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刃基地完了。


    这几个字，像块浸透了冰水的破布，沉甸甸地捂在每一个撤下来的幸存者心口，又冷又闷，让人喘不过气。


    江阮阮他们跟着凌寒锋和残存的部队，一路且战且退，穿过了好几道原本是后方，现在也岌岌可危的临时防线，最后撤到了一个代号黄石的次级要塞。


    说是要塞，其实就是个依托着几座相连的小行星，匆匆加固扩建的前哨站，规模比断刃小得多，能量护盾看着也单薄，但好歹暂时站稳了脚跟。


    撤退路上不太平。


    深渊里那些被打痛了的怪物发了疯似的追着咬，空中时不时还有德勒家族舰船的阴影鬼鬼祟祟地晃过，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石铁山的情况最让人揪心，从被那暗蓝光束强行牵引过后，他就一直昏昏沉沉，时不时浑身紧绷，牙齿咬得咯吱响，胸口那镇魔符印记时不时亮一下，烫得吓人。


    清醒的时候，他眼神发直，说脑子里一直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在吵，像是很多人在他耳朵边上用听不懂的话吵架哭喊以及嘶吼。


    张清源用尽办法，也只能勉强帮他稳定一下，根子上的问题解决不了。


    到了黄石要塞稍微安顿下来，江阮阮自己也快散了架。


    识海本来就伤着，连着高强度动用【相知】心法和那张金色符纸，现在跟个摔过的瓷碗似的，到处都是细细密密的疼，得花大力气才能慢慢温养。


    但她没时间躺下歇着，凌寒锋那边派人传了话，提醒她那份关乎几人能不能提前毕业的详细报告，得尽快弄出来，沃尔夫院长也发了加密讯息，提醒她报告内容至关重要。


    江阮阮懂。


    说白了，就是得让上面的人觉得她有用，值得为她破例，但又不能有用到让他们觉得必须把她彻底控制起来研究。


    这分寸拿捏，比在战场上躲能量射线还难。


    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打开数据板开始一点点敲字。


    写什么呢？


    写【相知】心法的原理？


    她自己都是系统直接给的，原理深究起来她自己都糊涂。


    写对抗精神污染的经验？这个倒是能写点，毕竟亲身试过。


    她把怎么用【阳春白雪】安抚轻度混乱，怎么用【高山流水】冲击污染核心，遇到像石铁山那种深度侵蚀加异化的该怎么处理，结合星际士兵常见的症状，尽量用他们能听懂的话，整理成了几条应急处理思路和注意事项。


    写到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套简化版的基础精神调和冥想法的完整要点和练习步骤，仔仔细细附了上去。


    这东西，本来就是为了让人学的，藏着掖着，怪没意思。


    报告快写完的时候，苏木找过来了，脸色不太好看，她抱着个数据板，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滚动的信息和信号图谱。


    “队长，出事了。”


    苏木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惯有的冷静，但细听能觉出一丝紧绷。


    “两件事，第一件，你整理的那个《基础训练法》，泄露了。”


    江阮阮敲字的手停了一下，抬起头。


    “不是咱们这边故意散的。”


    苏木推了推眼镜，“断刃撤下来的人里，有别的星区派过来交流学习的军官，也有议会直属观察团的人。之前凌将军把训练法发下去试行，他们肯定都拿到了副本。现在断刃一丢，铁壁防线第四区段压力暴增，其他几个同样挨着虚空，被星兽烦得不行的星区坐不住了，不知道是他们自己偷摸传的，还是议会里有人想做顺水人情，反正这几天第三星区、第五星区，甚至第一星区靠近边境的几个舰队，都出现了类似训练法的私下流传版本，有些还自己优化了一下，改得五花八门。”


    苏木调出几段截获的通讯记录：“你看，这是第三星区一个舰队医疗官的内部报告，说他们按那功法练了几天，有几个精神力评级高的士兵，情绪失控次数减少了。这是第五星区一个地面堡垒的抱怨，说他们那儿有个愣头青练得太猛，结果产生幻觉，差点把队友当星兽打了，现在那边吵成一锅粥，有人说有用，有人说害人。”


