倒轻巧。若是被小姐发现，少不了一番盘问……”


    巷中一时无声，只余两人相偎的身影。


    “水月。”


    “嗯？”


    “再过些时日，我便带你走。”


    他语气笃定，怀中的女子却良久未应。


    “……好。”


    他捧起她的脸，神情专注。


    “信我么？”


    水月轻轻笑了。


    “我信。”


    几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巷子，白绾这才长舒一口气。


    “原来只是会情郎罢了，我们先前那般揣测，倒是枉做小人了。”她如释重负地舒展了下肩膀，“只是不知那位公子究竟是何人……”


    江不弃懒洋洋地将手枕在脑后：“可不是么。小姑娘家的私房话，全叫我们听了个干净。真是罪过罪过……”


    他故作懊恼地摇摇头，白绾突然一拍手。


    “对了！先前我就瞧见过莲心拿着水月的玉佩把玩，像是在打趣她似的……”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现在想来，多半就是这位公子所赠！”


    裴渊却始终皱着眉头，不发一言。几人朝醉仙楼正门走去，白绾越说越起劲：“难怪那日林小姐的态度那般微妙，想必是早已知情！依她的性子，定然会成全水月……”


    谈笑间，三人已至醉仙楼前。此刻门前早已熙攘一片，宾客们正凭帖等候查验，陆续入场。


    白绾兴奋地扯了扯裴渊的衣袖：“已经开始进场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她说着就要往前挤，却发觉手上的力怎么使都拽不动身后的人。疑惑地回过头去，正对上裴渊复杂难辨的目光。


    她被那眼神盯得有些发怵，不由讪讪地松了手：“若是……你还想再逛逛，我们晚些进去也无妨……”


    “你就这般想见那周公子？”


    他突然开口，白绾还在发愣，倒是一时没听清。


    “什么？”


    “……没什么。”


    他目光扫向别处，神色也恢复如常。


    “走吧。”


    语毕，裴渊便长袖一挥往前走去。白绾略感不对，但还是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几人准备取出请帖，忽见身旁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大叔大摇大摆就要往里走，却被刘掌柜回头叫住。


    “这位客官，还请先出示请帖。”他搓着手笑道。


    那男子满脸堆笑，顺手就往刘掌柜手里塞了几枚银元：“刘掌柜，咱们都老交情了，还验什么帖子……”


    向来油滑的刘掌柜竟破天荒地将银钱推了回去：“王老爷，这可使不得！”


    “您就收下吧。我这次来，无非是想和周家少爷打个照面……”


    刘掌柜面露难色：“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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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通融，只是东家特意交代了，定要验明请帖，不能让闲杂人等……”


    那男子自以为抓到了他话里的把柄，嗓门都扬高了八度：“您这意思，是说我王某人是那种混吃混喝、不清不楚的人物？！”


    刘掌柜连忙赔笑：“岂敢，岂敢！只是今日情况特殊，下次您来，一定给您预留最好的雅间……”


    谁知那王老爷不依不饶，口气也越发咄咄逼人。刘掌柜起初脸上还挂着笑意，后来也渐渐冷了下来，最终不耐烦地回过身去，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几名私卫顿时应声而出，三两下就将那男子架起，毫不客气地踹了几脚，直接抬了出去。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掌柜冷哼一声，一转身，恰巧对上白绾三人的目光。他顿时脸色一变，满脸堆起殷勤的笑容，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了一处去。


    方才目睹全程的白绾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地从袖里掏出请帖。正要小心翼翼地呈上，就见刘掌柜瞅都不瞅一眼便连连摆手。


    “哎哟！您三位哪还需要走这流程！快请进，快请进——”


    他说罢便躬身将他们迎了进去。白绾跟在后面，悄悄打量裴渊的侧脸。见他面容仍紧绷着，便后退两步，扯了扯江不弃的袖子低声问：


    “他这是怎么了？有心事？怎么跟吃错药了似的......”


    江不弃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地凑近，学着她压低声音：“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大哥其实有个不为人知的隐疾……”


    白绾瞧着他面色凝重，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什么隐疾？”


    江不弃四下张望，示意她再靠近些。白绾乖乖凑过去，只听他声音压得更低：“和你相处已久，倒也信任，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他先天少阴失衡，身缺一物，名曰——‘醯’。”


    白绾困惑地眨眨眼：“醯？那是什么？”


    “醯者，醋之古称也。”江不弃摇头晃脑，说得有模有样，“古籍有云：‘醯主收，司酸味，掌情志之枢’。简而言之就是……”


    他故意顿了顿，见白绾一脸认真，才严肃道：“……他得常服酸物，调和气血。”


    见她还是一脸茫然，江不弃干脆直白道：“说白了就是得多吃醋！”


    白绾将信将疑：“真的？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种病……”


    “千真万确！”江不弃朝裴渊的背影努努嘴，“不信你看，他现在是不是面色发青、脚步虚浮？”


    白绾小心翼翼探头望去。只见裴渊此刻面色铁青，只一个劲往前走，步伐确实透着几分僵硬……


    她迟疑地收回目光：“好像是有点......”


    江不弃继续煞有介事地解释：“这病就是缺什么想什么，心火一旺，脾气就上来了。瞧，这会儿正发作呢。”


    白绾顿时忧心忡忡：“那该怎么办？”


    “简单，喂点醋就好。”江不弃一本正经道，“等这股醋劲过去，自然就好了。不过——”


    他突然又压低声音：“他一直受这隐疾烦扰，向来羞于让人知道……姑娘可千万别说是我透露的！”


    白绾连忙点头：“明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