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诡辩


    昏暗的灯光下，程锋严肃起来的神情使得眉眼更显深邃，瞳孔中透出Alpha与生俱来的攻击性。这让林歌瞬间有种呼吸受阻的感觉，过度的紧张感绞紧胃袋，舌根发麻，声音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就黑市上买的……”


    “哪？六区？五区？”


    “我不清楚！是阿雪帮我带回来的！”


    头皮阵阵发紧，林歌促声作答。


    “他买的啊……”


    程锋纠结的“啧”了一声，压迫感骤然消散，转头继续翻找药柜里同批次被劫药品。事实上他并没有对林歌进行施压式的逼问——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觉着。物资运输车被劫太常见，尤其是运药的，他们根本管不过来，通常是由警方去处理。纵观八大区，安全区内外全算上，但凡是个私人诊所，药柜里至少有七成药品来源不正，像林歌这的药，几乎全是黑市上买来的，他从未追究过来源。


    真追究起来，日常负责采购的洛雪就是镇上的头号走私贩。


    问题在于，慈善医院这案子，属实是扇了负责押运的安保公司老板的脸，人家又有背景，一句话捅到联合议会，案子就落在安防局了。最近达鲁安茜他们一直在忙活这事儿，给古董卫星抠得都快从天上掉下来了，依旧一无所获。


    案子本身能不能破，他无所谓，自始至终没给下属任何压力，上面催，他扛着。他更关注的是劫车的那个白头发，能抓住最好，抓不住也得探清身份。事发时的视频他看过不下三十遍，像白头发那种级别的力量和速度，他只在林寰身上见识过。


    对了，林寰也是个白毛，难道说，变成白毛？就变强了？


    他嘴角勾起的笑意看得林歌毛骨悚然，纠结半天，手心都攥出汗了，壮着胆子问：“阿雪……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


    “有我在，他不会有任何麻烦，谁敢动他我弄死谁。”


    语气不重，却是字字如钉。程锋就是有这份底气。在刀尖枪口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心脏都换过一颗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畏首畏尾这词儿根本不存在于他的字典里，谁动他的人，他就跟谁干！


    “林歌。”


    “啊？”


    “……”


    眼看林歌一激灵站直，程锋顿了顿，思忖片刻，终于意识到自己态度有问题，遂缓下表情，指着药盒上的猩红标志叮嘱道：“以后再从黑市上买药，记得提前把药盒拆下来烧了，有些顶级药品为了防盗会装追踪芯片，万一下次被其他部门的抓到，我还得去牢里捞你和洛雪。”


    林歌气短：“我以前都会处理……”


    言外之意，这次忘了。


    “成年人了，做错事别找借口。”


    程锋无意教训他，只是从实际经验角度做出警示。像洛雪和林歌这样生活在非安全区的“次等人”，真落在其他分局的同僚手里，等他收到消息可能人都被审废了。


    怜香惜玉？大概率不存在。他审人只是狠，有的人，是真的恶。就算不打不骂，可高高在上惯了，很难站在弱势者的角度考虑问题。现状就是，但凡安全区外的流民们有一丁点办法从正规渠道买到限量供应的救命药品，万不会花高价从黑市上购买。


    生存不易，善恶是非，注定会随着既得利益者的角度而变化。


    “这些药我得没收。”


    将分拣出的药品放到药柜旁的桌子上，程锋点开通讯器，边输入号码边安抚林歌：“我给你找个供货商，急缺的药品先从他那补。”


    言语间通讯已接通，就听那边背景音嘈杂语调兴奋的：“喂！大哥！你终于想起我来啦！”


    “你在哪？”


    程锋最烦噪音，不得不调小音量，可这样一来就不太听得清对方说什么了，只好又拉大音量条，是连站他对面的林歌都能听见对话内容的程度。


    “我在七区！大哥我跟你说，今天我手气爆了！你有空来找我！我必须请你好好洗个温——”


    “我等下给你发个通讯号，你有空联系一下，”程锋及时打断，“我朋友，需要药品，记着，必须送货上门，不许收运费。”


    “没问题！大哥你朋友那我必须照顾到位！”


    “挂了！”


    “啊？什么时候去洗温——”


    哔！通讯中断。感觉脸上被异样的目光盯着，程锋绷着表情解释：“你别误会，不是洗温柔浴，我不去那种地方。”


    “没误会，我知道是请你去洗温泉。”林歌笑眯眯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弯出“别解释，越解释越可疑”的弧度，“七区嘛，守着火山口，温泉多。”


    “……”


    傻子才听不出来这是在阴阳怪气。程锋明白，林歌是记着自己刚才凶巴巴的仇了。或者再往前推点，因为大半夜跑过来吵人睡觉，再不然是上次，上上次……得，没完没了了。


    不怪林歌会误会，七区，出了名的黄赌毒泛滥，他刚联系这位不就在牌桌上？温柔浴，呵，能想出这名字的绝非善类。黄赌毒不分家，程锋抄过不止一处温柔浴会所，那真是，满眼的活色生香，屠宰场里的布料都比他眼睛能看到的多，空气里的Omega信息素浓得能拧出水来。


