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嘘。”「莉托娅」忽然抬起食指抵在伊万罗娜唇中，沉声说。


    ta声音清澈悦耳，不复呕哑嘲哳之态。


    伊万罗娜登时住了口，侧耳戒备。


    狭窄分叉的甬道里，昏黄的油灯忽暗忽明，灯影在墙面上幽幽晃晃。


    冰寒水汽弥漫，携着海洋的咸腥气息，幽魂般丝丝缕缕地缠绕上肌肤。


    “警戒——”倏尔，叫喊声刺破死寂的安静。


    “有人鱼出逃！警戒！有人鱼出逃！”


    守卫杂乱的脚步声，向她们越逼越近。


    “走！”伊万罗娜拉起「莉托娅」，锁定一条更窄的巷子，拔足狂奔！


    “……”「莉托娅」张口要说什么，又闭上了。


    两人疾步穿过小巷，在巷子口急急刹住，紧紧贴着石墙！


    “滴答”、“滴答”。


    尽管石墙的每一丝缝隙都被黏土和沙砾填满，潮湿的水汽依然突破禁锢，渗透至墙面，聚成薄薄的水幕，淋在伊万罗娜的衣领。


    冰冷的水一条条抚摸过她的脊背，最后带着她的温度，沿衣角滑落，滴到地面。


    “滴答”。


    但她们最先听到的滴答声，并不来自墙面和衣角，而是来自巷子前方的空旷处。


    “滴答”、“滴答”。


    随之而来的咸腥味道，夹杂了一丝铁锈的腥甜。


    伊万罗娜放缓呼吸，平复因奔跑而“咚咚”狂跳，几乎跃出胸腔的心脏。


    就在刹住脚的那一瞬，她对上了一双黝黑的、因恐惧而凸出眼眶的眼睛！


    瞳孔涣散，那人早就死了。


    当然，就算不看他的眼睛，光看伏在他身上饮血食肉的海妖，也能意识到他性命不保。


    海妖……


    它拖着一人长的棕色巨尾，上有不规则的浅棕斑块。


    湿滑、粘腻的黏液自鱼尾不断分泌，裹挟人类的血液，一股股地向四周流。


    “滴答”。


    海妖的发尾滴水声，与伊万罗娜衣物的滴水声，一瞬间完全重合！


    “嗬——”


    海妖粗重地呼吸着。


    它丢下开膛破肚的死尸，缓缓地游起身。


    ……它好丑。


    它鱼尾以外的人类皮肤全部呈蓝色，尖利的耳鳍和指甲炸起，没有眼白的黑瞳仁直勾勾地盯视她们的方向。


    这是她要救的人鱼？以前在海里看到的人鱼，也不长这样啊。


    伊万罗娜一时间颇为迟疑。


    海妖意识到猎物的存在，却没再靠近，只仰起头，轻柔地摇晃下脑袋，口中哼着什么。


    伊万罗娜下意识捂住双耳。


    但是来不及了。


    这是她此生听过最悦耳动听的歌声，婉转千回，缥缈如天籁。


    转瞬间，她如痴如醉地踏出巷子。


    圆形的空地中，面容可怖的海妖在柔美的歌谣中，缓缓蜕变。


    一层一层黏膜蜕下，露出姣美的少女脸庞。


    来……到我身边来……


    我带你体会世间的极乐……


    她轻缓地向伊万罗娜招手。


    伊万罗娜忘记了她所在的环境。


    在她眼中，昏暗的监狱几经变换，变成她最向往的地方——一所布满特级材料的实验室。


    而实验室中心的实验台上，躺着她目前最想要的材料。


    一份完好的长生药方，和一位埋着头的、诱惑十足的人鱼“少女”。


    刀具、坩埚和水晶就放在人鱼身边，似乎只要她一抬手，特级魔药就会流水一般从她手中流出。


    她心醉神迷，下意识向实验台走去。


    有人死死箍住她的腰，不让她靠近。


    伊万罗娜不满地低头，发现绊住她的，是她最喜欢的蜥蜴标本的手。


    她费了好大功夫才得到它，不能轻易伤害。


    于是她只好轻柔地掰开蜥蜴的手指，但刚掰开，蜥蜴又缠上她。


    她急得满头大汗，眼中的实验室忽闪忽闪。


    耳垂处传来尖锐的轻痛，随后是温软的触感。似乎有人咬破她的耳垂，吮吸出一滴血液后，又安抚一般含住轻轻舔舐。


    实验室马上要消失了！


    伊万罗娜眼里满是对特级材料的渴望，她顾不上耳垂的奇怪触感，拽着蜥蜴，疯狂地扑过去。


    握住少女人鱼肩膀的一刹那，少女莞尔一笑，抬起头，温柔地注视她。


    她的脸，赫然是尤利西斯！


    伊万罗娜悚然一惊，猛地从海妖幻境中抽离！


    面前的少女瞬间变回丑陋的海妖，完美的实验室也变回昏暗的地下室。


    幻境里，一直拦路的蜥蜴标本，则是「莉托娅」，真正的尤利西斯。


    没中安捷丽娜的迷.药，却差点栽在海妖手里。


    怪不好意思的。


    可恶，她的一世英名。


    “她的幻境居然比得上特级魔药……哈哈。”


    伊万罗娜闪身，格挡住海妖袭向她的尖利手指，挽尊道。


    没人回她。


    话说为什么，海妖攻击她一次后，就僵在了原地，任她怎么攻击都不躲？


    她疑惑地望向鱼尾海妖。


    「莉托娅」托住她的脸，转移她的视线，不让她看海妖，声音雌雄莫辨：“伊芙。她的幻境能让你见到最喜欢的物品……和人。你看到谁了？”


