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定律在这片废土之上同样适用——你越不希望意外发生，它越会发生。


    第二天清晨乔殊认清了这个现实，因为夜玫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军师通过了她们加入雇佣军的申请，却驳回了进入A6的请求。


    理由冠冕堂皇：新一批预备成员正待分配，按惯例，A级队伍满员时，新人应在B、C级队伍中进行双向选择。A6长期缺编，夜玫又眼光挑剔，军师“预料”到这次依旧没有她中意的人选，索性未曾通知。


    但如今凭空塞入两人，想要直接进A队，还是需要服众的，不然不利于管理。


    解决方案简单直接：A6即将执行的废土寺庙调查任务，所有预备成员一同前往。最终按表现排名，公开双选。


    夜玫想起那个男人欠揍的样子就来气，他当时脸上是一副惯有的，笑眯眯的样子，然后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你看中的都是好胚子，一定可以排在前面，正常双选就好了。”


    夜玫心里暗骂：腹黑怪！


    对此秦曌倒没什么意见，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


    乔殊却隐隐感到一丝异样，像一根极细的头发轻轻撩拨心头。只是最近怪事经历太多，她已分不清是直觉预警，还是单纯的草木皆兵。


    相比之下，另一件事更让她在意：


    “玫姐，我让D909收回的手屏有问题吗？”


    乔殊所在的表演系有“出早功”的传统，每天6:40开始，半小时结束，去吃个早餐，刚好上早八。


    随着年级高了后，很多人就因为各种原因不去“出早功”了，只有乔殊还保留着这个习惯，不是用来开嗓或者压腿，而是用来跑步、活动，以保持身体机能状态，她有特殊的原因，不敢松懈自身的锻炼。


    这个生物钟保持到了如今，于是6:20，她一睡醒就让D909用小机器人把手屏和手环取走了。现在过去了近两个小时，估计该有结果了。


    “哦，我看到上报了，说有屏闪情况是吗？


    可能是有点故障吧，但是D909没有记录到故障和故障原因，所以我给你重新换了套装备，等去总部后你会拿到，那套应该没问题了。”


    没有记录？


    看来AI监测不到赫斯缇的意识侵入。


    她主动申报，只是一层保险和一次试探。


    即便监测到异常侵入，也追溯不到她身上，但如果隐瞒不报又有记录，她便会立刻变得可疑。


    清晨的效率高得惊人，仿佛时光在此刻流淌得格外缓慢。


    完成入队手续、领取装备、分配总部休息舱等一系列流程，竟还未到正午。


    一天，仿佛刚刚开始。


    雇佣军总部是一座充满科技感的巨型建筑，D909的无形触须遍布每个角落——电梯、走廊、大厅，无处不在的“眼睛”与“口舌”构成了绝对的监控网络。


    乔殊对这种生活在AI监视下的“暴露感”极不适应，但这个时空的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恐怕他们都无法理解源自联盟时代的“隐私”概念。


    唯有那间分配的休息舱可以避开人工智能的“眼睛”——这里没有监控。


    舱室依旧狭小，一室一卫，折叠床、金属方桌、储物柜，角落是干湿分离的简易卫生间。


    一个印着衔尾蛇徽记的金属装备箱静置床上，里面是全新的电子手屏、战斗手环、米粒耳麦、三套自适应作战服，以及标配的匕首与手枪。


    更多武器，需自行前往武器库申领。


    乔殊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新装备，意识沉入丹田，引导赫斯缇的意识侵入新设备。


    “大佬，能听见吗？”几秒后，赫斯缇的声音透过米粒耳麦清晰传来。


    乔殊用约定好的暗号“咳嗽一声”以作回复，接着意识回到了丹田。


    “看来可行，不过我还是不能直接和你对话，D909虽然监测不到你，但可以听到我说话。”


    她接着交代：“你可以利用我的设备接入网络，通过D909的监测通道了解外界，甚至读取它的部分分析。我需要你帮我实时监控，并同步信息。”


