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四爷和三名保镖一字排开，一个紧挨一个的躺在一起，全都是面朝下背朝上的姿势，双手在身体两侧自然摆放，看起来竟有一种诡异的安详。


    真正触碰到尸体的时候，何清旻觉得正确的形容词应该是“饼”。


    刘四爷骨肉尽碎，但皮肤还是完整的。他曾经去秦老魔做下血案的地方调查过，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尸体，但有仵作详细的记录，其中对尸体的描述有“骨肉尽化，皮肤完整，如南地之汤包。”其他地方也有不同的描述，但意思都大同小异，只是这名仵作用食物去形容，何清旻印象颇深。


    “汤包”是什么何清旻还是知道的。


    将凝固的汤料放入面皮，蒸熟后汤料融化。


    同样是骨肉融化，但却不同。


    秦老魔的手法是令骨肉化为血泥，而这名凶手确是——压碎夯实。


    何清旻试图将尸体翻过来，但刘四爷的后背已经粘在地面上，强行铲起来只会变成一团碎肉，于是他放弃了这个想法，站起身，有小厮端来水盆和皂角。


    何清旻净了手，看谢春晖面色惨白，安抚地冲他点点头，谢春晖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何清旻回身对上侯玉珍询问的眼神，轻声道：“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在下大概知道刘四爷的死因了。”


    侯玉珍深吸了一口气，“愿闻其详。”


    何清旻拿了手巾，慢条斯理地擦手，“刘四爷是死后被压成这幅样子的，照我的推测，他应该是在房间内被折断脖颈后搬到此处，或者是在此处先被杀害后才……”


    “怎么可能。”孙博脱口而出。


    何清旻咽下长篇大论，“最直观的来说，如果他是活生生被碾碎的，不可能这么平静。”


    骨骼被碾碎的剧痛稍一想象就令人胆寒，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平静的尸首上，何清旻又道：“况且死前骨头碎裂和死后碎裂尸体上呈现的痕迹也不同。”


    侯玉珍低头仔细看了看，“的确没有挣扎的痕迹。”


    何清旻道：“也没有留给他们挣扎的空间。”


    四具尸体排列得太紧凑。


    “可是……”孙博犹犹豫豫地道：“这三位英雄都曾经是绿林上有名的人物，其中一个，我听四爷说过‘不愧是铜头铁臂’……”


    侯玉珍看了他一眼，“是两个人。”


    孙勇有些茫然，何清旻解释道：“‘铜头铁臂’是湖南有名的两个水匪，做下不少大案，最后一次作案是劫了东阳郡主的嫁妆，后来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他微微一顿：“在下不才，虽然不通武艺，但身在公门耳濡目染，对这些通缉要犯多少有些了解。”


    孙勇似乎十分惊讶，呆呆地瞪大了眼睛。


    在场公认武功最高的元恒泰眉头紧锁，“能将这两獠一招毙命……”


    唐知明突然道：“这还不简单？十来岁的小丫头都能做到。”


    众人纷纷侧目，唐知明冷笑道：“我快被迷津散熏死了。”


    何清旻叹了口气，想说迷津散是什么很常见很便宜的东西吗？明明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珍品，但这短短的几个月遇见的次数太多，总觉得这东西已经批发贱卖了。


    何清旻故作不解：“迷津散？”


    孙博迟疑道：“迷津散……迷津散可以令人散功，纵然是怎样的高手也会变成常人……只是……这迷津散应当是服用生效的吧，姑娘你说是味道？”


    何清旻接口：“孙兄有见识，这么一说在下记起来了，在北镇的确听前辈说过迷津散的大名，据说价同黄金且不易购买。”


    孙博垂头抹泪，“刘四爷手中奇珍异宝无数。”


    唐知明“哦”了一声：“你说这迷津散是刘四爷的东西？不见得吧……我怎么不记得卖给过他？”


    唐知明这句话纯属是胡说的，且不说他们不会登记购买，就算登记了，事后二手转卖他们也管不着。


    孙博的表情已经算不得自然，口中道：“这是刘四爷的事，我并不清楚……倒是你怎么对迷津散的来历这么清楚？难不成……”


    唐知明笑道：“难不成什么？难不成是我下毒？”


    何清旻道：“自然不是唐姑娘，如果是唐姑娘……自然有更巧妙的方法。”


    孙博听见“唐姑娘”，面上的惊讶不似作伪。唐知明并没有和众人互通姓名，只不过是何清旻猜到了她的身份便以此称呼，她本人也没有否认罢了。


    唐知明斜了故意点破自己身份的何清旻一眼，见对方低眉顺眼的微笑，蹙眉道：“迷津散的确是口服起效，但是因为药材的缘故闻起来会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你们不用闻，没有唐家人的鼻子，闻也闻不出什么。”


    唐知明说的的确不是假话，制毒如制香，灵敏的嗅觉是不可或缺的，但通常没有天赋和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嗅觉绝不会如此灵敏。


    何清旻问：“昨天晚上有这股味道吗？”


    唐知明摇头，“没有。”


    何清旻终于舍得把手巾放下，慢慢地道：“如果以此为前提，我觉得刘四爷应该是被凶手假意传讯叫到此地杀害的，之后凶手布置完现场又谎称自己发现尸首将大家都引到此处。”


    ——事实上，听过唐知明的话，大家的想法基本都是如此。可这样一来，几乎人人都有嫌疑，毕竟，将活生生的“铜头铁臂”碾碎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将失去武功后被杀死的人碾碎，在场的江湖人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


    用内力碾碎骨头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元恒泰道：“这样说来，第一个发现尸首的人嫌疑最大。”


    辽东三杰中的大哥道：“也不然，如果凶手足够谨慎，只需要等着尸体被发现就行。”


    侯玉珍上前一步，“那么按唐姑娘所说……在场的有人买过迷津散吗？”


    唐知明笑着回看过去，“侯小姐不就买过？”


    众人皆是一惊，有人骇然道：“侯小姐？”


    何清旻和冯三对视一眼，心知唐知明是在故意试探，但侯玉珍不知是有意还是真的信了她的话，竟然微微一笑，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我买的在这里。”


    一时间满室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