    海妖缩在一边，把一人高的鱼尾盘在身侧，瑟瑟发抖。


    它引来猎物，正暗自得意，就见到猎物身后看似力不从心的小女巫，刘海无风自起，露出锋利冷漠的眉眼。


    ta无声张口，眼睛带着睥睨一切的毁灭意味，刺得它浑身战栗：“她是我的猎物。”


    海妖认出了那双碧海一样深邃的蓝眼睛。


    ta是人鱼的首领。


    它差点染指了首领的猎物！


    它安静地等待首领责罚，但首领的注意力……似乎都在那只样貌平凡的人类身上。


    趁没人注意它，它哼哧哼哧地爬回尸体旁，试图将已经捕捉到的猎物拖走。


    首领像背后长了眼睛，冷冷道：“不许动。”


    海妖和伊万罗娜同时顿住。


    「莉托娅」轻柔地趴在伊万罗娜肩上，笑问：“伊芙，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见首领不是在叫它，海妖放心地拽住尸.体。


    鱼鳞和猎物衣物划过地面。


    ——“刺啦”。


    “安静。”首领命令。


    海妖一动都不敢动了。


    但它没动静后，打断首领的另有其人。


    “伊万罗娜！小心！”


    一道墨蓝色的身影扑来，撞开「莉托娅」，揽住她至场地边，一把把她护在身后。


    隔着中间的尸.体，「莉托娅」冷冷地与他对视。


    伊万罗娜一时不查：“哈珀？”


    哈珀戒备地挡住「莉托娅」的视线：“怎么一不注意，你就落在了人鱼手里？”


    伊万罗娜拍拍他的肩膀：“哈珀，我没事，他……她是我的朋友。”


    哈珀质疑：“她真是你的朋友吗？据我所知，这里的人鱼全都变幻的能力，她很可能是人鱼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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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该怎么解释……


    「莉托娅」确实是人鱼尤利西斯变的……但尤利西斯本来就是她的朋友，变成什么样都是，人鱼和朋友又不对立。


    哈珀满脸警惕：“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她是你什么朋友，值得你带她一起行动？”


    「莉托娅」迈出一半的脚又收了回去，ta微笑着站在原地，等待伊万罗娜回答。


    伊万罗娜拨了拨哈珀，探出半个身体，肯定道：“很重要的朋友。”


    “比我还重要？”哈珀问。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些了？”伊万罗娜大为吃惊，“你不是只关注你的进项吗？”


    哈珀沉默：“……我记得我说过要追求你，伊万罗娜。”


    伊万罗娜：“我也记得那似乎只是个玩笑。”


    哈珀：“伊万罗娜，她不值得信任。”


    伊万罗娜开始不耐烦了：“她值不值得信任，我说了算。”


    “那你觉得我值得信任吗？”哈珀没有拦她，垂着脑袋，任由她推开自己。


    伊万罗娜走向「莉托娅」，没有回头：“如果是交易的话，你的信用是满分。”


    “只是交易啊。”对方失望地说。


    身后一阵劲风，伊万罗娜觉出不对，急速侧转身体，躲开一击。


    她又惊又怒：“哈珀！你……”有病啊！


    后三个字在看清对方面容时吞下了肚。


    它皮肤幽绿，诡异的嘴角裂到耳际，漆黑的瞳仁扩散到整个眼瞳，溢出黑雾。


    哪里有哈珀，分明是另一只海妖。


    “伊芙，你看到了谁？”「莉托娅」亲昵地呼唤她，隔着一具人类尸.体。


    ta身侧不远处，蓝肤海妖蜷缩在角落里。


    伊万罗娜驻足疑惑。


    哈珀不是哈珀，「莉托娅」真的还是尤利西斯吗？


    尽管都是人身鱼尾，但它们生的太过丑陋，与数日前童话般的塞壬群截然不同。


    一瞬间，伊万罗娜简直以为，被尤利西斯救下的日子，不过是她的另一场梦境。


    但那不是梦。


    因为她又嗅到了人鱼肉的香甜气息，浓郁的简直要把她完全包裹。


    前方，「莉托娅」一步步地、笔直地向她走来。


    ta踩过人类守卫的尸.身，迈步时，淋漓的鲜红从洁白的女巫袍下一闪而过。


    浓郁的人鱼肉香，就来自他腿下的伤口。


    ta的确是尤利西斯。


    但问题又来了。


    这味道，到底是尤利西斯单单有的，还是所有人鱼都有？


    正巧，绿肤海妖一击不中，竟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还止不住地颤抖。


    伊万罗娜嗅嗅空中，一路嗅到绿肤海妖身侧，抓过它，猛地大吸一口。


    yue——


    好重的鱼腥味，混合浓重的土腥和海腥，仿佛腐烂多日的深海鱼在下水道发酵，恶臭难忍，直冲脑门。


    这味道比她在海中嗅到的重得多。


    呕——


    看来只有尤利西斯，才会有勾起她馋虫的香味。其他人鱼的气味，呕——


    正干呕间，眼前突兀地出现带血的半截洁白裙摆和一只惨白的手。


    那只手拽住她。


    手的主人冷着脸，凝聚淡水，冲刷她碰到绿肤海妖的皮肤。


    浓郁的鱼肉香气里，「莉托娅」用雌雄莫辨的声音问：“珍能让你看到最信任的人。你最信任的是哈珀？”


    合着这两只海妖，他都认识的？


    “别玩我了。”伊万罗娜推开他的手，冷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