    这里不是爱监视她吗？那她反向监控一下不过分吧？


    空子就是用来钻的，网络就是用来入侵的。乔殊对自己的随机应变很是满意。


    “好的大佬！保证完成任务！”赫斯缇跃跃欲试。


    她的意识再次潜入设备。


    不知是否是因为多次练习的缘故，这次穿梭感觉更为流畅，海量信息在她“眼前”展开。


    但她忽略了一个细微的异常：既然熟能生巧，那为何侵入这套新设备时，反而出现了两三秒的延迟？并且……两次侵入都有延迟。


    这短暂的滞涩，被沉浸在兴奋中的赫斯缇忽略了。


    而乔殊在简单地收拾后，吸了两三条营养液，便出发去和秦曌汇合了，明日她们要执行任务——A6的任务和考核。


    今天剩下的时间没有安排，她可以陪秦曌去一趟废弃区。


    向总部申借的悬浮车上，秦曌沉默驾驶。


    赫斯缇的声音则在乔殊耳中响起，填补着这个世界的背景：


    “查到的信息里没有明确‘大崩溃’的时间点。总之，一场不明原因的灾难摧毁了大半文明，幸存者在废土上与变异体争夺生存空间。后来，一位女性领袖以废弃城市为基础，建立了‘源境’。”


    “源境地势很高，像座巨型山丘，易守难攻。最初只有中心城和阳光界两处地区，中心城在最高处，阳光界则是一座悬浮城，据说是那位领袖的异能打造，仅靠一部巨型电梯与下方相连。


    听说，只有在那里才能见到真正的阳光，其他地方永远是灰蒙蒙的阴天。”


    “她执政期间，向下开拓了厂区，引入公司、工厂，新的时代开始迅猛发展。


    但后来……她消失了。


    新领袖能力不济，像‘未来美’、‘机械城’这样的大企业逐渐崛起，中心城日渐式微。


    废弃区是底层民众自发形成的聚居地，中心城基本放任不管，属于无法度地带。虽然被划入源境，并有城墙作为抵御变异体的防线，但内部依旧混乱，并不安全。”


    在前往废弃区的路上，秦曌不太说话，只是沉默着开着申借的悬浮车，而赫斯缇则在她耳边介绍了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基础常识。


    信息流涌入脑海，世界的轮廓逐渐清晰。


    乔殊最初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未来，因为墨菲乔说“大崩溃”之前有个叫曼伯斯的国家，那正是联盟时期的国家。


    现在看来，这也有可能是某个走向迥异的平行时空，仅有的信息还不足以下论断，关于“大崩溃”的真相，还需赫斯缇继续深挖。


    悬浮车驶向废弃区，越接近两区的相接地带，窗外的景色越是灰败。


    明日的任务像一片未知的阴云，而回家的线索，或许就藏在那片黄沙与骸骨之中。


    终于，在通过一道道隔离关卡之后，车辆正式进入了废弃区。


    进入废弃区后，车速明显放缓，因为这里所谓的“街道”不过是堆满废弃机械、扭曲钢筋和破烂车身的狭窄缝隙。


    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人影在阴影中蠕动翻找，如同老鼠。争吵声、金属敲击声、意义不明的嚎叫隐约传来。


    街道两侧的建筑倒让乔殊感到熟悉，那正是联盟时期的建筑风格，只是更为破败，像是被核爆、自然灾害同时摧残过，有的摇摇欲坠，已然废弃，有的被修整一番，还在服役。


    秦曌七绕八绕，进入了一片略为开阔的地带，钢筋和废车构建的防线之后，是一片簇拥的民居，像是联盟时代的小区，被星火帮用废铁圈成了营地。


    “到了。”秦曌熄火下车，这不是最先进的可压缩悬浮车，只能停在这里。


    秦曌从后座把一个金属盒子捧起，这是她问张医生借的，里面有冷藏效果，可以延缓阿狸尸身的腐烂。


    秦曌捧着盒子沉默着向那片民居走去，乔殊默默跟在她身后。


    这一刻，她们不像归人，更像送葬者。捧着这末世中最后一点冰冷的残骸，走向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家。


    在进入围墙前，秦曌卸下所有雇佣军的装备，塞进一块松动的砖墙后，然后眼神示意乔殊照做。


    “我有话要问你。”秦曌解释。


    她们边往里走秦曌边说，“你当时穿着教会研究员的衣服，你潜伏在教会当中，你听到动静，以为我杀了那个女孩，所以着急出手了，看到我是来救人的，于是又帮了我。


    你最后没有救走那个女孩，是因为什么？是你本来要救三个人，你身后的双胞胎也是目标，因为某种原因你暂时救不了那个坐轮椅的女孩，只能先带双胞胎出去？我说的对吗？”


    对也不对。乔殊心想，她要是那么厉害就好了，还“潜伏”？听上去像是个特工。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帮了我，在雇佣军面前默认我是你们星火帮的，是为了换取情报？”


