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 65 章

作品:《锦衣玉面

    天际最后一抹霞光隐去,听得灯船鼓声一响,秦淮河次第亮起,两岸河房帘幕高卷,箫管悠扬,夹杂着珠翠笑语,声色繁华。


    两人仍坐于美人靠,谢攸周到地把樱桃去了柄,放在小碟子上递过去。


    裴泠莫名其妙地看他:“做什么?”


    “我洗过手,干净的。”谢攸展起笑颜,眉目清朗。


    “哟哟,这般与阿姐讨个好?樱桃蒂儿有甚摆弄头,又不是剥葡萄皮咯。”


    两人闻声,抬头往隔壁绣楼上望去。


    香菱与一众姊妹正凭在朱漆栏杆上,朝这边笑语。一个个衣裳楚楚,打扮得粉妆玉琢。


    “阿姐哎,你听我说,昨夜间他偏生独自在这水榭里坐了一通宵,现在又跑来与你献殷勤,莫不是背地里做了甚么亏心事?待会儿归去,阿姐你须得好生拷问唻。”


    谢攸听了这话,登时一个头两个大,他都不知自己到底何时何处开罪了这些姑奶奶,怎的总要来作弄他呢?


    “阿姐哎,你回头瞅瞅!”香菱执扇点他,“那脸上已显出心虚样了撒,活脱脱是心里有鬼哩!”


    谢攸实在是惹不起,趁裴泠还未回头,赶紧连连朝她们拱手作揖,恳求放过。


    见他作出这般没骨气的讨饶样儿,早引得香菱一行人笑个不住,又见他如此讨喜,心肠也早软了,便帮他道:“你个呆郎!阿姐在外操劳了整日,那腰肢早僵硬了,还不紧着上前与她捶捶捏捏,松散松散。”


    谢攸一听,心想还有这种好事?


    裴泠并未理会这出,开口道:“你们刚起身?”


    “可不是么,”香菱摇着扇子,笑回,“这行当日夜都是颠倒过活的,此刻偷闲出来吹吹风,等会便要赶场子去了撒。阿姐,你说说,这时候的秦淮河是不是最好看的啊?再晚么,就要乱哄哄的了。一帮皮五辣子,喝得二五郎当的,吵得么魂都没得,烦得要死,还是这刻儿最好,安顿得很。”


    裴泠笑一笑,问她道:“樱桃吃不吃?”


    “吃的呀阿姐。”香菱甜甜地笑起来,“你等下子噢,我取根索子就来。”言讫就噔噔噔地跑进屋里去了。


    不一时,取了绳索来,随即朝水榭那头抛将过去。裴泠见了,起身拾起绳头,在竹篮提梁上利落绾结,向上略一举送。香菱会意,轻挽绳索,将那篮子小心翼翼、平平稳稳地吊上来,然后捧在怀中,侧身去唤姊妹。


    “你们在那块唧唧哝哝什么东西啊?还不快来吃樱桃撒。”


    “来喽,来喽。”


    还在应着声,人早已是围拢过来,三五只玉手不由分说地便向篮中捞去,又嬉嬉闹闹一阵。


    香菱一面护着篮子,一面跺脚笑道:“慢点撒!稳当点哎!你们这帮活土匪!”


    等到姊妹们都吃得心满意足,她这才探手拈起一颗,送进口中品尝,轻轻一咬,那甜味儿就化开了,真个好吃。香菱便问:“阿姐,你这樱桃在哪块买的啊?甜到心里头唻。”


    裴泠唇角轻扬,答说:“是灵谷寺的樱桃。”


    “灵谷寺的呀?那是专供王公公的嘛,乖乖,有钱也没处买哎!今个真是沾阿姐的光了,我们也来当回贵人撒。”言语间,香菱又吃了好几个,直到篮底零落,方才停手,嘻嘻笑说,“我要省几个给妈妈吃,拍拍她马屁,叫她好多疼我一点。”


    裴泠不由得笑在面上:“我那里还有一篮,待我回头取了来,你便孝敬给妈妈,好叫她往后多多疼你们。”


    “阿姐你太好喽!请我们吃这么甜的樱桃,我有个曲子,非弹给你听不可啦,昨个才学会的,新鲜得不得了!哪个都没听过呢,你是头一个!”说着,香菱又噔噔噔地跑进屋去了。


    没一会工夫回来了,怀里搂着个琵琶,对裴泠浅浅一笑,模样乖得很。


    刚坐下,架势摆好,忽而又柳眉一蹙,调高嗓门,指着谢攸说:“后头那个呆郎,阿姐在这块听曲,你还不赶紧过去捶捶肩、捏捏腿,一点眼色都没得嘛!”


