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风过无痕释权无踪
作品:《季大人升官笔记》 周平见风向倒戈,免不了着急。若皇上要论罪,他首当其冲。
张瑛见他如此沉不住气,因年迈而下垂的眼皮里藏了几分恼怒与冷酷:“咱们皇上最重名声。卫仲全用他的血给西北开路,皇上被架起来了,不得已而为之。”
周平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又想到已经押送到京的大同总兵,复又询问:“那我们便利西北诸镇,以及数万军户弃田逃亡之事,又该如何?会不会供出我们来?”
张瑛气定神闲,半分忧心也不见,似乎早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他们背负着自己的家族,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今西北战乱,谁会顾及到军户一事。等此战结束,死伤士兵众多,一个数字而已,改上一改又有何妨?若是真被查出来,自然有咱们宣大总督担着,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张瑛有什么可怕的,他从未指使下面的人做过什么,自然是双手干净,官服清白。
有任何问题,怎么会牵扯到他的身上呢?更何况,他可是天子之师,当朝太傅,谁敢指摘?
皇帝坐在养心殿内,看着西北传来的密信。
张瑛……他的好老师。
这位老师,将满朝文武都视作是他的学生、弟子、门生、僚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的殊荣,享受的也够久了。
太原、大同多地在激烈鏖战之时,京城的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也不清闲。
初夏的风从牢狱前吹过,朽烂之气将刚盛开的花都熏蔫了。
徐行走进去,看着昔日自己下令修筑改善的牢狱,如今竟然这么快就关押了众多熟悉的面孔,不得不感慨几分。
“徐大人,林大人。”
来人是刑部侍郎潘汝成,徐行之前的上官,曾与谭谦共事。
徐行在刑部时间不长,潘汝成还是对他多有关照的。
“潘大人。”三人纷纷行了两拜礼,做足了体面。
潘汝成也没料到,徐行如此的官运亨通,没几年就已经跟他平起平坐了,真是后生可畏。
也庆幸徐行在他手下时,自己没有对其刁难,而是出于欣赏与故友交情而多有照拂。
林清许从监察御史迁为大理寺正,他的上官卫仲全如今身故,他暂代其职。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等到资历足够了,这个位置也就是他的了。
徐行先开口:“现在朝中动乱之际,盯着三司的眼睛就少了些。两位大人倒是可以趁此机会,挖个干净。”
两侧的牢房中传来囚犯的哀嚎,潘汝成面不改色:“已经在审了,只是,我们离大同太远,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层层包庇,撬不出什么东西来...”
“两位大人不妨查查,他们与京城哪些人有往来,传的都是什么东西?”
林清许皱眉,背身挡住周遭的目光,看着他们做了个口型:“张瑛?周平?”
徐行微笑:“我曾听到一个消息,大同总兵借着京城高官的名头,不仅是隐瞒此次军情,还有先前压榨军户、侵吞屯田,致使众多军户逃亡。兴许拿出名册一对,会发现,十万大军,不足六七。而京城这杆子保护伞,又怎么会不图利禄呢?军户身上压出来的每滴血,总有人赶着去层层分羹。”
眼下,谁有动作,就查谁。
林清许与潘汝成相视无言,思量着如何布置后手。
在同一轮高升红日的照耀下,太原和宣府大军四面包抄,将鞑靼打得节节败退。京城中三法司的审查缉捕也在暗中悄无声息地推进。
在大军班师回朝之际,朝中一片祥和,臣民都放下心来,总算不必日夜担忧难寐。
已经是仲夏了,傍晚的风夹杂着沁人的凉意,日头逐渐变短,黑夜来临地更快一些。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自然提前了归家的时辰,与家人齐享安乐,烹粗茶淡饭,看炊烟袅袅。
丰收时节将至,众人都很盼望,这样一个不平静的夏日过后,秋天的收获能够对得起百姓所受的苦难,结出累累硕果,以慰未能葬在故土的亡魂。
朝会之上,众臣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蒋建宽!”
周平大惊失色,他怎么毫发无损地被放出来了?
