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接风酒宴消疑解愁
作品:《季大人升官笔记》 屋外喧嚷声起,间和着拖曳的步子声,浮云堂的主人回来了。
阔别月余,徐行竟忽然生出近乡情怯的急停悬勒感,早早放下手中的书,扶着小几待了许久,等那动静明确得不再具有镜花水月的欺骗痕迹,他才夺步而出。
走出正堂,来人正七拐八弯,林微和白芨怎么也扶不住她,就要往台阶上冲去,分明看清的路,脚也抬了起来,却如何努力也上不去。
徐行少见季泠醉酒的模样,这回可真是酩酊大醉了,绝无半点掺假,眼睛半睁半闭着,若不是有人扶着,怕是直接撅倒在路边了。
徐行替代了白芨的位置,高身长臂,一下就把她端住了,连带着另一边的林微都轻松许多。
徐行问:“怎么醉成这样了?”
本也不期待她的回应,可醉了的人歪着头,伸手乱挥,大喊道:“我...我高兴啊!”
挥臂一振,险些把搀扶她的林微也一起带倒。
“好好好,高兴,我们回屋吧,好吗?”
怀中软塌着的人突然支棱起来,转头看向林微,回头看了看伸手护着她、以防她摔跤的白芨白蔹,又抬头看了看天空。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几人也随她抬头,看见的却是未圆的半月。
“嘿嘿,我真高兴。”仰着头的人傻笑着,挣脱了两边扶着她的人,好似又醒了神,错着步子走到庭院中央。
徐行一回头,季泠伸手解了束发冠簪,随手一扔,垂首含胸,长发如瀑垂落,长衫遮不住的婀娜。
白芨白蔹捡起她的冠簪,想要拉回她,却被林微拦下了。
“随她去,别扰她。”
此言阻止了白芨与白蔹,也阻止了徐行。
据他所知,她的酒量应当是不错的,据说在西北随军的时候,她还喝趴过许多小兵。上回见她醉酒,是去年冬至,她一朝身份暴露,借酒压惊。
那日的醉,与今日却也不同。今日,她的眉眼都染着酒香,是十足十的快意开怀。
可徐行也不知道,醉了的她,此番是要做什么。
“她要跳舞。”林微轻声说。
酝酿一刻,竹叶青色的脊背向天穹之巅舒展,堂前满地的月光是迎生春雨,柔软的青茎铮铮向上。
青袖扬起落下,展露酡红面庞,点漆双眸因轻旋顾盼神飞,云纹暗花在困倦的黑夜中流动。
饶是振翅间随意飞过的蝴蝶,一时兴起而穿堂吹拂的晚风,也被迷人的清酒芬芳熏醉了几分。
半圆的月也很明亮,浮云堂前长明的灯笼日夜都在等候人归。
没有琴乐鸣奏,没有喝彩欢腾。观赏的看客中,仅有两位旧人曾见过她的舞姿。
蹁蹀清姿引徐行想起流音阁中的她,覆着面纱,在避无可避的时刻,她露出的双眼藏不住看见他的震惊,又躲不开他的探究。
林微缓缓朝她走去,怀念起上回看她跳舞的时光。
那是大雪未融的初春。钟荡云坐在秋千上为她鼓掌,齐无戈躲在月洞门后遥望。她是钟鼓园中扰动轻尘的一束明亮阳光。
进公主府后,她问过她,为何不再跳舞了。季泠怔住,眼中划过注定消逝的萤火,摇摇头说:“自娱自乐,浪费时间,不跳也罢。”
那是林微第一次知道,季泠也会口是心非。
在无止无休的旋转中,季泠快要把自己绕进去了,晕晕沉沉,终于想要停下。
林微先徐行一步,接住了她。
“徐大人,您有什么话,不妨等会儿再说,让她们先带她去沐浴洗漱。”
徐行看着季泠趴在林微身上,头一下下滑落,又被林微拨回去,收回手,无奈点头。
他不知道林微与她的同袍之情为何如此深重,毫不逊于与她一同长大的何咨宁和自小同窗的钟荡云。只是,信任一事,若要讲个先来后到,那他总也应该排在林微前面才对。
