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3-04
作品:《太阳雨》 -03-
聂宇安静了一瞬,低低“嗯”了一声。谢静芳目光在孙女白净的脸上流连,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若说在过去这短暂的近二十年人生中,有哪个除了家人之外的男人给聂宇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非殷凡莫属。但这并不是她主动的,而是殷凡强加于她。
这个比聂宇小近一岁的男孩儿是她的同班同学,普通长相,个头不高。在高三之前他们两人是没怎么说过话的,直到一次课外活动时偶然留意到殷凡在跟另外一个男生谈电脑相关的话题,聂宇凑近听了一会儿,并与他们交谈了几句。
三个人当时聊得很愉快,殷凡便主动提出让他们两个去他家里摸一摸电脑,要知道他家里不光有这家伙,还是很少见很贵的笔记本电脑。另一个男生当即就同意了,聂宇便也没有忸怩,随他们一同前去。
从那之后,有什么跟电脑有关的东西,殷凡总邀请聂宇和另外一个男生一起去家里分享和感受。久而久之他们两人便熟了,能在那个男生没空的时候还约着一起去殷凡家里,玩电脑,读杂志,写作业。在当时的聂宇看来,她跟殷凡是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学和朋友,殊不知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殷凡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她。快到高考前夕的时候,聂宇终于有所察觉,但因为一时不想放弃接近电脑和相关信息的机会,她没有及时止步,这就间接导致了后来悲剧的发生。
在高考的前一天,殷凡逮到机会向聂宇正式表白了。聂宇拒绝了他,说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但可以跟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当时她说这话是认真的,并不只是贪图殷凡能带给她的那些便利,而是真心觉得他是个可以相交的人。但殷凡却大受打击,回家之后一个没想开,当晚就吃了安眠药。
聂宇至今不知道自己对殷凡的影响有那么深刻,他生来带有遗传病,身体孱弱,个头也长不高。因为这个,走哪儿都遭嫌弃,尤其是女生。聂宇是为数不多的与他交好的漂亮女孩儿,他喜欢上她再正常不过,在被她拒绝之后,人生中所遭遇过的所有屈辱都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使这个敏感的少年一下子没撑住,觉得未来无望,便生出了轻生的念头,还付诸了行动。
聂宇是在去考场的路上得知的这件事,殷凡的母亲拦住了她,对她破口大骂,甚至还要拉她去公安局,让她进监狱。聂宇当时全懵了,等家人和警察赶过来解救了她之后,第一场考试已经完美错过了,聂宇强忍着没有崩溃,在经过奶奶一中午的安抚之后,撑着去参加了下午的考试。
但她到底还是年纪小,承受不了一个人因她而求死,当晚就做噩梦发起了低烧。第二天去参加剩下的科目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晕的,试卷答的一塌糊涂。等最终成绩出来的时候,聂宇看着那刺眼的分数,觉得这一切或许都是她的报应,她真不应该抱有那一点点侥幸的心理,放任殷凡对她的喜爱。
至于殷凡,因为吞下的药物剂量不算大,在经过几轮洗胃之后,成功地被救了回来。但今年这次高考他是彻底没戏了,家人怕他后续再想着去见聂宇再受刺激,便瞒着所有人将他转到了省城一家医院。所以说从高考结束到现在,聂宇还没见过殷凡一面。
—
回想起这件事,祖孙俩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而谢静芳在感慨过后,也知道她大约真留不住孙女了。她给了她一个自己难以拒绝的理由,那就是她的梦想。曾经为了这个,她即便意识到不妥,也还是没有立刻远离殷凡。
“奶奶……”见谢静芳再度陷入了沉默,聂宇不太放心地唤了她一声。
谢静芳收回思绪,将视线落在孙女身上,唇瓣颤动了几下,最终只说出一句话:“算了,先出去吧,别让你舅舅久等。”
-
卧室门吱呀推开的那一刻,吸引了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
别看聂宇和奶奶在里屋争得激烈,但俩人心中都有数,声音始终压得很低。祖孙俩究竟谈了什么,屋外的人从始至终一无所知,所以才如此好奇。
谢静芳的目光从众人身上逡巡而过,最终落在了蒋云鹏身上。
“云鹏,今天的事对聂家所有人来说都有些突然,不如你先回去,等我们商量出个章程,再看看往下如何办。”
蒋云鹏的表情有些迟疑,他这趟是临时抽空过来旬城的,实在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这里。但见老太太表情坚决,他也晓得今天这事儿是确实办不成了,只得先应下,瞧了聂宇一眼,起身离去了。
大门又关上后,聂家众人顿时松散了筋骨,稍稍沉默几秒,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起今天的事来。
“妈,你可要好好跟小宇说说,这燕城回不得,别让她一时打错了主意。”
王盈捶着僵硬的肩膀随口同谢静芳说道,换来老太太严厉的一瞥。
“这事儿还轮不到你多嘴!”
