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巳远情况不好，阿鱼请出诸仲莳。


    诸仲莳一出院子，伸手打在阿鱼肩上，道：“都上赶着死，哪有那么多能耐去把他们拉回来！”说完看了躺着的王巳远，脸上还是难以掩藏悲悯之色。


    烟云游反应过来诸仲莳的火气为何：烟破川这次伤重快四个月，一定没听诸仲莳叮嘱，算来算去，都是自己的事累及他如此。


    吴不工很快回到烟破川闭关的屋外。


    烟云游心下已计较好，呼出一口气直接问他：“你与不先突然发作的毒是什么？去年不先之死的凶手，和这次破川这般情状的凶手，你是不是都知道是谁？”


    吴不工转过脸看了烟云游，摇摇头一言不发。


    烟云游也不期望他回答，继续道，


    “破川、你、未卜先都身中蛊毒。”


    “别欺负我不知道，多年以前，破川功夫有所成后，曾如今日一般，自己强行以内力迫出蛊毒，九死一生，那时也是诸仲莳为他疗伤。”


    吴不工闻言一愣：“他都跟你说了？”


    烟云游眼眸一垂，闭目片刻，又睁眼问：“这么多年，你和未卜先的蛊毒已被诸先生控制住了，除非有什么引子催动，去年你们是去干什么了？怎么中的招，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烟破川有所有大直男的通病，全身上下嘴最硬，什么都没说过，烟云游半猜半诈，希望吴不工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吴不工手在搁茶的桌案上摸来摸去，好半天，才回忆起那恍如隔世的前尘往事。


    他刚刚还躁动不安的手现在紧紧抱在胸下，眼神悠远又虚空，以极低弱的声音诉说。


    蒙拜大陆何其大，在江湖人不知道的阴暗一隅，有人收养了许多孤儿，养他们的人喂饭食，也喂蛊毒。


    孤儿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学走路时就要开始学武功，长到七八岁，便派出去做任务。


    出去后，他们有的是刺客，有的是奴仆，有的是妓女……


    但他们都是刀，不知道自己的任务背后所图为何，只知道首领说什么自己便要做什么。


    孤儿们原彼此是不认识的。


    但有一年，首领派了许多许多人前往堰岳府，那是吴不工第一次出任务。


    吴不工那时候只有四五岁，远不到出任务的火候，但孩子有孩子做任务的优势。


    未卜先刚刚执行完第一次任务，是个九成新人，称呼为一百零三号。


    他们俩在堰岳府认识了莫破川。


    那时候莫破川还没有名字，只称呼他七号。


    吴不工和一百零三号两人在任务中没发挥什么作用，杀了几个不痛不痒的人就被首领召回。


    此后多年，吴不工一直隐秘地关注着七号和一百零三号。


    一百零三号成了十三号。


    七号成为了一号。


    一号是虚号，首领已经多年未封任何人为一号。


    做的任务最难，拿的赏金最多，身上的蛊毒反噬也最凶猛。


    吴不工还在惊叹又有新的一号时，一号执行任务失败，坠崖而亡，没有尸体。


    首领当然不信，派了许多人前往悬崖及周围勘查。


    这次勘查任务，吴不工与十三号又见面了，他们发现了一些一号可能未死线索，默契地掩埋。


    又过了两年多，吴不工执行任务时，一号悄然现身，带走了他。


    吴不工跟着一号见到了十三号。


    他们俩现在一人叫莫破川、一人叫未卜先，然后他也学两人给自己取了新名字，吴不工。


    烟云游问，为什么带走他。


    吴不工反问，无论怎么长大的人，总还是人，知恩图报，渴望真情，无可避免......


    有了这些情感，才算活着的人，而不是一把刀。


    做刀的日子就这么翻篇过去，他们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首领是谁。


    烟云游心里一动，问道：“你们的赏金，是我见过破川给我的金锭？”


    吴不工一笑，说道：“金锭啊。我们之前一直躲藏，但自慕岳盟成立后，也多方查过那金锭来历，没有特殊标记，像那样的金锭，蒙拜有钱有势的人物都可能使用。”


    烟云游想，那金纯度很高，当今的炼金技术能达到这种纯度不简单。


    但转念一想，炼金与使用金的人，要这么去查，关系绕得太远，便放下这个念头。


    烟云游问：“那你和卜先那次……和破川，是怎么被下手的，有头绪吗？”


    吴不工放下抱在胸前的手，古怪地看了烟云游一眼，缓缓道，


    “有。云楼有异香，与当年催动我们体内的蛊毒那香，很像，我们怀疑……”


    烟云游愣了一下，云楼，此间归云楼正是云楼之一。


    吴不工补充道：“试过了，这个异香无法催动我们体内蛊毒，有两个可能，云楼与那处没关系；或者，那处改进了蛊毒，所以催动的香也有变化。”


    烟云游与吴不工对视一眼，插嘴道：“还有可能，香可四处投放，那处借了云楼的势力。”


    吴不工不太赞同，那处投香都有缘由，不会无的放矢。


    何况，云楼的异香不是只一处，他查验过多处，都如出一辙。


    但吴不工没说出来。


    两人静默守着，至晚，诸仲莳回来了。


    烟云游欲言又止的样子太明显，诸仲莳在他们俩身边略一停留：“放心，我总有办法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烟云游点头。