张瑛闻言,执着笏板的手一紧,随后缓缓转身。
他没想到,蒋建宽还能有出来的一天。
帝王之心,无人能准确揣度,张瑛的计算失误了。
捷报传来后的首次早朝,蒋建宽将周平、张瑛与大同总督勾结、藐视总督、滥用职权、侵占田地、私扣粮饷、欺压军户、鱼肉边民等数十宗罪证全部列出,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周平当堂就被拿下收押。
张瑛惊惧万分,瞬间恍然大悟。
此次事件,他那尊贵的学生才是幕后推手。
他仍想出言辩解,皇上抬手制止,为这位老师保全了最后一点颜面:“张太傅年迈,识人不清、用人不当,念其为朝尽瘁一生,准许回乡安老,十日内启程吧。”
说完,不再看这位昔日的老师,退朝离开。
钱莘在一旁松落着肩膀,昂扬走出大殿。
身边一团团红云在若干年前飘来,如今又跟随着后人飘去了。
张瑛看着钱莘志德意满的背影,百感交集。
三朝元老,当朝太傅,天子之师,内阁首辅。
他确实年迈了,追赶不上后起之人。
站在殿前,他回首而望,看向那张龙椅,再环顾空荡的四周,回忆起自己入仕之时的惶恐、高升之后的风光、众臣的奉承、天子的尊敬。
再看看如今人走茶就凉,大梦空一场。
他转头眺望殿外,阳光普照,映着红砖青瓦,汲汲营营数十年,到头为他人做嫁衣。
张瑛仰天长叹,又低头凝视着纹路曲折的手心。
风过了无痕,天子一言,释权无踪。
徐行走出大殿,就见到张瑛寥落的背影。
驻足片刻后,走到他身边,恭敬地行了礼:“张大人,下官扶着您吧。”
张瑛不失体面地抬手,离开他经营一生的殿宇,再次回到家乡那处无人在意的茅庐。
徐行扶着张瑛慢慢地走向马车,张瑛偏头看着他,乌纱帽下的那双眼睛仍然清明无限。他却已然人老珠黄。
于是,甚至出乎自己的意料,他缓缓开口,带着老者的嘶哑:“润旻,你还未及而立吧?”
徐行一顿,垂首继续前进:“是,还差两年。”
“二十八,大好年华啊……”
二十八的侍郎,本朝可是头一个。
他当年爬到这样的位子时,已经三十多了,但当时,他便是当朝最年轻的侍郎。
他并非不知道,徐行一直在他与钱莘之间两可游移。只是,他仍想将他收入囊中。
“你何必还回头来扶我一道?我给不了你任何东西。”
遽然于权力巅峰抽身,他难以释怀,却也只能坦荡离开。
徐行微笑着颔首:“张大人,您是百官之师。”
张瑛立于宫门前,凝滞一瞬。
是啊,百官之师,多么大的名头,如今已经是花落水流了。
张瑛由随从扶上马车时,回头对着徐行说:“徐润旻,你终将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徐行最后深拜:“张大人,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福祸相依,下官愿您,安享晚年。”
张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垂的眼中是京城的半生风雨。
福祸相依,确实如此。
历代争先的阁臣,有几个下场好的?他张瑛也算是难得的善终了。
徐行实在是个聪明人,钱莘啊钱莘,老夫等着看你的下场。
他轻笑。
十日后,一辆青帷马车孤独地离开京城,走向荆州,无人相送。
同时,西北班师回朝的队伍浩浩荡荡,沿街百姓相贺欢庆,感谢各位将士挽救国危,护民安宁。
钟荡云一身亮眼的银甲,气宇轩昂地骑着高马前进,享受着原本只属于男人的荣耀。
她腰上的云扬剑已经饮过仇敌的血,更加锋利闪耀。
锣鼓喧天之中,季泠回到了浮云堂。
风尘仆仆、满身泥沙的样子将林微和几个丫头都惊了一下。
云萝偷偷问白蔹:“这还是我们大人吗?”
白蔹呆呆地看着季泠:“是吧...半年了,总会有些变化的...”
但是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若不是他们日日夜夜地服侍季泠,真要认不出来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
季泠呲牙咧嘴、手脚并用地脱去身上肮脏的衣袍,急赤白脸地奔向林微和白芨为她准备好的热水中。
“呼...终于回来了。”
季泠躺在浴桶中,恨不得将整个人埋进热水里,洗去这一身的疲惫。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顺的地方?”
季泠摆摆手,任由林微替她添水,她再也不说不需要人伺候的话了。
“累得很。我从前以为自己跟着荡云他们练武,身子骨和男人没两样。这一趟下来,我是脸也糙了,脚也烂了。白日忧心着辎重押送和前线战况,晚上还要防着他们发现我是个女人,沐浴更衣都要躲躲藏藏的。西天取经也不过如此啊!”
“还有,你都不知道!那些男人,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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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不想说!
