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作品:《熟人作案

    祝宇不喜欢医院,倒不是说他不尊重大夫,主要是消毒水味会勾起他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人生中很多次的失去,都和医院有关。


    所以祝宇挺回避去医院的,要是病了,能扛就扛,扛不住了去药店买点药,自己闷头睡几天,就过去了。


    但真去了医院,祝宇也不掉链子,除了上厕所得求助护士,或者央邻床家属搭把手外,他把吴秀珍照顾得很妥帖,检查,拿药,用温毛巾擦拭额角,连医生查房时都说,亲儿子都未必能做到这些。


    便利店那边请假了,让小蒋帮着顶了下,还没到周末,吴秀珍的外甥提前过来了,三十多岁的男人,不怎么会说客套话,见面时一直搓着手,很忠厚的样子。


    趁吴秀珍睡着,俩人去楼下停车场那聊天,对方给祝宇递了烟,祝宇接过:“今年生意不太好做吧?”


    外面冷,男人跺了跺脚:“没,挺好的。”


    “奶奶都跟我说了,”祝宇说,“钱收不回来,然后这边本金也是个问题,怎么样,找好路子了吗?”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才叹气:“没办法,现在客户老拖款,仓库里压的货堆成山都转不出去,只能拆东墙补西墙。”


    三下五除二的,把眼下的困境全给祝宇讲了,情绪激动的时候还啐了口,骂有些客户不是人。


    聊到最后,祝宇心里有数了,把烟头碾了:“没事,有我呢。”


    “还有,”他眨眨眼,“奶奶没跟我说,我诈你呢。”


    冬天风大,卷着几片枯叶在脚边打转,这人说完就笑着跑了,一股子蔫坏劲儿。


    从医院回去后,祝宇先进浴室冲了个澡,他不在家,热水器坏了也没人修,水半天都不热,将就着冲完出来,碰见小蒋从外面回来,张嘴就抱怨:“我累死了。”


    “别死,”祝宇拿毛巾擦头发,“坚持一下。”


    小蒋一屁股躺沙发上,完全就是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好一会儿眼神才聚焦:“哎,哥你回来了?”


    祝宇都换好衣服了,闻言笑了下:“嗯。”


    小蒋还想问些什么,祝宇已经准备好出发上夜班了,一推门,能听见寒风呼呼的声音。


    说来也巧,当祝宇答应给小蒋的朋友充数后,俩人却凑不到一块了,先是祝宇忙着补班,休息的时候还要跑医院,忙得脚不沾地,连赵叙白约他都没时间,然后就是小蒋这边事也多起来,琐碎得要命,等俩人能凑着坐一块吃顿饭,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


    没去远处,就在附近的小馆子里。


    “我跟你说,”小蒋挑了一筷子面,吹着吃了,“我朋友这公司老牛逼了,现在签了可多人,租了好大一个地方。”


    祝宇点头:“嗯,你跟我讲讲具体工作流程,以及待遇怎么样。”


    小蒋嘿嘿笑了两声:“跳舞,然后就是带货呗,你会跳吗,我看你腿挺长的。”


    “这都能学,”祝宇问,“什么时候可以面试?”


    他俩之前聊过,做直播经常都是大晚上,那便利店的夜班肯定上不了了,祝宇知道这种工作坑很多,水深,有专门哄骗不谙世事的年轻人赚违约金的,也有表面合法实际暗藏猫腻的,所以他得先过去看一眼,心里有数才行。


    不然,便利店的工作猴年马月也攒不下钱。


    小蒋说:“下午就过去,四点试妆。”


    祝宇“嗯”了一声:“我这老黄瓜刷绿漆。”


    “谁说的,”小蒋不乐意了,“哥你长这么好看,到时候直播间灯光一打,滤镜一开,哦对再穿个小西装,能迷倒一大片。”


    “别,”祝宇有点想笑,“你这,越说越精神小伙了。”


    祝宇今年二十八了,不是稚嫩得能看清脸上绒毛的年纪,像是枝头将熟的果子,和十几岁时相比,少了青涩,多了从容,是那种不用任何发型或者修饰,穿个简单的白T,走在街上擦肩而过,就能让你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帅哥。