    每次进这种场子之前，队里所有Alpha都得给胳膊上来针抑制剂。


    “刚说那家伙叫半绺，平时在七区和八区倒腾药品，欠我人情，你随便使唤。” 为了打破彼此间尴尬的气氛，程锋将半绺的联系方式发给林歌。


    林歌丝毫不尴尬，现在满眼都是谈买卖必备的精明：“那……不付钱行不行？”


    这个真不行，程锋想了想，给了个折中的办法：“跟他要账期，不答应，告诉我，我弄他。”


    林歌一歪头：“摁温泉里？”


    “你没完了是吧！”


    程锋耳根子直冒烟。


    —


    转天一早，程锋先奔镇长办公室，安排维修高压电网期间的外围巡护事宜。然后回到孤儿院，问洛雪打听在谁手里买的药。由于事先被林歌告知了程锋发现药品的事情，洛雪早有对策，随口给了程锋一个黑市贩子的聚集点。


    反正六区的黑市贩子已经大换血了，程锋就算去找也找不到他说的那些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幸运，黑市王国的权利更替，正好为他那见不得光的秘密打了掩护。


    这次去劫药，实在是万不得已。程锋那边快两个月拿不到阿帕维了，而小雨的药眼看就要用完，他硬逼着程锋去找药只会给对方造成压力。他太了解这个男人了，说是自尊心强也好，责任心重也罢，总之答应的事就一定要办到。


    所有的体贴和照顾，他都一点一滴记在心头，能回报的却十分有限。问心无愧难以做到，只求能少亏欠对方一点。


    拿到必要信息，程锋匆匆出门，楼梯下一半又折了回来，抱住洛雪用力吻了一记。昨夜的不愉快消弭于唇齿，他半分隔阂也不愿落下：“对不起，我昨晚……没控制住。”


    抿了抿融在嘴唇的热度，洛雪抬手抹过他微微蹙起的眉心：“我也……打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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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吧？”


    用放大自身过错的方式降低对方的愧疚感，洛雪这招对程锋百试不灵：“你那点力气，打我？和挠痒痒差不多。”


    “……”


    听着对方那下一秒地球炸了都无所谓的语气，洛雪心说，算了，不跟他争，反正谁脸肿了谁自己知道疼。


    嗡，嗡。通讯呼入，程锋看了眼来电人姓名，竖起食指冲洛雪比了个“嘘”的手势，转身接起：“喂？副议长？”


    “三号嫌疑人的父亲被杀了，”利维塔声音一顿，不怎么甘心的，“血族下的手，我刚从法医室回来，那老头儿全身的血都被吸干了。”


    “我真的一点都不意外，”程锋嗤笑一声，“跟你说实话，从白许锁定三号嫌疑人那一秒起，我的人就已经撒下去保护他父亲了，但是后来上头把我们撤了，所以……”


    “确实是有内鬼。”


    “不是有没有，而是有多少的问题。”


    说着程锋回头看了眼静悄悄立在一旁的洛雪，思忖片刻，说：“我认为你的处境也很危险，这样，你现在就去天台，我派直升机过去接你，半小时内保证到。”


    然而利维塔不为所动：“他们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个份上。”


    “那你真是太抬举他们了，副议长，听我一句，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孩子想想，嗯？”


    “谢谢你的忠告，我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别逞强了行不行！”程锋的态度陡然强硬，“你见识过他们的手段了，数百米高的大楼在转瞬间被夷为平地，我不想去议政厅的废墟里刨你！”


    “我有专业的排爆团队，都是自己人。”


    “随便你！”


    摁断通讯，程锋抬手支住皮带，于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内来回走动，眉心紧锁，焦躁得给颗火星就能烧起来一样。洛雪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多余，能做的唯有静静陪伴。


    转悠了十几圈，程锋立定于房间正中，拉出虚拟屏，将还在补眠的白许生生炸起：“带组人去四区议政厅，秘密保护利维塔，别让他发现，也尽量别惹事。”


    “又去四区？头儿，我昨天刚——”


    不等那边诉完苦，程锋再次摁断通讯。命令就是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后背忽然贴上股暖意。洛雪环住他腰，下巴抵住厚实的肩膀，说：“别着急，事情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我真是服了他了！”程锋扣住环在腰上的手臂，重重闷出口气，“跟你一样倔！”


    洛雪故作不满：“别人身攻击啊。”


    “没，我在夸你。”


    轻轻撤开洛雪的手腕，程锋转过身，语气稍显纠结的：“我待会去完安全区就得赶去和白许他们汇合，抱歉不能陪你和小雨了。”


    “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就，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拉起被刀枪磨糙的手，洛雪低头在上面轻吻了一记，温热的气息拂过掌心，如同一股暖流划过程锋紧绷的神经。四目相对，他看到自己的影子正映在洛雪那双乌眸里，心头隐隐有些触动——过去的自己仅仅是为了融入人类、博取人类信任而卖命，直到有了真正愿意拼尽一切去保护的人，生命才变得更珍贵、更有意义。


    留下深情的一吻，他转身大步离开。


    核电摩托的嗡鸣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空气之中。窗边人影伫立，眼角的温柔早已卸下，取而代之的，是眉弓下幽暗的阴影——利维塔？听上去……有点耳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