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和尚……”孙悟空开口，声音沙哑，不带一丝感情，“好坏不分，人妖不辨。”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总有一天，你要被那些你当成好人的妖怪，连皮带骨，吃得干干净净！”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停留。他扛着金箍棒，头也不回地，朝着西行的方向，迈开了脚步。背影决绝。唐僧看着那个背影，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百里之外。


    山峰顶上，六耳猕猴的身影再次显现。他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脸上露出了一丝遗憾，但更多的是玩味的笑容。


    竟然……忍住了？


    有趣。真是有趣。


    不过，这样也好。杀了他，这出戏就不好看了。


    六耳猕猴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裂痕已经变成了深渊。他亲手种下的心魔，已经彻底生根发芽。他不需要再做什么了，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等待这颗心魔，在下一次，下下次，彻底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他看着孙悟空那孤单的背影，轻轻说了一句。


    “我的好兄弟，别着急。”


    “这路，还长着呢。”


    孙悟空扛着铁棒在前面走，唐僧骑在马上，不敢看那个背影。他回想刚才的杀气，知道那不是假的。如果不是孙悟空最后收手，自己的脑袋已经碎了。这个徒弟，已经是一个随时会反噬的妖魔。


    唐僧感到恐惧，也感到愤怒。他心里想，我念咒是为了你好，是为磨掉你的妖性，你却想杀我，真是无可救药。他嘴里不停念佛，想压下心里的混乱。队伍里一片沉默，白龙马低头走路，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他们又往前走了十几里，路的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石碑下坐着一个老头，头发和胡子都白了，脸上布满皱纹。他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用一块布擦眼泪，哭声中满是绝望。唐僧的心收紧，他下马快步走过去。


    “老人家，为何在此悲伤？”


    那老头抬起头，满脸是泪。他看见唐僧，颤抖着站起来，抓住了唐僧的僧袍。


    “圣僧……圣僧救命啊！”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我的老伴，还有我的女儿……她们不见了！”


    唐僧心里“咯噔”一下，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头没有注意他的脸色，继续哭诉：“我女儿叫白骨，今天早上，我让她给下地干活的老伴送饭去……可都这个时辰了，她们一个都没回来！我心里慌，就出来找，一路找到了这里……”


    老头的身体剧烈发抖，他伸出那只攥着布的手，摊开在唐僧面前。


    “圣僧你看……这是……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


    那是一块青色的布片，和先前那村姑衣服的料子一模一样。布片上，沾着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在血迹旁边，几根金色的毛发清晰可见。


    唐僧的呼吸停住了。他看着那几根金色的猴毛，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迷心散”的力量，在这一刻，被这所谓的“铁证”催发到了极致。前两次的“事实”，和眼前的“证据”，在他脑中，瞬间串联成了一条完整、清晰，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一个好心的村姑，一个寻女的老妇，现在，是一个失去了妻子和女儿的可怜老翁。而凶手……


    唐僧猛地转过身，看向那个站在不远处，扛着铁棒，一言不发的瘦小身影。他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愤怒和恐惧，开始剧烈颤抖。


    那老头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他看到孙悟空时，那张悲伤的脸，瞬间被惊恐和怨毒取代。


    “是他！就是他！”老头用拐杖指着孙悟空大喊，“我感觉到了！我女儿和老伴消失的地方，就留着这个毛脸和尚的气息！是你！是你杀了她们！你还我女儿！还我老婆！”


    老头哭喊着，就要朝孙悟空扑过去，却又被孙悟空身上的凶气吓到，脚下一软，直接瘫倒在地，放声大哭。


    这些话让唐僧头脑混乱。他看着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老人，又看着那个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一丝悔过之意的徒弟。唐僧的心，彻底凉了。那一点点希望孙悟空是被冤枉的侥幸，也彻底粉碎。


    他指着孙悟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你……你这孽徒！人证物证俱在，你……你还有何话可说！”


    孙悟空看着那个演得惟妙惟肖的妖怪，又看着那个已经完全被愚蠢和偏见控制了心智的和尚。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解释？没有用了。他心里想，这个和尚不光眼瞎，心也瞎了。


    他连一个字都懒得再说。他只是沉默地，第三次，举起了手中的金箍棒。


    “住手！”唐僧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你若再行凶，我……我便与你，恩断义绝！”


    孙悟空举着棒子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他看着唐僧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师徒之情？早就没了。从那个乌铁头箍戴上他头顶的那一刻，就没了。从这个和尚为了一个妖怪，第一次念起咒语的那一刻，就没了。


    去你娘的恩断义绝！


    金箍棒带着风声砸了下去。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


    轰！


    一棒挥下，那老头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尖利的妖气在金箍棒下粉碎。一阵青烟散去，地上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只有一堆森然的白骨散落在地。最大的一块头骨上，还清晰地刻着四个小字：白骨夫人。


    真相，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眼前。


    孙悟空收回金箍棒，把它重新扛在肩上。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唐僧。他在等，等这个和尚的反应。


    然而，唐僧的目光根本没有落在那堆白骨上。


    在他的视线里，那个可怜的老翁，刚刚被这个妖猴，一棒打成了血雾，尸骨无存！


    连杀三人！当着他的面，连杀三条人命！


    白骨？唐僧心里冷笑，这妖猴又在用障眼法骗我！他把老翁的尸骨都打没了，还变出一堆骨头来迷惑我！好狠的手段！好恶的妖心！


    “够了！”


    唐僧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感到彻底的失望和决绝。


    他睁开眼，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愤怒和恐惧，只剩下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


    “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等杀人不眨眼的凶神。”他的声音很平静，“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