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媓一喜：“她耐不住了。”


    青胤皱眉：“什么意思？”


    “我让临奚去神殿找凌芝，想来他已经查出噬梦妖的下落，用了什么手段引她离开，如此，我们就能从这幻境里脱困了。”


    青胤没立刻说话。


    幽媓也意识到他在想什么，赶紧解释道：“他追着我进了幻境，若没有他，我们还会被困在这里……”


    青胤抬眼看她，忽然笑道：“嗯，我相信你。”


    幽媓心头一暖，更紧地握住他的手。


    幻境在大火里崩塌，他们又回到白泽宫内。妖物的嚎叫声震破耳膜，那紫衣女子正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形似恶鬼。但她已无暇顾及其他，只能转身直奔神殿而去。


    幽媓用灵力护住青胤心脉。


    “在这里等我。”她低声道。


    他皱眉：“别去，危险。”


    幽媓摇摇头：“我必须去。噬梦妖吸食了你我的精神力，又有同伴相助，只留临奚对付他们，怕不稳妥。”


    她安慰他：“还记得你我的约定吗？”


    他目光闪烁，道：“万事小心。”


    ……


    暴雨如注。


    随着最后一声裂响，松苓花树骤然倒落，飞扬起无数腥湿花叶，溅了临奚满身。


    天空有惊雷划过。


    他上前几步，正想看个究竟，却忽然察觉到四周狂风大作，无数花叶飞舞盘旋，汇成一个人形。


    雨夜里，那男人面色惨白，形销骨立，左手袖管里空荡荡的，只剩独臂。


    果然是树妖。


    临奚冷笑道；“舍得现身了？”


    男人望着他，苦笑一声。


    “你要怎样才肯罢休？”


    “这话该去问你那个同伴。”


    树妖皱眉；“阿念？她在哪里？”


    “她在王宫里，”临奚道，“她挟持了扶桑王。”


    树妖闻言，陡然色变。


    “不可能！”他道，“我……我明明告诉过她不能去的！而且她受了伤，怎么会……”


    话音未落，空中风云再起，一个闪电劈下，整个神殿亮如白昼，寂灭后，显现出噬梦妖的紫色魅影。


    眉眼阴鸷，面目狰狞。


    她死死盯着临奚，像要将他千刀万剐。


    临奚神色微敛。


    他侧过脸，向相胥投去一个晦暗如深的眼神。


    后者见状脸色微变，急忙对周围侍从道：


    “撤出去，封锁神殿！”


    “是！”


    卫兵纷纷撤出庭院，但并未走远，而是围在了庭院的外面。相胥最后看了眼临奚，也快步离开了。


    巫与大妖斗法，不能被外人看见，以免落下口舌。


    ……


    对面，树妖在噬梦妖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他神色坦然道：“我们谈谈。”


    临奚扬眉；“死到临头还不忘周旋？”


    “你我的恩怨……莫要牵连无辜，”树妖气息虚弱，断断续续道，“阿念与此事无关。我与你决斗，不论胜负……请你放她一条生路。”


    “你没资格与我谈判。”


    “我有关于沧海图的线索。”


    临奚猛然抬眼，眸底闪过暗色。


    树妖面色平静，好像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


    “……说。”


    树妖缓了口气：“大荒以北，极寒之地，有座迦南雪山，传闻是昼神最后现身之处。”他捂着胸口，声音愈发微弱，“雪山深处……有万年玄冰，封存着昼神之血。”


    临奚蹙眉：“这与沧海图何干？”


    树妖苦笑：“昼神之血，可破世间一切神力和法器。”


    临奚心念电转：“包括沧海图？”


    树妖垂眸：“言尽于此。”


    他独臂结印，眼中骤然迸发出幽绿光芒，万千光点汇聚周身：“请阁下赐教。”


    临奚琥珀色的眼眸渐转金黄，灿若熔金。


    “得罪了。”他说。


    天际划破惊雷，雷声震耳欲聋。


    法印轮转，花叶飞舞，光华万千。


    巫与大妖斗法，天地失色，惊雷咆哮，浓黑的云在空中翻涌肆虐，守在神殿外的众人无不为之色变，但见庭院中光影晦朔明灭，杀意四起……


    直到惊雷渐息。


    树妖半跪在地上，唇角溢出鲜血。


    “阁下法力超绝，我……不能敌也。”他苦笑道。


    在他对面，临奚浑身已被雨水淋透，金眸曳光，面容浸染血色，宛如地狱阎罗。


    “若有来生，多行善事。”


    他抬起手。


    ……


    住手！！”


    一声厉喝划破雨幕，临奚骤然回头，只见噬梦妖挟持着面色惨白的相胥，在雨中步步逼近。


    她眼中杀意狰狞：“敢伤阿辞，我便取他性命！”


    临奚动作一顿，面色阴沉如铁，生生止住了攻势。


    噬梦妖唇边凝着恶毒的笑：“别指望援兵了，四周侍卫与神使尽在我掌控之中。你现在自尽，我便放过他们，否则……就让所有人给你陪葬！”


    临奚眯起眼眸。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


    噬梦妖也笑，贴近相胥耳畔：“看到了吗？他也一心盼着你死呢……”


    相胥阴沉着脸，嘴唇紧抿。


    “看来你不愿和我谈判，”噬梦妖幽幽道，“左右我和阿辞也活不下去，不如，我们就一起相伴黄泉吧！”


    她手里匕首压下，眼看就要划破相胥喉咙！


    “住手！！”


    临奚陡然色变，厉声道。


    匕首停在喉头，腥红血线随雨水而下。相胥面色更加苍白，却紧抿着唇，愣是一言不发。


    临奚齿间迸出低哑质问：“你想怎样？”