丢下这句话,谢静芳又回了卧室,嘭地一下关上了门。客厅众人震惊不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都不明白老太太这是突然发的什么邪火。毕竟王盈这话也没说错,孩子闯出这么大的祸还不管管吗?
同被关在门外的聂宇,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知道,这一次是真惹得奶奶伤心了。
-
这一晚,聂家众人皆是难眠。被婆婆当众下了面的王盈第二天一早更是连饭也没准备,还是聂宇和大堂哥聂杰英一起从外面买回来的。
聂杰英是今天早上出差回的旬城,早已从母亲那里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除了感到惊异之外,他对聂宇的决定是百分百地赞成。
“出去这一趟我算是明白了,待在旬城这个小地方是没有任何前途的。你走吧,等你在外面闯出名堂了,哥去找你。”在俩人一起去打水的路上,聂杰英如是说。
聂宇没吭声,知道他这话半是真心半是在逗她。她只是忽然觉得这去水塔的路怎么变得这么长,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完。
“毛毛姐!”
在经过前院的时候,聂宇忽然听到像是有人在唤她,循声望去,竟是林氏兄妹。两人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立在大门后探头探脑的,仿若作贼。
果然,一向跟他们不对付的聂杰英立刻开口嘲讽道:“你俩作贼呢,有话进来说啊。”
林天天闻言就要回嘴,被林乐乐制止后,装作无视他,对聂宇说:“毛毛姐,你过来下吧,我们有事儿找你。”
聂宇知道俩人的忌讳,抬脚要走,想起什么,又回过身把桶递给了聂杰英。
“哥你先去打水吧。”
聂杰英不知道默默咒骂了句什么,但还是接过了桶。
“赶紧回来啊,今天用的水多,我一个人搞不定。”说着又抱怨起大周末停水,表情看上去甚是不爽。
聂宇没接他的话,等他人走远了,才快步去了大门口,问林天天:“你们怎么还没回去?跟姑姑打过电话没?”
“打了打了。”怕她着急,林乐乐忙说,“毛毛姐,我们是来还你钱的,你昨天给我们的,实在太多了。”
林乐乐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纸币往聂宇面前一递,竟跟她昨天塞给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原封未动。
聂宇语塞了几秒,抬眸看向林乐乐:“我给的钱你们一分没用呀?”
“我妈给我们钱了,用你的干嘛。”林天天不以为意地接话,“快收回去吧,没事儿别随便往外掏。”
“……”
虽然林天天的话不中听,但聂宇知道,两个孩子这是不愿意拿她那么多钱。也怪她昨天急了,以为以后见面不易,所以一下子给出去了那么多。
“你倒是懂事了。”
聂宇调侃表弟一句,赶在他回嘴之前,又对表妹林乐乐说,“收着吧,马上就要开学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那也用不了这么些呀。”林乐乐笑,“再说说到上学,毛毛姐你不是要复读吗,到时候肯定比我们更需要用钱。”
聂宇看着她往自己的外衣口袋里塞钱,然后又从林天天的手里一把拿过来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递给她说:“这是我大爸从山里摘来的石榴,可甜了,毛毛姐你拿回去和姥姥一起尝尝。”
聂宇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兄妹俩,心里感到一股酸涩。在聂家这个大家庭里,能让她喜欢和惦记的人不多,除了奶奶谢静芳以外,就是姑姑这一家了。当初姑姑和大妈王盈吵的那一架,说到底实则是为了她,当时年幼的她还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激和感谢,但姑姑从未在意过,像疼亲女儿一样疼她。而天天和乐乐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待她也像亲姐姐。尤其是乐乐这个可爱的小姑娘。
“乐乐,如果以后我们不能经常见到面了,你会想我的吧?”