    烟破川重伤她帮不了忙，去看王巳远。


    王巳远脸色苍白地躺着，嘴巴抿着的姿态还有些少年人特有的倔强。


    烟云游不由联想到，停雨剑派渚州一夜白发悲怆的李自远。


    说起来，她还看过李自远的停雨剑法秘籍。


    思绪飘远，停雨剑法秘籍，原是有人偷袭出招，李自远给烟破川的赔礼。


    “偷袭出招。”烟云游嘴里咀嚼这四个字。


    她回忆去年，百岳榜第三和第二的比武，有人在李自远背后偷袭烟破川，并且打中了烟破川？


    烟云游现在还记得他胸口的掌印。


    有人可以隔空打到烟破川的胸口。


    她现在内力提升，知道一个武者，特别是对战状态的武者，内力会萦绕在胸口等要害之处护体。


    在烟破川与李自远面对面一战时，能在李自远背后一击打中他！


    这个人，是个人物。


    但江湖上，却没有他的名号。


    想到什么，烟云游又急又慌，迫不及待要看萧悲回的尸体。


    找遍院子都不见，烟云游问胥鱼。


    胥鱼说周掌柜来带走了，尸体放在客房影响生意。


    烟云游径直找到前面酒楼去，掌柜周篷先是问她先前情况，又追问可有受伤之类的关爱语言，在礼貌的人文关怀和过于冒昧之间游移，烟云游甚至有些无法招架这个老头。


    烟云游急急说了正事，周篷带她去看假萧悲回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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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云游知道周篷、周桡都不是什么普通掌柜，换了客气的姿态问他：“周掌柜，您可知这江湖有什么高明的易容术？”


    周篷点头：“这几十年江湖式微，闯荡江湖之人都想成为李自远、何悲月之流，一战成名，故而用易容术的江湖侠士少之又少，称得上高明的几乎没有。”


    烟云游抓住关键词：“几乎？”


    周篷对她笑了笑：“江湖少，其他地方却多，只是我不知道。”


    烟云游嘴巴动了动，不想跟这话唠老头儿打机锋，直接问他：“这人易容了，对吧？”


    周篷掀开草席，淡然地摆弄着假萧悲回的尸体，烟云游等了很久，他才说：“是，还挺高明。”


    烟云游眉头紧皱，她就是不想自己去看那尸体，才着对周篷说的，这易容术和特效化妆有关系吗？


    心下这么想，便对周篷说：“周掌柜，找点烈酒来，还有热水和毛巾。”


    周篷显然对假萧悲回尸体也很有兴趣，吩咐人弄东西过来，等着烟云游卸下这具尸体的伪装。


    烟云游把浸满热水的毛巾递给周篷，因为没拧，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周篷一时诧异，烟云游后撤一步，紧张地吞了吞不存在的口水：“我说，您来……”


    周篷对上烟云游的目光，一瞬间了然，对她说：“你退到门口等我吧！”


    烟云游这人敏感，渚州百岳榜分堂的周桡在渚州对她客气，还曾在房顶击退沈夜春派来的人救过她小命。


    周篷更是一团和气。


    如此一来，她对这两人没什么防备。


    听周篷这么说，麻溜退到门口等他。


    好长时间，周篷才出来。


    “你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吗？”周篷问。


    烟云游犹豫一会儿，进去了，草席之下那人的面目，没了扮成萧悲回的别样魅力。


    长得一副正统蒙拜原住民面目，大众脸，烟云游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但她确定自己没见过。


    烟云游不打算盯着一具尸体细看，往房门退瞥见一旁案几上摆着金锭，眉头跳了一下。


    “小姐可认识这人？”周篷问。


    烟云游摇头。


    “他脚下蹬的靴子可不简单，是堰岳府特有的布料做的。”周篷说。


    烟云游不惊奇，“看来他已经去过堰岳府了。”然后指了指那金锭，“是他的吗？”


    周篷点头。


    烟云游突然眼光灼灼望着周篷，突然语气郑重地问：“云行，你们经营云楼这些年，从前有没有用这种金锭叫别人杀过人？”


    周篷默然，还没回答，烟云游又说，


    “不要骗我！至少……不要骗云游。”


    周篷摇头：“此间客栈堰岳王已经无精力再经营，在下买下来了，所以你问的，我不知道。”


    烟云游被这个消息撞得思绪纷乱，直愣愣看着周篷。


    周篷郑重再点点头。


    烟云游在归云楼想了很久，她没弄清楚，为什么自己受伤修养几个月，这个江湖世界变得如此复杂。


    现在，她只希望烟破川能顺利迫出那奇怪的、似毒似蛊的东西。


    日复一日地等。


    李越岭带着养好伤的王巳远去了渚州，烟破川还没出关。


    三月中旬，草长莺飞，追云楼里的许多花争奇斗艳。


    烟云游按惯例绕着院子巡逻一圈回来。


    烟破川站在院门前，噙着淡然笑意：“卿卿，我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