    噬梦妖笑意妖娆：“你，自裁。”


    相胥下颌紧绷，努力维持住表情。


    临奚的目光像粘在他脸上，深吸一口气，艰难而又缓慢地挪开，回到噬梦妖身上。


    他忽然笑道：“好。”


    相胥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你不能……”


    可他的话来不及说完，临奚已经抬手化刃，在左臂上狠狠切下，随着一声隐忍的闷哼，骨骼扭曲的脆响伴着闷哼回荡雨中。


    他的左手臂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垂落。


    “还你一臂，你我再战。”临奚道。


    噬梦妖冷哼一声：“凭什么？”


    “你若胜了，我死，你带你的同伴走；我若胜了，你死，我留他一条性命。”临奚冷冷道。


    噬梦妖眯起眼；“我为何要答应你的条件？”


    “你没得选，若你强行动手，今日神殿将再无一人一妖生还，你的同伴也会神魂聚散，永世不得超生。”


    噬梦妖冷笑；“好，一言为定。”


    她背后忽然生起双翼，掀动腥风，向临奚扑去！


    他抬眸，唇角溢出触目惊心的鲜血……和笑意。


    他甚至没有动。


    甚至闭上了眼睛。


    ……


    “锵”的一声，如金石相击，震碎耳膜。


    轮转的血色咒印如铺天盖地的巨网罩在临奚身前。


    咒文转动闪烁，明灭晦暗，“相胥”的身形在其中瞬间化为齑粉，再汇聚，拢成巫女煞气四溢的身影。


    幽媓抬眼，眉宇间笼罩森然杀意。


    噬梦妖大惊，猛地回头，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控制的卫兵都已恢复如常，他们个个手执兵器，冷面森严。


    她大怒；“欺人太甚！”


    “我真佩服你这张嘴，”幽媓冷着脸道，“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花的。明明自己有错在先，牵连同伴替你受罪不说，还死到临头不知悔改。”


    “明明是你！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好事！”


    “你？好事？你能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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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好事？”


    “……”


    “算了，懒得和你废话，速战速决吧。”


    幽媓抬起手，强绝的连珏咒蓄势待发——


    出手！！


    然而就在这时，面前一道花雨散落，树妖竟拼尽了最后的力气飞身到噬梦妖身前，替她挡下致命一击。噬梦妖方才也已抱着鱼死网破之心出手，于是两道法印结合在一起，瞬间将树妖的肉身撕的粉碎。


    花雨簌簌，雷声隐隐。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在这格外凄冷、肃杀的雨夜里，漫天流萤渐起。


    是树妖修炼千年的神魂。


    ……


    他化作一道缥缈的光影，轻轻落入她的怀中。


    “阿念，”气若游丝，“停手吧，回头是岸。”


    ……


    他在神殿修炼千年，沐浴香火，历经无数风雨，辅佐过几百代大司命。


    平日里，他在神像驾前静立，倾听人们的祷告，有时他会挥洒花雨，佯作神赐。


    那些人见状，都会喜极而泣。


    “明神听见了！明神大人显灵了！”


    他也在心底莞尔。明知神迹早已湮灭，仍愿予人一点星火般的希望。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这点念想么？


    后来，他遇到一个女子。


    她是只妖，几乎已经绝迹的噬梦妖。


    明明是只妖，却鼓足了勇气到神殿里来，跪在明神面前祈求道：“明神在上，求您宽恕阿念的罪行。”


    他觉得新奇，于是继续听。


    她跪在神像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她自修炼之日起就恪守规矩，从不杀生，却又因此修炼缓慢，受尽妖族欺辱。最近有大妖见她孱弱貌美，欲强掳她为禁脔，她自知不能敌，不得已靠食人增进修为……


    “弑杀生灵，非我所愿，求明神宽恕。”


    她重重磕头，直到淤青。


    他叹了口气，挥洒花雨。


    她怔住了，良久，眼底浮起泪意。


    几日后，她夜袭大司命，却被他拦下。他追着她从窗户逃出直到城外。


    她厉声威胁，眼中却藏着惊怯：“我是被逼的……不然他会杀了我……”


    他皱眉：“我替你杀了他。”


    那一战打得艰难。大妖斗法，雷雨惊天。三日三夜缠斗后，他堪堪赢下一局。


    他损了大半灵力，与她道：“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几日后，她出现在神殿，为他注入灵力疗伤。


    她对他道：“神殿里关押了一批平民，他们都是无辜之人，却被诋毁为巫。我不想他们枉死，不如你我联手，放他们出去如何？”


    他以为她改过自新了，欣然应允。


    于是他们化形成神殿里的一对男女，里应外合将那些平民从地牢里放出，引入一个山洞里。然后他亲眼看到她吸食活人精气，这才懂她是如何获得灵力为他疗伤。


    他震怒不已，拂袖离去，却在山洞外遇到了埋伏已久的大巫。大巫法力高强，他重伤未愈难以匹敌，竟被卸下一臂，关键时刻她挺身而出，才保全他一命。


    他对她道：“我修为散尽，就要化回原型了。”


    又不放心，对她道：“从此以后，山高路远，你好生珍重，再不要杀生了。”


    她哭着点头：“好，我答应你。”


    ……


    而今，她伏在他灵体前，放声大哭。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从第一天起，我就已经没有收手的机会了！你为何……为何还要帮我……”


    “是我甘愿的，”他说，“那天，我听到了你的祈求。”


    她怔住，满面泪痕。


    “别怕，阿念，”他微笑如初遇时洒落的花雨，“谁都会犯错……但明神……它是慈悲的，它允许孩子们犯错。”


    他的身形越来越淡，声音却字字清晰——


    “只要你愿意改……就永远都有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