一直以来,她袍服宽大,身量又高,也亏得没长成小家碧玉的模样,伪装许久,也未曾被发现过端倪。
她在京城混迹与男子之间至今,从未出过差错,也是因为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仍旧讲求体面,拘着常礼,待人接物总有分寸。
更是因为,若非要比起身手来说,那些人一副文人身骨,还真未必有她强壮。
可她的见识仍然太少,一腔孤勇地就随军而去了,却忽略了边疆军士与京城文臣是完全不同的。
在初次随军运粮时,她不得已与他们一同睡在临时搭起的军帐通铺之中。夜伴三更,饮酒作乐,她本就被扰得无法安眠。
可远离京城,身边没熟人相伴,她也不能再佯装曲高和寡,总要与他们打好交道。
于是她硬着头皮,顺理成章地与他们一道,在劳累过后,吃酒放松。
可她从不喝酒的人,头一日被灌了一壶酒下去,便醉的不省人事。第二日若非被同行的吏部同僚喊醒,差点就要贻误前线大事了。
几次三番下来,她的酒量稍微好了些,可仍被那些汉子嘲笑。她也只好苦脸求饶,任他们拿她取乐。
首战告捷那日,全军帐都欣喜狂欢,她正想驾马去前方大营中找钟荡云,却被她帐子里的那伙人抓着去喝酒。
酒一喝大,他们便开始浑话乱扬。季泠皱着眉猫在角落,勉强地点头应和着。
可不止是谁挑起了话头,帐子里忽然开始起哄,他们便准备脱了裤子比较一番。
季泠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劝他们遵守军纪,不要惹是生非。
他们却只喷着酒气大笑,说她在京城太安分守己,没见过世面。
嘲笑完后,还非得来扯她的衣裳,要和她这个建州来的弱男子比比大小,一较高下。
她只好扣了喉咙,将吃的炊饼、喝的烧酒全部吐出来,才逃过一劫。
一想到这些事,她就更加疲惫。
可抛开这些不谈,她仍怀念那段被沙砾扬尘裹挟的日子。
他们一同在烈日下挥汗跋涉,在沙盘前审慎定夺,在醉酒后放声高歌,在草原上纵马奔腾。
他们不知道她是建州的季泠,是京城的季执庸。
他们只知道,她是和他们生死与共、洒血偕行的季小弟。
他们讥笑她的瘦小,又欣赏她的才智。
她在那半年之中,得到了一份野性难驯的真情。
林微静静地听着她的喧嚷,替她按着手臂和肩膀。
林微知道,这半年再如何不易,她也终究顺利挺过来了。
这半年季泠确实受苦不少,历练也不少,身上见着全是硬实的线条,再没有一丝松垮的皮肉。
季泠特别享受地闭目养神,还是改不了贫嘴的毛病:“林微,我这一辈子是离不开你了。早知道我就把你带去了。至少还能替我暖床...”
林微没好气地瞄了她一眼:“怎么?在那些糙男人堆里泡了半年,你也转性了?”
季泠被她这么一说,突然想起来一件大事,偷偷在她耳边说:“我怕是真的要成男人了,这半年我没来过月信...”
林微大惊道:“这可不是小事情,找个大夫来替你看看?”
季泠摇摇头,不在意地拍了拍身前的水,看着自己的指甲都被磨平了,还觉得有些可惜:“算了吧,这一诊脉不就暴露了?叫白芨她们多给我弄些药膳,看看能不能补回来吧。”
林微叹气:“你这官当的,一年下来,把人家三年的事情都干完了,也不嫌累得慌。照你这样干下去,有命升官都没命享福。”
季泠倒是很满足,开心地笑开了:“这不是我赚了?一年就干人三年的事情,那我活五十年,也和常人活一百五十年一样了,倒也不亏。”
林微帮她擦着头发,有种管不住顽皮孩子的无力感:“你就作吧。也就是现在年纪轻,再过几年,病痛上身,你就会后悔的。”
季泠才不会去管虚无缥缈的几年后,现在能得到的东西,她就要努力去争。
“不过,我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你是不知道,刚到宣府,我的脸和手全部裂开了,笑一下都疼,脸皮被人扒下来了一样疼。于是我总板着脸,反而给我立了个不苟言笑的印象,当地的漕粮官与军需官倒不敢随便拿捏我了。”
她拿着白蔹递来的铜镜,端详着自己鼻子周边破开的皮:“鼻子也干的很,每天都要流血,到最后闻什么都是血的味道。”
季泠开始絮絮叨叨个没完,林微和白蔹也耐心地听着,白芨去为季泠煮一碗红枣莲子汤。
浮云堂又笑声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