他从湖广赶回京城,总算赶上了她,想要与她开诚布公,问她究竟信他几分,究竟为何要写那么一本账簿,又是因为什么,对他忽然若即若离,日日愁眉不展。
徐行坐在里间的软榻上,透过支摘窗的漏隙,见到窗外一树茂盛海棠,在夏夜晚风中荡漾,延续方才在月光中的清影。
净房中的水声不断传来,季泠仍在大声嚷着,白芨白蔹像在哄孩子般,请求她老实些,莫要再拍水玩闹,将她们搅得衣裙濡湿。
徐行偏转回头,喝罢杯中的水,站起身走到院中吹风。
待到白芨退出来、去寻林微时,见到徐行还没离开,吓得刹住步子,慌张地行了礼。
徐行微笑点头,抬步走入里间之中。白芨见了,略微放下心,可却再也不敢相信他难辨真假的笑意。
徐行走进里间时,季泠正歪坐在软榻上,自顾自地提壶倒水,徐行正想阻止,季泠已然抓着那只茶盏,渴极了般,迫不及待灌入嘴中。
……罢了。
白蔹正在给她擦拭头发,见徐行进来,眼中的戒备骤起。
“我来吧。”徐行走到榻边,向白蔹伸出手,她不欲给出,徐行也不恼怒,只是长久静默地等着。
白蔹终于软下态度,将长巾递给徐行,却一步三回头,最后实在不放心离开,决定侯在栏杆罩边,以防这位阴晴不定的徐大人对她们大人做出些什么过分的事。
临窗而坐,徐行拿着长巾,替季泠细细地擦着头发,终于也算明白,为何好脾气的白芨竟然要求她老实。
季泠实在是不太规矩,坐没坐相,七歪八扭,一会儿要探出窗子去,一会儿要趴在迎枕上,一会儿又要爬过小几,去看榻边的那樽摆件。
徐行握着她的头发,若轻些,他拉不住,她怕是连人滚下榻去,若重了,又担心扯着她,实在是左右为难。
“乖,别乱动。”徐行压下准备站在榻上高歌的季泠,果真惹得她不快。
“哦!”季泠应声,又不慎将水洒到小几上,立刻找到新的玩乐事,用指尖点水,以水作墨在小几上开始作画。
季泠看着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转头寻求肯定:“你看看,好看吗?”
徐行越过她的肩膀,看见小几上一团乱七八糟的水渍,点点头道:“很好看,当代山水画的大家。”
季泠皱眉,瞅着她脸侧的这张脸,说道:“你不是我的白蔹。”
徐行见她才反应过来,无奈道:“我是你的徐行。”
季泠撇撇嘴,转回身,准备继续自己的作画,“哦,徐行啊。”
可才画了两笔,又猛然转头,扬起的发丝甩了徐行一脸,疼得像是被扇了一个巴掌。
季泠满脸困惑,向前探去,仔细打量他,“你是徐行?”
徐行起身将长巾挂在木架上,拿起月衣替她披在中衣外头。顺了顺她的头发,快干了,只是夏夜有风,才沐浴完,穿的太少容易着凉。
“是,我是徐行。”
季泠听到他的肯定,瞬间瘪了嘴,眼眶红起来,与眼下腮边的红晕相融,着急得跪立起来,扑到来人怀中。
“呜呜呜,徐山止……”
徐行震颤,低头看向怀中的人,手在空中僵持着半刻。
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是同样半圆月夜,不同的是,那日大雨倾盆。
枫漈山的寓舍中,竹林环绕,清幽寂静。她踩着山中石头小径,来送那本书,因为一场雨,不得已入他书斋之中,躲了片刻。
她坐在她对面,有些拘谨,不好意思乱看,只能盯着他煮茶的动作。
茶炉里的水沸了,建州夏季的雨像涨潮一样澎湃。
少年的声音如清泉泠泠,含着不拘世俗的期待。
“先生,您为我取了字,礼尚往来,我也为您取一个别字,如何?”