聂宇突来一问,让林乐乐有些懵,一时没有回答。倒是向来大大咧咧头脑简单的林天天,听了之后立马噗嗤笑出了声:“想你干嘛,说是不常见面,到时候忍不了一个月又哭着喊着要来乡下的人不知道是谁呢,哼。”
聂宇微笑看着林天天,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这趟若是真能离开旬城,怕是就不会再经常回来了,她只等着在外站稳脚跟,到时把奶奶也接走。但姑姑一家人她是会时常怀念的,而且她也相信,他们会有再见的一天。
“乐乐,你看你哥。”
假装不满扮委屈,聂宇成功引得单纯的林乐乐去训哥哥了。而她也在兄妹俩的拌嘴声中,渐渐消化了从昨晚积到现在的郁结,整个人都松快了一些。
-04-
度过忐忑未知的两天之后,聂宇终于听到谢静芳指示大爸聂传洋,让他联系蒋云鹏所住的招待所,请他到家里来一趟。此举,不出意外地引得家里炸开了锅。
这次是二妈李菲冲在前头问老太太到底是何打算,皆被谢静芳挡了回去。她老人家似乎打定了主意,在蒋云鹏到来之前不会说一句话。
傍晚七点,蒋云鹏准时赶到聂家,迎接他的除了聂家众人外,还有一大桌子菜。对此他略有些意外,但情绪管理得当,没有泄露半分。
“云鹏,大前天你来家里提的事,我们全家已经商议过了,同意你带小宇走。”
几杯酒下肚,谢静芳定定地说。身旁众人除了聂宇和蒋云鹏这对舅甥外,皆是讶异地看着她,纷纷乱乱地喊着“妈”和“老太太”。仿佛谢静芳忽然犯了老糊涂一样,需要他们来叫醒她。
面对这个场面,聂宇不语,蒋云鹏却是有一些尴尬。
“老太太,我想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些误会,并不是我们非要带小宇走,而是小宇她自己……”
言下之意,这事不是他们蒋家主动的,更用不着她摆出“同意”的姿态。
谢静芳眸中轻闪过一道光,“哦?既然如此,那需不需要我再给小宇姥爷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这件事。你毕竟也——”
“不用,不用不用。”蒋云鹏反应过来,赶紧制止,额头险些冒出汗来,“我的意思是,怕您误会是我们执意要带走小宇。当然,如果小宇愿意去燕城,我们全家也十分欢迎,以前接的少也是怕路程远耽误她学习……”
“……哦。”半晌,谢静芳又应了一声,这回便有些意味深长了。
她能不知道这件事是哪边求着哪边吗,但她偏要颠倒主次,为聂宇赢得几分主动。至于真要给蒋铸打电话,她也不惧。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人,虽说十分铁血无情,却也足够体面大度,不会计较这些细节。她就是吃准了这一点,要占蒋家这一点便宜。试问,谁家外孙女去姥爷家要用“求”这个字?
“那就这么说定了,您定个时间,我那天准点来接小宇。”蒋云鹏破天荒地为谢静芳斟了一杯酒,坐下后满心庆幸。甭管事实如何,若真让谢静芳告到老头子那里,回去可有他的好果子吃。
“就这两天吧,小宇东西不算多,收拾起来也快。只是——”谢静芳又停顿了一下,钓的蒋云鹏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是有几句话我还是要说在头里的。”她看了孙女聂宇一眼,又认真严肃地转向蒋云鹏,“小宇打小在我身边长大,虽说我们家里条件有限,却也是尽量不让她受委屈的,去了燕城之后——”
“老太太,您放心,您是小宇的亲奶奶,那我还是小宇的亲舅舅,我爸还是她的亲姥爷呢,怎么可能让她受委屈!肯定跟在您身边一样!”蒋云鹏大手一挥道。
“……”谢静芳没有接话。她听得出来,哪怕蒋云鹏再大包大揽,也不曾提及聂宇亲妈蒋云清一个字。而这个人,按说是孩子到了燕城之后最亲的依靠啊。
“那还是不一样的。”谢静芳平静地说道,“我只对你们有一点要求,可以教她,实在不行也可以训她两句,但不能伤她的心,更不许打她。我的孩子我知道,懂事有分寸,不是会胡来的人。如果你们做了过分的事,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也会替她讨回公道。”
“……怎么会呢,老太太。”蒋云鹏声音低了几分,因为他听出了谢静芳的决绝,不好再打马虎眼。
“是不会。”一阵有些尴尬的缄默后,谢静芳说道,呼出一口气后,声音又带上了些笑意,“只是我这人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这在你们这些带兵打仗的人那里叫什么来着?哦,先礼后兵……”
“是,是,你老是爽快人。”蒋云鹏又给老太太倒了杯酒,谈笑间,终于将这最艰难的一页揭过。
-
晚间十点,宴席结束,宾客众散。聂老大和聂老二亲自送蒋云鹏下楼,聂宇则跟着大妈二妈进了厨房收拾残局。
“要我说老太太这胳膊肘真是拐到后脚跟去了,闯出这么大祸,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夸她乖,这不是开玩笑嘛。”
“可不是嘛,再惯孩子也不能这样啊……”
大妈二妈旁若无人般抱怨着,聂宇听了一声不吭,手下狠狠地刷着锅底灰,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还不到时候。
“小宇,我跟你二妈去房里说点事,你把这剩下的刷了哈。”
两人本就是说给聂宇听的,见她木头一样没有一点儿反应,也稍微觉出了无趣,打算回房说点妯娌间的私话。熟料这话刚落下,未等聂宇回答,谢静芳的声音就从厨房外传了过来——
“她才多大点,你把这摊活儿都丢给她,到时候磕碰了几个碗盘,算谁的?”