    江阮阮默默听着，心里说不出啥滋味。


    东西泄出去了，好像确实帮到了一些人，但也惹出了新麻烦。


    “第二件事，”苏木的表情更严肃了，“很麻烦，我这几天一直在追踪德勒家族和深渊相关的信号残留，还有各星区的异常报告，结果发现嚎哭深渊那种能量异常点……可能不是唯一的。”


    她在数据板上调出一张星图，上面用高亮标出了四个点，除了已知的嚎哭深渊，另外三个分别位于第二星区边缘的沉寂回廊，第六星区外围的尘埃墓场，以及……距离中央星区只有不到两次常规跃迁的静谧海湾外围！


    “这三个地方，最近一个月内，都有边防巡逻队报告说遇到小股但行为异常，看起来有组织的星兽群，环境传感器记录到无法解释的能量波动峰值，还有……零星的精神失常案例上报，症状和我们这边的前期污染很像，只是程度轻很多，还没引起大规模重视。”


    苏木指着星图，“看这分布，像不像……某种东西在多点同时试探，或者……唤醒？”


    江阮阮看着那四个几乎呈不规则对称分布的点，尤其是那个离中央星区那么近的静谧海湾，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


    如果苏木的推测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嚎哭深渊可能只是一个开始，类似的灾难正在联邦各个角落悄悄酝酿，连最核心最安全的后方都可能不再安全。


    德勒家族对晶碑的诡异举动，会不会也和这个有关？他们是在利用，还是在……催化？


    “这些东西，凌将军知道了吗？”江阮阮问。


    “刚整理完，正准备报上去。”苏木点头，“但我觉得，将军现在恐怕……顾不上。”


    江阮阮明白苏木的意思。


    凌寒锋现在焦头烂额。


    黄石要塞要重新布防，收拢溃兵，清点损失，整合还能用的装备和人员，构建新的防线。


    德勒家族那边捅的篓子也得盯着，议会和军部高层的扯皮问责估计已经吵翻天了，再加上其他星区可能爆发的潜在危机……这位年轻的铁血上将肩上的担子，重得快把人压垮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黄石要塞里气氛紧张忙碌到极点。


    凌寒锋几乎没合过眼，声音沙哑得厉害，但命令依旧一条条清晰果断地下达。


    受损的炮塔被拆下还能用的部件拼装到新的位置，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能量电池被小心分配，医务人员忙得脚不沾地，不仅要治伤，还要筛查可能潜伏的精神污染。


    江阮阮那套简化冥想法，在凌寒锋的默许甚至鼓励下，被更正式地在残余部队中推广开来，这次加上了更明确的警告和分级指导，由一些学过点皮毛，感觉有效的基层军官带着练。


    效果嘛，还是那样，有好有坏。


    但在这人心惶惶，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命的时候，有这么一个能让自己稍微静下来，感觉还能抓住点什么东西的法子，对很多士兵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安慰。


    江阮阮偶尔去医疗区帮忙，能看到一些士兵在休息时，真的会按照她写的那样，找个角落坐下闭上眼睛，慢慢调整呼吸。


    看到这个，她心里那点因为功法泄露带来的复杂情绪，稍微淡了一些。


    她自己的那份报告，在反复修改了七八遍之后，终于点了发送。


    内容她仔细斟酌过，侧重于实践经验和方法论的总结，特别是如何识别不同阶段的精神污染、基础的应对思路、以及那套冥想法的具体操作和风险控制。


    关于【相知】心法的核心原理和驱动能量，她只用了一种与生命活性相关的特殊能量感知与引导技巧这样模糊的说法一带而过，并将修炼效果严格限定在“辅助稳定精神和提升对特定负面能量扰动的耐受性”这个范围内。


    她希望这份报告看起来像是一份很有价值，但又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的前线特殊经验总结。


