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众宗亲皆屏息看向皇帝。


    有人笑太子傻，在如此喜庆的时刻提起不该提的人，甚至有人偷偷为他捏了一把汗。


    可是太子对皇帝有着极深的了解。


    帝后关系虽然走向了僵局，但他们之间曾经是有情的，他愿意赌这一把，赌赢就等于解除了他自己的禁足，这一把赢面很大。


    瑞昌帝凝视着眉眼酷似皇后的太子，目光深邃，似乎在权衡。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准了。毕竟是皇孙的祖母，见一见，也是人之常情。”


    太子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恭敬感激：“儿臣，谢父皇恩典！”


    这一招感情牌，他打对了。


    只要能让父皇心软一分，他的处境就能好过一分。


    与此同时，凤栖里的皇后隐约似乎能听到遥远的礼乐声和喧哗，那热闹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在她的心上。


    她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恩典始终没有来。


    老嬷嬷最终不忍，低声禀报：“周岁宴已经开始，陛下和熹贵妃都已驾临东宫......”


    皇后整理发髻的手，彻底僵在了半空。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紧闭的宫门，眼神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光，一点点熄灭，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


    外面有多热闹，孙儿抓周抓了什么，宗亲们如何祝贺…都与她无关了。


    她依旧是皇后，却只是一个被皇帝、被儿子、被所有人遗忘在冷宫里的前皇后。


    她慢慢地坐回冰冷的榻上，望着窗外那片四四方方、毫无变化的天空，身影佝偻，仿佛一瞬间又老了十岁。


    那两件精心挑选的礼物，静静地躺在桌上，闪烁着冰冷而讽刺的光泽。


    东宫里喜庆的周岁礼仪式正式开始。


    抓周环节被布置得格外隆重，锦毯上摆放了印章、儒释道三教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各式物件。


    乳母将穿戴一新的琨儿抱到锦毯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小小的孩童身上。


    琨儿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在生母闻知鸢引导下，笨拙地爬动起来。


    许多人心中诧异，满周岁的孩子，居然爬得如此艰难，难道是有什么问题么？


    但谁也不敢质疑，只安静地围观琨儿的选择。


    最终，一只小手抓住了那枚小小的玉石印章，另一只手则抓住了一本《论语》。


    “抓了印章和书，好，将来定是文武双全，治国安邦的栋梁之材！”


    立刻有宗亲高声贺喜，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和恭维之词。


    瑞昌帝见此，也含笑点头，眼中是慈爱赞赏之色，并赐了一枚玉佩给琨儿。


    太子与太子妃面上笑容更盛，连声道谢。


    闻知鸢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琨儿终究是给她长脸了。


    没有人注意到，裴卿卿与沈翊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闻星洛心中也轻叹了一声：一个次子，文武双全？国之栋梁？不怕被惦记上么？呵......


    靖王与宋辞安等人也随着众人一起道贺，只是彼此交换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这热闹祥和的表象之下，真正的风波尚未未开始。


    繁琐而喜庆的抓周仪式结束，琨儿抓取印章和《论语》的“吉兆”引来满堂贺喜，殿内气氛一时达到高潮。


    太子与太子妃面上光彩更盛，连声道谢，招呼宗亲宾客入席。


    宴席设在东宫正殿，觥筹交错，丝竹悦耳。


    御膳房精心准备的菜肴如流水般呈上，侍女们步履轻盈，为宾客斟酒布菜。


    表面上看，一切井然有序，和乐融融。


    靖王宇文旭光与宋辞安座位相邻，两人看似在与身旁宗亲谈笑，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周金彪作为宋辞安的贴身侍卫，按刀立于其身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遭，尤其是往来侍从的一举一动。


    闻星洛与靖王妃陈锦初同席，亦是浅笑低语，心神却未曾有片刻放松。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席间一派和乐融融。


    瑞昌帝面露微笑，熹贵妃亦与身旁命妇轻声谈笑。


    太子虽努力维持主人姿态，但眼角余光始终不离靖王宇文旭光。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悄步走到闻星洛身边为她添茶，却手抖了一下，茶水洒落在闻星洛的衣裙上。


    宫女吓得连忙跪下磕头请罪，闻星洛眼底闪过了然，笑着让宫女起身。


    宫女如释重负，低声道：“宋夫人，奴婢引您去更衣处整理一下吧？”


    闻星洛她心念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对身旁的靖王妃陈锦初轻声道：“王妃，臣妇去去就回”。


    在这种场合，她不会姐妹相称，礼数要做足的。


    靖王妃目露担忧，但点了点头，嘱咐她小心些。


    闻星洛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便起身随那宫女离席。


    她刚离开不久，殿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哗，似有器物落地和呵斥之声。


    声音不大，但在丝竹宴饮声中仍显得有些突兀。


    不少宾客都循声望去，面露疑惑。


    一名东宫侍卫快步走入，在太子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太子眉头微皱，随即对坐在不远处的宋辞安扬声道：“宋将军，外面似乎有些小骚动，可否劳烦你去查看一二，莫要惊扰了父皇圣驾。”


    这一招颇为高明，以维护宴席秩序、不惊圣驾为由，点名让宋辞安离席，若宋辞安拒绝，便有不敬之嫌。


    然而，宋辞安端坐不动，举起酒杯向太子示意：“殿下言重了。东宫之内，自有侍卫统领处置，沈统领能力卓著，末将今日是客，何须末将越俎代庖？”


    他言下之意很清楚，自己是客人，不是东宫的护卫，维护秩序是东宫自己的事。


    太子碰了个软钉子，脸色微沉，却不好再强求，只得对那侍卫挥挥手：“还不快去处理？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殿外骚动很快平息。


    而此刻，离席的闻星洛正跟着那宫女穿过曲折的回廊，抵达了更衣的厢房。


    闻星洛从静影手中接过备换衣物，快速更衣。


    回头时，行至一处水榭旁，廊桥狭窄，下方是幽深的池水。


    那宫女脚步微微一缓，似乎是在让路，却在与闻星洛错身的瞬间，肩膀极其隐蔽地向前一顶，同时脚下看似不经意地一绊，意图将她推落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