谢静芳走过来,冷着脸看着大儿媳王盈。
“妈,我这不是累了么!从早上起就忙活今晚这顿,到现在还没休息过呢,您说这都是为了谁,让她干点活儿还不行吗?”
王盈眼看着憔悴,李菲也在装模作样地捶背,谢静芳见状表情和缓了些,说:“让杰英出来帮你干,小宇过两天要走了,我还有话要叮嘱她。”说着目光转向聂宇,“你跟我进屋。”
聂宇其实不在乎刷这些碗盘,但她不能在明知大妈二妈不怀好意的时候,还当着她们的面儿反驳谢静芳。于是便放下了碗刷,搀扶着老太太,回了祖孙俩的房里。
“小宇,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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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最终还是会答应放你去燕城。”坐下后,看着孩子给自己倒了杯茶,谢静芳揽着聂宇坐在自己脚边的板凳上,低声问。
“我知道您会答应,因为您爱我疼我,一心盼着我好。只是,我没想到、没想到您还会为我做那么多……”
都说聂宇早慧,所以打小才身体不怎么好。而聂宇确实聪明,所以她听了几句奶奶与舅舅过招,就知道她是在帮她,让她最起码以“客人”的身份回到燕城蒋家去,而非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她不想她受到怠慢!
“奶奶,我突然后悔了,很后悔很后悔……”聂宇的眼睛红了。这也是她今天一直蔫哒哒的主要原因,心里憋着太多情绪了。
“不许后悔,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现在木已成舟,你不能再说不去。”谢静芳板着脸训她一句,又软了心肠搂抱住她,轻声安抚道,“我的小羽毛做得对,燕城那里有你想要的,而在旬城,你活的太累太累……奶奶终究是老了哟。”
她的孩子有一颗明亮的心,而她已经无力让它不再蒙尘。
“留给你舅舅的丑话,方才在席间已经说给他听了。现在,是给你的。”祖孙俩伤感一阵过后,谢静芳松开聂宇,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轻声叮嘱,“虽说蒋铸是你的亲姥爷,蒋家也是你的家,但那儿的环境到底跟咱们这里不同,你去了之后要先低调一段,大委屈不受它,小委屈却要装糊涂。要抓大放小,唯有此才能过得轻松一些……最重要的,不要任性,不要再自作主张,拿不准地给奶奶打电话,听到了吗?”
聂宇此刻只会点头了,她要用自己所有的言语和行动让奶奶放下心。殊不知谢静芳看她这般乖巧,越发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受委屈了。长夜漫漫,祖孙俩的话怎么也说不完。
-
从定下离别之期之后,旬城就开始下雨,仿佛是要把这座城淹了似的。聂家两个儿子已经各自回单位待命,至于他们俩人的媳妇,则是无聊地窝在家里,各种找茬。这其实正中聂宇的下怀,在离开之前她最后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想震慑一下她的这两个婶婶,不让她们在她走后欺负谢静芳。
说起来也是王盈自己送上门,这天她又当着谢静芳的面儿重提换房间的旧事,还拿聂宇的离开说事儿。说她走了之后,老太太更住不着这么大的房间了,不如给杰英。
聂宇替奶奶断然拒绝,说老太太腿脚有风湿病,都是年轻时赚钱落下的,睡在南向的屋子里可以晒到太阳。王盈见状开始扯七扯八,见聂宇不怎么理会,便气上心头,冷哼一声后开始口不择言:“到底是要去燕城部队大院儿的人,有了人撑腰,都开始不拿大爸大妈当回事了!”
这话倒也不完全算是信口胡说,王盈这是捏住了祖孙俩的命门,往她们心上扎呢。却不想聂宇并不在意,闻言她只是转了转眼珠,故作天真不解地问谢静芳:“奶奶,我真的能找我姥爷和舅舅撑腰吗?什么事儿都行?”
