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15章

作品:《既见青禾

    竟与他记忆中,早已香消玉殒的故人有着五六分相似。


    一样的如出鞘利剑,光华凛冽。


    “你这人懂不懂礼,怎么乱盯着人看?”宁禾见他只顾盯着自己发愣,心中不悦。


    那男子这才回神,意识到失礼,连忙收敛神色,拱手赔罪:“是在下鲁莽,冲撞了娘子,还请恕罪。”


    他目光仍忍不住在宁禾脸上停留了一瞬。


    宁禾见他道歉,想着人生地不熟的,不好多生事端,只皱了皱眉:“算了。”


    说罢,便不再理会他,径直转身离去,留下那男子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是夜,王晔在私园“澹园”的水阁中设宴。


    水阁临池而建,四面轩窗开阔,窗外残荷听雨,竹影摇曳,暮色中点了数盏羊角风灯,光线温润。


    阁内铺设茵席,摆着黑漆食案,陈列珍馐。


    宁禾换了一身秋香色绫缎深衣,裙裾曳地,墨发绾起,簪了支正式些的珠花,乍一看也有闺秀风致。


    段沉玉则是一袭月白宽袍博带,外罩一件鸦青色薄氅,虽面色仍因失血略显苍白,但风仪清举,俨然翩翩士族公子模样。


    宾主落座,酒过三巡,气氛渐酣。


    这时,王晔笑着向二人引见傍晚才至的一位客人:“沈郎君,宁娘子,这位是王某的多年好友,姓李名胤,今日恰好至江陵办事,特来一聚。”


    宁禾抬眼望去,微微一怔。


    这人正是清晨在园中撞见的那个佩刀男子。


    此刻他换上了一身玄色常服,少了些武人的悍气,但坐姿笔挺,目光锐利依旧。


    李胤举杯向二人致意,目光平淡扫过宁禾,毫无异处。


    段沉玉从容回礼,谈笑自若。


    宁禾百无聊赖坐着听曲赏舞,段沉玉滴水不漏应对王李二人话语中的试探。


    *


    夜色如墨,澹园水阁内的宴席已近尾声。


    王晔执起酒樽笑道:“沈郎君气度清华,言谈举止皆非俗流,恕王某眼拙,可是高门士族出身?”


    段沉玉正执箸夹起一片清笋,闻言动作未有丝毫迟滞,从容将笋片置于宁禾面前的小碟中,方抬眼迎上王晔的视线,唇角噙着一抹温雅浅笑。


    “王公谬赞,玉确实与吴兴沈氏有些微末渊源。论起来,家父算是远支旁系。只是如今家道中落,早已不复先祖荣光,家中不过做些南北杂货的小本买卖,勉强糊口罢了。”


    他语气平和坦然,提及显赫的沈氏门楣时,既无攀附之态,亦无避讳之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旧事。


    王晔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抚掌朗笑:“吴兴沈氏,果然是名门之后,即便旁支,亦是非同凡响,难怪沈郎君风仪如此出众!说来真是有缘,王某祖上亦是侍奉过高门大族,看来我等皆是与世家有缘之人呐!”


    “来,为此缘分,当满饮此杯!”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不再深究,举杯相邀。


    段沉玉晏然举杯,宁禾亦随之应和。


    月上柳梢,曲终宴散。


    王晔与李胤亲自将二人送至客院门外。


    回到房中,烛火燃起,驱散一室黑暗。


    沐浴更衣,仆役退尽,二人入床榻放下帷幔。


    确定无人,宁禾才压低声音问道:“那李胤看着不似寻常人,你觉得呢?”


    段沉玉道:“的确不同寻常。”


    “他腰间革带扣饰乃是官制,虽刻意遮掩,形制却非寻常官吏可用。且他拇指与虎口茧痕深厚,是长期握持缰绳与兵刃所致,坐姿如钟,气息沉绵,必是军中高手。观王公待他态度,恭敬中带着谨慎。


    他顿了顿,“此人恐是长安来的朝廷官员,且职位不低。”


    宁禾皱眉,侧头看向沈玉。


    黑暗中他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并不怕王晔和李胤别有所图。


    她默然不语。


    本想着通过王晔弄过所文书,如今看来是不行了,得想其他法子。


    来之前她从闻风楼买了关于秦国的册子,大略看了一遍,依稀记着江陵也有黑市,似乎老板和大晋的是同一个。


    只是具体位置却没有,需要她自己去探。


    *


    接下来的三日,王晔几乎是日日设宴,今日画舫游湖,明日园林赏菊,极尽热情。


    宁禾察觉到无论是在府内行走,还是外出赴宴,暗处总似有若无地跟着几道视线。


    她尝试故意在花园中绕行,或是突然加快脚步穿街过巷,那些尾巴技巧娴熟,如影随形跟着。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作不知,依旧与沈玉扮演着寻常的落难夫妻,偶尔对他抱怨几句北地饮食不惯,或是好奇询问些江陵风物。


    她借着想买些本地绣品首饰的由头,日日出门,甩脱尾随的人后,乔装打扮去了赌坊和花楼。


    就这么过了两日,总算从个醉汉口中套出了黑市的地点和暗号。


    城西废弃漕运码头附近,有一处地下黑市。


    又过了两日,正好是十五日夜,黑市开门的日子。


    夜色浓稠,天上星星两三点。


    宁禾确认身旁的沈玉呼吸绵长,似已沉睡,便悄无声息翻身下床,换上夜行衣。


    出了门,如同一缕青烟,避开巡夜的家仆护卫,轻盈翻过府后院的围墙,融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黑漆漆的客房内,本该熟睡的段沉玉,缓缓睁眼。