    谢攸一直沉浸在她们的趣谈中,忽闻一声提及,先怔了一怔,然后茫然地点了点自己。


    香菱笑嗔:“不是你是哪个啊?个呆郎,望不见阿姐都坐那边等啦?麻利点撒!”


    他闻言扭头,恰见裴泠闲倚于朱红美人靠上。也就在同一刹那,她的目光不期然地投来,两人的视线冥冥中牵到一处,尔后系住,定在了空中。


    这个心啊,真是跳得砰砰砰砰响。


    谢攸大气儿也不敢出,慢吞吞移步近前,不过几步距离,却似走了许久。


    那处香菱春葱似的手已在弦上轻拢慢捻。


    此时皓月东升,满河灯火,两人之间的距离,亦在琵琶声的掩映下,渐次缩短。


    终于站定在她跟前,谢攸喉间不由自主地滚了一滚,眼风悄悄儿朝她脸上掠去,细细一巡,见她并未作声,便缓缓屈膝蹲了下来。


    右膝着地时,那袭鸦青月白交织袍幅便随之拂展而开,散在地上,宛如仙鹤收敛所有孤高,将最华美的羽翼全然展露、俯贴于地,一派甘心臣服。


    裴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在做什么?”她问。


    谢攸仰起脸来,眼底映着秦淮河的流光,就这么直勾勾地迎了上去。


    “我给你捏腿,”他顿一顿,以请求的口吻,“好不好?”


    话音甫落,还未有回音,那手却早已试探着徐徐爬上来了。


    他的目光凝在她脸上,窥探她眉间眼角每一丝细微动静,却终是不敢造次,只将手虚虚悬在裙裾边。


    风来,裙浪轻柔地拂过掌心,他下意识地屈指一捉,不料捉了个空,只在掌中留下一阵空捞捞的痒意,却又不由分说地,直直钻到心底最软处去,搅动那一池春水。


    两人始终对视着。


    却见裴泠弯下了腰,慵懒地以手背支颐,好整以暇地应对他的目光,直到见他乱了方寸,不经意间往后退了一退,这才噙着似有还无的笑意,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字。


    “大胆。”


    谢攸见她含笑吐出这二字,那心口里便如同揣了只活兔,怦怦然地要撞出腔子。


    是的,他大胆,他已经胆大包天了。


    这时,琵琶声如幽咽流泉,渐缓渐轻,忽地铮然一响,四弦一声如裂帛。香菱五指轻轻按住微颤的琴弦,曲终音绝。


    “阿姐,我弹的这曲子,韵味如何撒?阿好听啊?”


    裴泠闻言,侧头仰首,扬唇一笑:“这般好听,竟是才习得?当真?”


    香菱听罢,咯咯笑不住:“阿姐,你也太会讲话啦!再给你哄两句,我都要晕淘淘了撒。”


    “今日耳福不浅,自然也要投桃报李的,且稍等一会,我去去就来。”言着,裴泠站起身。


    谢攸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视线便不由得随之往上抬。


    她静静立着,垂眸看他,眼底有笑。


    “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由着人捉弄么?还不快起来,傻的?”


    语罢,裴泠便抬步绕过他身侧,径直转出水榭,沿着那游廊,往宅子里去了。


    待看不见人影,谢攸这才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身子,缓缓站起。


    那厢香菱在绣楼上,早已将方才种种尽收眼底,见他此刻一脸呆怔,忍不住又想打趣:“你完了唻,阿姐不给你碰了,今晚要睡地板了撒。”


    谢攸闻言,转身看向绣楼,恳切道:“诸位姐姐,下次可帮着点罢,千万行行好,别再给我设圈套了,先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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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姐姐,小生这厢有礼了。”言讫,直接躬身一揖到底。


    香菱笑不可仰,举起扇子,隔空戳他:“嗳唷,你个没良心的,我没帮你啊?刚刚才帮过你的撒,自家没得本事赖哪个嘛!个呆郎,阿姐讲不要你碰,你就歇气啦?合该学点狐媚子手段了撒,黏上去蹭呀,糯话学起来呀,好话递过去呀,阿懂啊?”