“那当然。”谢静芳正在纳鞋底,听了孙女的话后笑着抬头,对聂宇说,“没听你舅舅说嘛,那可是你亲姥爷亲舅舅!”
“可不是嘛!那以后我遇到什么事了,都找他们,看谁还敢欺负我!”
聂宇颇为得意地向王盈挤了挤眼睛,王盈气得要发疯,却也不敢再胡说了。她是不信蒋家那边有多待见聂宇,可毕竟是亲的,关系比她这个外人近上千百倍。到时候如果聂宇真的撺掇着蒋老爷子来主持公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盈忍下这口气,晚上等丈夫回来之后将事情告诉了他,果然引来他一番痛骂——
“你个糊涂婆娘,蒋家,那可是燕城蒋家,一棵草也比你金贵,这个时候了你还去折腾换什么房间!以后乖乖在老太太面前夹着尾巴做人吧,少给我找事!”
“……”王盈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看着丈夫那张疲惫至极的脸,没再反驳。
隔壁房间里,谢静芳也在说孙女:“你跟你大妈置什么气,不抬出蒋家的人来,你奶奶就治不了她了?”
“当然能,但这不是更省事么。要说提,还是她先提的呢,我不过是借力打力。”聂宇轻声道。
谢静芳只是笑,将她搂到自己怀里,低声说:“放心吧,你奶奶年轻的时候就是人精,现在老了只能越活越妖,可以提顾住自己的。这个屋子,我肯定不会换。”
不换屋的考量当然不只是因为她的身体,但她只会跟聂宇说这么多。
“嗯。”聂宇安心了,又跟谢静芳说,“奶奶,我有个铁盒放在咱屋的立橱里了,等走了之后你记得拿出来,帮我找个更稳妥的地方收起来。收之前你记得打开看看,里面有东西呢,不能少。”
“这么宝贝的东西你不能收着,还要交给我?”谢静芳纳闷。
“不能,这东西得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才行,这样才真安全。”
谢静芳无言,接受了孙女的歪理。殊不知那个铁盒里放了一个信封,里面除了一封信外还有一个五千块的存折。这是聂宇从小到大存的所有钱,她原是打算走之前把奶奶给大爸替她联系复读的钱都从他手里抠回来的,但现在时间有限来不及,只能先拿自己的补上。聂宇一点也不心疼,她愿意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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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旬城的雨小了一些,聂家的所有人都留在了家里。因为,今天是聂宇出发去燕城的日子。
蒋云鹏一进家门就看到这副所有人正襟危坐神情严肃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老太太放心,小宇去燕城只有享福的份儿,不会让她受罪的。”真用不着摆这么大的排场吓唬他。
谢静芳只是点点头,嘱咐老大聂传洋和孙子聂杰英先行把聂宇的行李提了下去,然后在聂宇的搀扶下,下了楼。
“奶奶,你放心,到了燕城之后,我第一时间给您打电话。”
小雨淅沥,落在聂宇脸上,显得她是这么小这么可怜。谢静芳心头瞬间涌上一阵酸楚,却也只是压了下去,缓缓点了点头,向一旁的汽车示意——
“上去吧。”
蒋云鹏开来了一辆军用吉普,这是他来时向秦城军区的人要的,他们得坐着这辆吉普车先回到秦城,然后在那里停留几日后,搭飞机前往燕城。这两日,他已经让人订好了机票。
聂宇坐到了后排,落下窗户看向窗外,看到奶奶的白发在风中微颤,瞬间就想落泪。但她不能在离开前再让奶奶伤心,便强忍着向她挥了挥手,一直到车开走,才勉强收了回来。
就在这时,她听着奶奶含着哭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澄澄,去了燕城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
聂宇透过后视镜看着里面那个越来越小的影子,顿时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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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蒋云鹏见证了这副感人肺腑的离别场面后,除了不以为意外,还略觉尴尬。他递了一张手帕给聂宇,半是安慰半是调侃道:“人老了就是操心多,我家孩子这是回她亲姥爷家呢,又不是去龙潭虎穴。”
这话原来是说给前排的司机和随行的一个干事听的,他们听了果然笑了笑。聂宇没有吭声,接过手帕擦泪,看着窗外又下起来的雨,一颗心仿佛也被浓重的湿意包裹住了,简直快要喘不上来气。
这样的沉重并不只是因为离别,还有一些对未知未来的迷茫和恐惧。其实她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奶奶谢静芳,从头到尾都瞒得死死的:她这次能去燕城,并不是因为姥爷蒋铸的大发慈悲和舐犊情深,而是她与他做了个交易,或者说打了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