    很不经意的帅,却很抓人。


    面试的地方离这不算远,坐地铁就几站路,祝宇没太大反应,小蒋却似乎很紧张,先是自己吹了个发型,又催着祝宇也收拾收拾,祝宇被他吵得头疼,干脆在沙发上眼睛一闭装睡着,落得清净。


    居然真的眯了半个多小时。


    小蒋说他朋友名字中有个龙,大家都叫他龙哥,但祝宇头一次见面得叫龙总,表示尊重。


    祝宇就点头,说知道了。


    然后等到见面,祝宇还没说话呢,小蒋就躲在旁边,怯怯地叫了声龙总。


    ——人家没搭理他。


    传媒公司租在写字楼里,挺热闹,看起来也像模像样,工作人员不少,那玻璃门跟块融化的水果硬糖似的,黏着形形色色的脚步声,直播间化妆间也应有尽有,门没关严实,能听见里面传来的罐头笑声,祝宇跟小蒋被助理领着,在办公室外等了会,被香水味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好容易进去,入眼就是个人造山水景观,做的小桥流水的遮挡,卧着个大金蟾,嘴里叼着钱币,绕过去后,沙发区横陈着一溜的模特,男女都有,妆都很浓,看着皮肤和精神状态都挺一般,办公桌后面没见人,就看见翘着二郎腿的一双脚,皮鞋锃亮,映出小蒋紧张的表情。


    叫第二声“龙总”的时候,人家才微微仰起脖子,看了眼。


    “我,小蒋,”小蒋立马上前几步,堆笑道,“上个月您亲自面试的我,当时我表现不太好,您说……”


    话没说完,龙总偏头看后方的助理:“谁领他进来的?”


    小蒋脸色有点白:“您说让我……”


    “出去,”龙总语气不善,瞪着助理,“你知道他是谁吗就往里面领?”


    助理陪着笑,连声道歉,轻轻碰了碰祝宇的胳膊肘,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场景,祝宇心里也明白个七七八八,看来这人不是小蒋的朋友,就是吹牛攀关系的,闹这么尴尬,他刚转身,沙发上有个模特突然出声了。


    “喂,这不有个好的吗?”


    就这一嗓子,那眼高于顶的龙总终于抬了眼皮,慢悠悠地斜睨过来。


    也就因为这一眼,二十分钟后,祝宇坐到了化妆镜前。


    “哎呀你这鼻子太好看了,连鼻影都不用扫,”化妆师手上动作不停,“打个底就行,这活太轻松了。”


    旁边有人插话:“姐你偷懒呢!”


    化妆师笑着:“真没,等会上镜一看你就懂了,这帅哥主要换个衣服,抓抓头发就成……帅哥你有女朋友吗?”


    祝宇被定型喷雾的味儿熏着了,有点晕:“没。”


    “可别谈,”化妆师说,“谈了也偷摸着啊,这么好的骨相是老天爷赏饭,可别恋爱脑给浪费了。”


    祝宇骨相好,皮肤也好,上的妆不重,就浅浅修饰了下,等厚重的羽绒服和毛衣都脱掉,换成西装时,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坐旁边看的小蒋开了口,巴巴地夸了句。


    那西装是收腰的,祝宇瘦,化妆师又在后面加了枚别针,把腰线衬得很窄,很好看,这下怕有褶皱,不能坐了,祝宇站了会儿,笑着摇摇头。


    龙总和小蒋的恩怨他也清楚了,的确不是朋友,就是小蒋前段时间看见这家传媒公司招聘,动了心思,偷摸着跑来面试主播,他长得不算丑,普通人,上了造型后勉强能看,就是那天寸劲了,不小心撞翻了人家的补光灯,线连线的,连着摄影机和收声设备都倒了一地。


    小蒋快吓死了,差点给人跪下,龙总估计也看出这人穷逼一个,黑着脸让他滚。


    小蒋说谢谢龙总,谢谢哥,等我有钱了一定赔您。


    龙总说老子缺你这点钱?老子缺的是人!滚!