    谢攸赶紧上前一步,又一个长揖:“还请香菱姐姐赐教。”


    *


    去不多时,裴泠折返回来,左手拎着一篮鲜灵灵的樱桃,右手则提着个点心盒子,将两样物件儿都往那美人靠上一搁,随后揭开点心盒的盖子,从里头随手捞起一个,唤了声香菱,扬声说:“仔细接稳了。”


    尾音未落,那东西便脱手向上抛去。


    香菱见那物飞来,口中“嗳呀”一声,慌手忙脚的,竟没接住,“咚!”地落在楼板上。她俯身拾起,拿起一瞧,不由惊道:“呀!是柿子银!”


    但见这柿子银做得实在精巧,形态饱满可爱,大小恰好盈盈一握,又因是实心银锭,握在手中沉甸甸的,真叫人爱不释手,忍不住看了又看,摩挲再摩挲。


    裴泠复又从盒中摸出一个,放在掌心掂一掂,笑意更深:“还有呢,接稳了。”


    转眼间,那柿子银便一个接一个,划着一道道银闪闪的弧线,直往绣楼上飞去。这下可惹得小娘子们又笑又嚷,一个个踮着脚尖来接,乱作了一团。


    “阿姐,好阿姐!抛到我这块来哎!”


    “休要听她的,她袖子里藏三个了啦!阿姐,我还一个都没得,快偏心我一回撒!”


    姑娘们的娇声软语夹杂着一串串如银铃似的笑,跳跃到空中,打着旋儿,轻飘飘地渡了河,吹送到对岸歌楼彻夜的声浪里,交织在一起,再分不清彼此。


    谢攸本站在那儿旁观,冷不防裴泠也扔给他一个柿子银,忙不迭伸手兜住,便想往绣楼上抛。


    “抛什么,”她叫住他,“这是给你的,当你帮我打听杨勉的酬金。”


    他闻言,不假思索地说:“那我不要。”语罢,扬手便抛了上去。


    裴泠轻笑道:“你这人情我还还不进了?”


    谢攸看着她,很是理所当然:“还人情,当然得看对方想要什么,若我求的是梨,你予我以桃,这哪里是还人情,分明是自顾自地还个心安罢了。”


    裴泠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儿,终是欲言又止,偏过头去,哼地笑出一声。


    柿子银如金珠落玉盘般接连飞入绣楼,很快,点心盒子四屉空空如也。


    “柿子柿子,事事如意,这个讲头多好啊。”香菱口中兀自道着,而后握住柿子银,高举双手,向着裴泠挥了又挥,笑颜璨然,“阿姐,事事如意呀!”


    裴泠也笑着扬手回挥:“你们也事事如意。”


    “阿姐,明个晚食不要叫厨房做了撒,我来弄给你吃,我烧菜味道摆得不得了的!”香菱骄傲地抬起下颏。


    谢攸搭腔进来:“我也有份吗?”


    香菱笑声琅琅,重重道三声:“有有有!”


    远处游船往来,踏波乘浪,十里秦淮,千盏明灯竞放,那满满一篮子鲜灵灵、红艳艳的樱桃,便在这片绚丽的夜色里,缓缓牵引而上,姑娘们伏在朱栏边,探出半张俏脸,望着那篮子樱桃一点点升高。


    两岸笙歌不绝于耳,谢攸扭头深望着她,只觉自己从未这般开怀过。这份欢喜是那样饱满,几欲破腔而出,整个人也随之变得轻盈无比,只需一缕悠悠晚风,便可飘飘然地飞将起来。


    这一夜,是他在南京的第二夜。


    这一夜,他还是没有睡着,到底不敢再去水榭独坐中宵了,便躺在床上,时而呆望床顶,时而蒙着被子偷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