诧异中,他也压不下好奇,好奇她这样鬼灵精的人,能说出什么话。
她说:“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依学生看,‘山止’二字不错。愿先生有山止川行之势,以攻必取,行不可阻。”
他饮下热茶,在氤氲雾气中掩盖惊讶。
那时,他去往建州,去拜访父母提及的徐家旧人,听了她与徐家的过往,哀先人折亡,苦良材蒙尘。
兴许是因为季泠轻易看穿他的野心,也可能是因为,他在她眼中看见的,独属于少年人赤裸的狂热。他选择离开枫漈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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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她成长到如他当年一般的年纪,再次喊出那个埋藏在建州枫漈山的避世竹林中的别字。
他怀中的人毫不掩饰委屈,抱着他再不撒手,抽噎道:“徐山止,你终于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最近有多难过……”
八年的磨砺,她套上一层又一层伪装,今日借由一盏佳酿,再次对他敞开过往。
徐行轻抚她的背,低头看着她,将声音放得轻柔如水:“怎么了?你同我说说。”
可季泠只顾着品味自己的心酸,才说完那句话,就止不住挥泪发泄。
徐行揽住她,坐在她身边,替她抹去泪。“哭成花脸了。”
醉酒的人也不再顾及面子,只赌气般随手抹了脸,嘟囔道:“反正我没长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也无甚所谓。”
徐行笑说:“怎么不是如花似玉了?我瞧着啊,你长得比院中的海棠还好看。”
“骗人是小狗。”
“我不骗人的。”
白芨候在栏杆罩旁,徐行点了点头,她送进来一碗醒酒茶,让季泠缓缓酒劲。
季泠口渴极了,扒着徐行的手,将那碗醒酒茶喝了精光。
徐行抹去她唇边沾染的茶水,问她:“你想不想告诉我,你为什么难过?”
季泠一听,抬头瞧他,很努力地睁大眼睛,泪又如细缕银丝般落下,简直像极了疾雨打蔫的海棠,把搂着她的人也淹没在她的酸涩中。
红着眼的姑娘看了他好久,才终于张开嘴,可还没说出话,鼻腔就被堵住,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低下头靠着他,在他耐心的等待中,她缓过麻痹咽喉的酸胀,跳下了榻,难顾月衣飞落,急急地走到床边,拉开里侧的小屉,将她在湖广得到的东西抱到榻上,双手一扬,所有书信账册洒了一榻。
捋不清思绪的人坐在书信之中,一封封拿给他看,一件件说给他听,咿咿呀呀,指手画脚,那急迫倾诉的模样,像刚学会说话的婴孩。
听到最后,他终于明白,她这几个月究竟因何煎熬,那本账簿又究竟为什么要把他们的过往用恩情来往分个彻底。
他想起,她离京前一夜的异样。她对他寄托了几分希望,问他,应惟绅是什么样的人。他话里话外都是溢美之词,将她对他的最后几分幻想也击溃,最后毅然决然离开京城,一个亲信也不带走。
还有那时,她在武昌,不听他的劝阻,执意进入疫病中心。在那日,她分明走出了数步,又那般不甘心地回头,要他给她一个承诺。
后来,她染病濒死,仍不放心,托凌泉给他传话,藏着近乎遗言的留白。
以及,阅云来信告诉他,季泠封了姚家,迅速料理姚曲一案,收拢武昌人心,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一块块碎片由她支离破碎的言语拼凑,凑出她踽踽数月的如履薄冰。
“傻瓜,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可能是履危行险太久,回到熟悉的地方,骤然松懈了紧绷的弦,被拒之门外的慌乱立刻寻隙找了上来;也可能是平日就多话的人,不得不一人苦苦支撑,沉默太久的压抑让她倍感折磨。
她只顾着倾诉,也不管会不会丢了脸面。
“我不敢……”
语罢,双膝压过满榻书信,伸手用力环住他的腰,嚎啕大哭:“我真的不敢……我是一个人,我一直都只有一个人。我要对付那么多人,我很怕。我要保护好多人,我怕她们会因为我的一时不慎而死掉。所有人都想害我……没人能帮我……徐山止,连你也是。”
徐行蓦然心酸,一开口,声音如丝弦拉扯榉木,带出磨人的涩意。
“不会的,此后,我们风雨与共,再不相疑。”徐行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的回应。
待他轻轻拨开她脸颊边的长发,才发现贴在他腹前的姑娘已经睡着了,环着他的手还不放开。
也罢,睡吧,睡醒之后,万忧尽销。
可他有那么一份私心——那本账簿,他再也不会还给她。
若她想起来了,找上门来,他就要叫她亲眼看看,他如何把那本账簿烧掉。
他与她,永远不会有恩仇人情的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