    等回去后,小蒋脑子一根筋,就惦记着给人家公司拉人了。


    “等会试镜,”有个工作人员提醒,“你注意跟着音乐看镜头,动作和词都有提示,别忘了表情。”


    祝宇点头,说行。


    这家传媒公司目前主要在搞团播,龙总砸了不少钱,想和另一家公司对打,那边有个主播人气很旺,衬得这边逊色不少,观众缘是个很玄乎的东西,是没有预告的化学反应,喜欢或者不喜欢,就那么瞬间的功夫,镜头见分晓。


    他不是单独的,左右还站了两个主播,都是有工作经验的,这会很淡定,灯光有些刺眼,祝宇喉咙发干,看了眼旁边的人,还没开口,对方翻了个白眼。


    “啊,我不是冲你,”那主播保持着往上看的姿势,“美瞳滑片了。”


    祝宇之前从没戴过美瞳,这次戴了,灰色泛蓝,说是要营造出一种混血的氛围,他不太习惯,一直眨眼,不时还想揉一下。


    “准备,就位!”


    “灯光!运镜呢?”


    似乎有幕布在脑海里被“哗”地拉开,耳畔轰鸣,无数玻璃碎片在神经上刮擦——


    “……你看中间那个,是不是犯低血糖了?”


    “有点像,别是磕了吧?”


    洗脑的舞曲声中,助播皱着眉,撞了下旁边人的肩膀:“我看他有点不对劲。”


    被他撞的运营总监表情也不太好,握着对讲机没出声,今天试镜的新人条件不错,像块没打磨的璞玉,很有发展前景,还是龙总亲眼相中的,但这会在追光灯的炙烤下,脸色发白,胸口起伏越来越快。


    “呼、呼……”


    祝宇已经快听不见声音了,脖颈处的筋脉随着急促的喘息绷起,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掌伸出,将他的头按进结冰的湖底。


    是祝立忠暴起青筋的拳头,是曾经的同学故意拍打他后背的巴掌,更是那个克扣他工资、戴满金戒指的老板伸来的手,它们从不同时空的裂缝里钻出来,带着劣质酒精的腐臭,橡胶操场的炎热,沾着钞票的味道,死死掐住他的咽喉。


    “呼、呼……”


    无——法——呼——吸——


    “……没事,没事啊。”


    小蒋抓了抓脑袋,又补了一句:“我当初也紧张,第一次被闪光灯照,吓得差点尿裤子。”


    这边没有休息室,化妆间靠墙有一排沙发,就算是能歇着喘口气的地方了,祝宇斜斜地靠在上面,端着一杯水,手还有点抖。


    他不太记得是怎么被带下来的,脑海里就一句话,搞砸了。


    来来往往的挺多人,穿梭在香水和脂粉味织成的网中,妆容精致,表现得体,没人往这看一眼,过了好一会,刚才那个化妆师姐姐才过来,拎了把椅子坐下了,瞅着祝宇:“你有抑郁症?”


    她这话太直接了,祝宇吓一跳:“没,我可能有点畏光……刚才不好意思。”


    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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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才发现,嗓子居然哑了。


    化妆师没多说问,就点点头:“嗯,行,要是有时间可以去医院检查下,现在人精神压力都挺大的,很正常。”


    气氛有些不太自然,小蒋插了句:“没,我们哪儿有这种富贵病,艺术病啊,他天天乐呵呵地都在笑,就是紧张的了。”


    说完,他也调侃似的乐了几声,但是那俩人都沉默着,他干巴巴地笑了会儿,不笑了。


    “别紧张,”化妆师伸手拍了下祝宇的肩,“看你这里僵硬的,放松点,要是觉得不适合搞自媒体,就不用勉强自己,干点别的。”


    祝宇轻轻眨了眨眼睛,笑了下。


    衣服还了,面试也黄了,倒不是说一次试镜失败就结束,祝宇坚持又试了两次,但当灯光一打,他还是不由自主手抖心慌,躯体反应明显,强烈,根本骗不了人。


    这样是没法儿站在镜头前,带给观众情绪价值的。


    龙总拍着大腿,叫了好几声可惜。


    某种程度上来说,主播和商品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要被消费的物件,没人会等祝宇慢慢调整,他的问题太明显了,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后面当个背景板,也是紧绷的。