    报告发出去后石沉大海，暂时没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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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阮阮也不急，该干嘛干嘛。


    识海需要养，石铁山的情况得盯着，张清源还在捣鼓他那个能量装置并改良符纸，秦风帮着凌寒锋处理军务协调，苏木继续在信息的海洋里捞取有用的碎片。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凌寒锋突然派人来叫江阮阮去指挥中心。


    江阮阮进去的时候，凌寒锋正背对着门口，看着面前巨大的星图。


    星图上，黄石要塞周围，一条由虚线和临时标记构成，弯弯曲曲的新防线正在被勾勒出来。


    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几天不见，他好像又瘦了些，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寒和坚定一点没少。


    “江阮阮学员，”凌寒锋开门见山，声音依旧沙哑，“你的报告，沃尔夫院长和雷克斯上将已经初步看过，他们认为，结合你在破晓行动及此前一系列战斗中的表现，以及这份报告体现出的特殊价值，启动战时特许毕业评估的程序条件，基本成熟。”


    江阮阮心猛地一跳，面上尽力保持着平静。


    “但是，”凌寒锋话锋一转，“现在情况有变，其他星区的潜在危机，苏木的报告我看过了，联邦高层现在乱成一团，争吵的重点已经从要不要研究你，变成了如何应对可能全面爆发的星兽与精神污染危机，你的那份训练法虽然泄露了，但在某些地方确实起到了稳定作用，现在上面有人想把它规范化和推广化。”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这意味着，你可能会被卷入更复杂的局面，毕业评估可能会加速，但也可能被用作与其他势力博弈的筹码，我找你，是想问你自己的意思。是希望尽快利用现有功劳推动毕业，离开这个漩涡中心；还是……愿意留下来，在新的防线上，继续发挥你的作用？当然，后者风险更大，且不一定能保证毕业顺利。”


    凌寒锋把选择权，交还给了她自己。


    江阮阮沉默了。


    她看着星图上那条刚刚开始描绘的脆弱新防线，看着凌寒锋疲惫但挺直的背影，想起撤退路上那些牺牲的士兵，想起石铁山痛苦的表情，想起苏木星图上那三个不祥的标记。


    提前毕业，回家，是她一直想的。


    但就这么走了？把烂摊子留给凌寒锋他们？把可能蔓延到整个联邦的危机丢在脑后？


    她想起自己兑换传承时的心境，想起把训练法交出去时的想法。


    她不是救世主，没那个能力摆平一切。


    但让她在可能有机会做点什么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安全扭头就跑……她心里那关过不去，也会成为她修行路上的心魔。


    “凌将军，”江阮阮抬起头，“新的防线需要重建，士兵们需要时间来适应和练习那个方法，石铁山的情况还没稳定，张清源的研究可能也有用，我……我和我的小队，申请留在黄石要塞，毕业的事，按规矩来就行，能提前最好，不能，我们再多努力挣些军功。”


    凌寒锋看了她好几秒，冰封般的脸上似乎有松动，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


    从指挥中心出来，天色已经暗了。


    要塞的灯光次第亮起，勾勒出金属骨架冰冷的轮廓。


    远处，新的防御工事正在夜色中抓紧建造，叮叮当当的声音敲打着寂静。


    江阮阮走回临时宿舍，推开门，秦风、张清源、苏木都在，连石铁山也强打着精神坐着，四个人，八只眼睛，都看着她。


    “怎么样了？”秦风问。


    江阮阮把凌寒锋的话和自己的决定简单说了。


    秦风点点头：“留下是对的，这会儿走，不像咱们干的事。”


    张清源拍了拍他的小装置：“我这边有点新想法，或许能帮铁山缓解一下，也需要这边的前线环境测试。”


    苏木推了推眼镜：“其他星区的数据我还在跟，有动静第一时间知道。”


    石铁山咧了咧嘴，想笑，但没成功，只扯出一个有点扭曲的表情：“我没事……能扛。”


    江阮阮看着他们，心里那点因为前途未卜而产生的浮动，慢慢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