    *


    江陵的秋意深浓,冷风呼呼吹在脸上。


    宁禾于暗巷屋顶掠过,走了约莫一刻不到,那种被跟踪的感觉便如影随形黏了上来。


    来人脚步极轻,气息收敛得也很好,绝非寻常宵小。


    宁禾并不慌乱,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疾走穿梭,时而跃上屋顶,时而隐入暗影,几个巧妙的转折后,轻松将那讨厌的尾巴彻底甩脱,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城西废弃的漕运码头,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荒凉阴森。


    几艘破旧的木船歪斜在污浊的河水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腥气。


    宁禾进了一间仓库,四处摸索踩踏后,找到了暗道的盖板,抬手揭开,里头便是一道向下的石阶。


    她顺着下去,对了暗号后顺利入内。


    江陵的鬼市比吴郡小很多,街上人也稀稀拉拉。


    宁禾拉低兜帽,遮住大半面容,找到闻风楼进去。


    柜台前是个身着长衫的枯瘦老者。


    “买消息。”宁禾伪成沙哑男声,将银子推过去。


    老者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扫过她,嗓音嘶哑:“问。”


    “今日在王晔府做客的李胤,真实身份,来江陵的目的。”


    老者收了银子,没有翻找册子,似乎对这人很熟悉,直言道:“李胤,乃当今天子胞弟,晋国公苻柳麾下心腹属官,官居五品。此次秘密前来江陵,是为查验王晔备办的贡品,三日后启程。”


    宁禾心中震动,果然是朝廷命官,还是亲王心腹!


    她沉吟片刻,又问:“第二个问题,长安或左近,可有与吴兴沈氏有姻亲的富商?”


    老者闻言,转身从身后一个堆满卷册的木架上翻找起来,窸窸窣窣片刻,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手指在上面慢慢划过,最终摇头,“不曾有。近三十年内,皆无此记载。”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确切的答案,宁禾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果然骗了她。


    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那些看似坦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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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语,恐怕也句句是虚。


    那他以身挡刀救她,也是假的吗?


    这个骗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涌上心头。


    她垂眸收敛心神,不再多问,花银子办了张假过所,迅速离开了黑市。


    王晔与长安权贵勾结,二人屡屡派人跟踪她,图谋怕是不小。


    这江陵乃是非之地,绝不能久留。


    她固然要想办法接近权贵探查师父的死因,可绝不是如今这般被人牵着鼻子走。


    身处迷雾悬崖,她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宁禾摸了摸钱袋,想着反正银子在手,不如立刻远走高飞,将这烂摊子连同那个满口谎言的少年一并抛下。


    然而快到城门跟前,脚步却不由自主慢下来。


    她落在一颗高大茂密的槐树上,明月被叶片分割成细碎的银片,有些晃她的眼。


    清风拂过,她又想到了这些日子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的相处。眼前浮现出汉水之上,他为自己挡刀时苍白的脸,说的那句意味不明的“救人,玉不后悔”。


    还有那天黄昏船舱,隔着青纱一触即分的吻。


    “真是个麻烦!”


    她低咒一声,猛地调转方向,朝着王晔府邸如燕掠去。


    她宁禾坦坦荡荡,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就算要走,也得当面问个清楚。


    好歹也算共患难一场,一码归一码,真把他丢在这龙潭虎穴里,非剑客行径。


    待出了江陵,他若是解释不清,再一剑杀了他也不迟。


    悄无声息地潜回客院,她用迷香放倒了院门外值守的婆子和附近耳房内的婢女。


    庭院静悄悄的,唯有秋虫在角落低鸣。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室内一片漆黑。


    月光朦胧,她隐约看见内室竹簟上跪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不由得吓了一跳。


    定睛看去,正是沈玉。


    他竟未入睡,一袭雪衣跪坐在竹簟上,衣摆逶迤曳地,乌发并未束起,如瀑般披散垂至腰际。


    就那般静静跪坐在窗下,侧脸笼着微弱的月光,半个身子浸在一片朦胧的暗影里。


    他身前的地面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柄出鞘的匕首,寒光微闪。


    不远处案几上的博山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沉静的幽兰香。


    烟气缭绕中,他唇色时艳时淡,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容色飘渺,像极了志怪小说里于月夜现身,勾魂摄魄的艳鬼。


    宁禾心头狂跳,压低了声音道:“大半夜你坐在这里干甚?”


    听闻士族子弟喜食五石散,服后轻身健体,精神飞扬,宛如登仙。


    沈玉该不会吃那玩意了吧?


    她快步上前,语气急促,“算了,先不说这个,快起来,我刚把外面的侍女婆子迷晕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马上走!”


    段沉玉似乎这才察觉到她的归来,缓缓仰起一张秀雅的脸,望向她。


    月光笼罩他的面容,如蒙上一层薄纱,似幻似真,似鬼似仙。


    他并未依言起身,只是静静看着她,嗓音如清泉柔润:“宁娘子,你回来了。”


    宁禾看着他这般模样,莫名头皮发麻,步步倒退,“你不乐意走算了,我自己走。”


    说罢转身就要开门出去。


    “玉有话要说,宁娘子不若听罢再做打算。”


    紧闭的窗忽然“哐当”一声,被一阵疾风吹开。


    宁禾扶在门框上的手一顿,下意识回首望去。


    只见他身侧的窗扇大开,清虚之下,庭院里盛放的桂花簌簌而落,有一朵细碎嫩黄的花,随着她的视线,一路飘飘摇摇穿过窗口,坠在了少年乌黑的发间。


    她目光缓缓上移,对上了两丸乌沉如深潭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