    折腾了这么久,从写字楼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祝宇抬头看了眼,夜空里稀稀拉拉挂着几颗星星,黯淡得像是随时会熄灭,小蒋垂头耷脑地跟在后面,憋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地铁也停运了。


    走了好一会儿,扫了两辆共享单车,骑上去车把歪歪扭扭的,俩人就这样将就着往回骑,冬天太冷了,一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远处的高楼大厦倒是还亮着灯,像一块块会发光的冰,看着挺亮堂,却摸不着半点的热乎气。


    祝宇想起曾经给赵叙白讲过,说深夜的城市里,会有卖小吃的摊贩,推着馄饨车在街头巷尾等着,等着那些晚回家的夜归人。


    他又何尝不是夜归人呢。


    不过今天挺意外的,祝宇没想到,真有人在等他,进了小区,昏黄的路灯下,赵叙白安静地站在单元门前,影子被拉得老长,唬得祝宇使劲儿眨了眨眼,怀疑是眼睛不舒服,出现幻觉了。


    小蒋累坏了,打了声招呼就上楼离开,祝宇搓了搓脸:“你怎么来了?”


    他脸上的粉底都卸过了,但这会碰见赵叙白,还是没忍住再擦两下,总感觉不自在,臊得慌。


    “有事找你,”赵叙白微微笑着,“我去便利店买关东煮,没见你,他们说你换班了。”


    祝宇笑了声:“对啊,你给我打电话就行,怎么还跑了一趟。”


    赵叙白说:“我给你打了,你没接。”


    这下,祝宇理亏了,他从兜里把手机拿出来,还真有个未接,估计是传媒公司那音乐声太大了,没听见,又给忽略了。


    除此之外,还有条好友申请,自我介绍是运营助理,祝宇顺手点了同意,那边立刻蹦出来条语音。


    祝宇垂着睫毛:“我先回条消息。”


    赵叙白说:“没事,你忙你的。”


    他没点开听,转换文字一看,对方说的是:“我们这边也有带货的业务,不用直播,做社交账号测评引-流就行,有点敏感,你可以考虑下,同意了我跟你详细聊。”


    祝宇还没回复,那边又跟上一句:“是小玩具,也就是成人-用品哦,针对同性群体的。”


    “看什么呢?”


    祝宇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拿稳手机:“靠……赵叙白你吓死我了!”


    天冷,冬夜又黑,他住的这个小区还是上世纪的家属院,这会儿静悄悄的,连声鸟叫都听不到,赵叙白突然的这一句,真给他吓着了。


    “我汗毛都吓得竖起来了,”祝宇摸了摸后颈,“你看!”


    赵叙白轻描淡写:“你哪儿有汗毛。”


    祝宇体毛少,夏天穿短裤很明显,说句很土的比喻,真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但他是男人,被这样说还挺不爽的,正准备回嘴,赵叙白真的凑近,做出要细看的动作。


    “你等——”祝宇本能地后退,想躲,却突然噤声。


    赵叙白捏住他下巴,端详着:“眼睛怎么了?”


    祝宇愣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靠,忘记摘美瞳了。


    本来化妆的时候戴进去,就有些不舒服,总觉得磨眼睛,可过了好几个小时,居然慢慢地习惯这种不适感,以至于忘记眼睛里还有异物。


    “下午找工作,”祝宇半开玩笑,“化了个妆,就戴上了……没给人家还回去,我赚大发了。”


    赵叙白皱着眉:“你一直在眨眼,摘掉。”


    祝宇说:“我不太会。”


    “跟我回去,”赵叙白不由分说地松手,拽着他的胳膊,“我给你摘。”


    这下,他俩靠得更近了,走路的时候衣服也在摩擦,悉悉索索的,祝宇稍微慢了半步,笑着问:“大冬天的,你穿得有点薄了,不嫌冷啊?”


    赵叙白没接话,他又继续:“对了,你说有事找我,什么事?”


    月光照在沥青路上,很明亮。


    赵叙白扭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嘴,又转了回去,声音有点低。


    “不舒服不用勉强,也不用说话的。”


    祝宇还在笑,但是慢慢的,眼圈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