    乔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主动发问。


    秦曌沉默了两秒，然后看向远处：“你是去救人的，是教会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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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乔殊，秦曌要更直接些，没有来回试探拉扯的心思，她直接说明了缘由：“你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叫我‘义子’吗？”


    “我很小的时候被阿爹收养，在废弃区，还没觉醒异能的女孩是很难存活的。所以阿爹让我剪了短发，假装是他的儿子，虽然小男孩也避免不了一些龌龊的试探，‘弱小’在废弃区就是原罪，但总比女孩好一些。”


    “你们四个女孩，不知道从哪来，到哪去，你说星火帮是你的家，那就是吧。”


    “假扮成另一个性别让我觉得屈辱，女人为何不能光明正大地长大？所以我跟阿爹说，谢谢他的保护，但有一天我会摘下‘义子’这个头衔，成为‘薪火帮’新的女领袖——薪火相传的薪火。”


    “我是第一个女性火把，为我的同胞们照亮黑暗，我们会薪火相传，让所有女人的成长之路光明璀璨。”


    “就当我为自己的梦想提前添了柴火吧。”


    她转向乔殊，“所以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知道我们是一边的就行，我不会拿帮你的事胁迫你什么。”


    乔殊心里有些哽咽，面上却维持着平静的模样，如果有信息，她想她会愿意与秦曌共享，但她没有。


    “教会是我的敌人。”她说。


    “我和你是一边的。”她补充。


    干涩的回复，但秦曌没有再多追问什么，“我们所有人的牺牲都是为了救阿狸，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而阿狸是自杀的，也很奇怪对吗？”


    乔殊没有说话，默认了她的发问，于是秦曌继续说：


    “你看到过阿狸的异能，‘无害’，本来只能运用在他自己身上，他能让所有看到他的人觉得他是‘无害’的，不会想伤害他。”


    “但教会里有个高级研究员的异能是‘免疫’，免疫一切异能效果。那是个疯子，他一直在从事开发异能的研究，正是因为怕他知道阿狸的存在，自从收养阿狸后，阿爹就从不让他出去，但一切还是发生了。”


    她说到这里，沙哑的声音有些颤抖，“阿狸偷跑出去玩，被发现了，而那个疯子，他的研究确实有进展，他可以把自己的‘免疫’短暂投射到另一个人的身上，阿狸就这么被抓走了。”


    “你知道祭品的来源吧，教会从‘源境’外、废弃区、厂区抓走的人。‘源境’外完全没人管，他们可以随意抓人。废弃区虽然没有法度，但有各帮派维持秩序，生活的人里很多也都是帮派家属，所以骗和抓都有，但要保持低调。厂区则全靠骗。”


    “拿高薪工作、秘宝、失踪人口的消息骗人到他们的陷阱里，弄晕带走。如果保持警惕，在察觉不对的时候还能逃脱。”


    她的声音陡然冰冷：“可如果……你打心底认为对方‘无害’呢？”


    乔殊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那将再无生机。”


    “所以阿狸很重要。”秦曌轻声道。


    阿狸被抓走，会有多少人更轻易地成为“祭品”？


    那张脸又浮现在她眼前，此时她理解那个惊喜又惊恐的眼神了。


    惊喜是为自己帮上了姐姐的忙，惊恐也是因此。他的能力被强化了，教会的研究奏效了，他的‘无害’可以投射到别人身上，让对方的敌人直接放弃了攻击。


    多么强大，又多么可怕的异能啊。


    那个孩子知道自己是什么，特殊编号006，教会绝不会放手的珍贵样本。


    他知道为了保护他，帮派死了多少人。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


    这次，下次，永远。


    只要他活着，就会带来灾难和死亡。


    所以他自杀了。


    “阿狸的本体是一只小猫，‘大崩溃’前的物种，他的存活是废土之上的生命奇迹。他天真、稚嫩，他不懂那么多道理，在生命的最后，却那么通透。”


    不知何时，秦曌已经泪流满面了。


    当时阿狸最后喊了她一声“姐姐”。


    对不起，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姐姐不够强大，姐姐没有保护好小猫，让小猫承受了那么多。


    为了养好阿狸，她曾买了一份宝贵的资料，上面记录着“大崩溃”之前，小猫这种物种的生活，那资料上说，小猫在“大崩溃”前常作为人类养的一种宠物，只需要在家里被精心呵护。


    而她的阿狸却要承受这么多。


    这个该死的世界！


    弱小者护不住珍宝，废土上，生命是奇迹也是诅咒。


    两人伫立在废墟之中，再无一言。


    却在这一刻，心中燃起了同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