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汝鱼多多少少有些紧张。


    护送韩祁去临安，是他进入镇抚司后第一次一个人独挑大梁，而在驿站歇脚吃晌午的时候，看见一辆原本是装镖物的马车里钻出一对主仆，他更加头大。


    好在南下是江湖路，但有剑来，便只一剑应之。


    陈氏长房长孙女陈班昭，和怀中捧剑的丫鬟一起下了马车，单独坐了一桌，顿时让吃饭的茶肆里流光溢彩。


    贩夫走卒何曾见过如此惊艳照人的大家闺秀，一时间惊为天人，但也没人敢孟浪，如此美貌小女子在这等荒郊僻静处抛头露面，定然不会简单。


    老镖师早过了热血年华，王武家有娇妻，赵汝鱼心有青梅，这三人看陈班昭如红颜枯骨，可墨巨儒和郭介不一样。


    墨巨儒正是懵懂时期，最易踏入思春境地，而郭介热血青年一枚，按说，两人应该对陈班昭有着炽热的觊觎。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郭介看见陈班昭后，只是评头论足从上到下的赏视了一番——不带情色目的的赏视，就像在观花。


    而墨巨儒更让人吃惊，他从头至尾只看了陈班昭一眼，就再也没注意过这位芳华录的女子，着实让人惊讶。


    赵汝鱼不由得多了个心。


    墨巨儒和郭介老成得不像话，完全没有年轻人该有的锐气，心境淡然，仿佛在世上已经活了数十年看透红颜枯骨生死繁华似的。


    反常必有妖。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人多有异人悬疑。


    不过若说这两人是异人，似乎也很难有证据，毕竟他俩并无多少特殊之处，无论他俩说什么做什么，别说惊雷，连闷雷都没有。


    倒是陈班昭让人怀疑。


    这位悬名芳华录的女子，所带的行囊中几乎全是衣衫和金银首饰，甚至还有一套针线用品，唯独没有书籍和笔墨琴棋。


    赵汝鱼原本打算出了许昌就带着韩祁和平安镖局的人分开，发现异常后，便没提出分开，想看看这一行人中究竟有没有异人、有几个异人。


    吃饭休憩时，陈班昭那位叫庄臣眉的捧剑丫鬟来到赵汝鱼桌前，趾高气扬的冷声道：“我家小姐让你过去，有事问你。”


    赵汝鱼侧首，“我？”


    庄臣眉冷哼一声，不屑的乜了一眼，“你还不乐意不成，我家小姐那么好的人儿，让你过去那是天大的福分，别给脸不要脸。”


    好倨傲的丫鬟！


    赵汝鱼不由得心生反感，说了句不用了，庄臣眉怒哼了一声，“我家小姐好心被狗吃了！”


    转身气呼呼的走了。


    赵汝鱼无奈的笑，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旋即又暗暗惊心，这个陈氏大小姐既然能悬名芳华录，必然聪慧过人，又是陈氏世家子女，消息灵通，该不会看出自己和韩祁的底细了罢？


    眉宇如刀一般飞挑，整个人透着一股干整犀利的萧杀之气的韩祁笑着对赵汝鱼叹道：“这是门阀世家的一贯作风，道长不用介怀。”


    赵汝鱼嗯了声。


    庄臣眉回去低声对陈班昭说了几句，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眉娘你啊以后得注意着些，不要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毕竟咱们出行在外。”


    顿了下，终究有句话没说出来。


    自己知道庄臣眉为何如此，但心知肚明就好，她本身并不是如此盛气凌人，相反，庄臣眉的本性其实极具道家的逍遥风范，去年才性情大变。


    真相若何，陈氏上下都不揭破而已。


    说到底，陈氏对庄臣眉并非当做下人，而是一位家族鼎柱人才，父亲更是交代自己，对待庄臣眉要如长姐一般尊敬。


    庄臣眉笑了笑，“我知晓了小姐。”


    陈班昭看了看赵汝鱼和韩琦，暗暗叹了口气，可惜了，一个是女帝用来杀异人的剑，一个是女帝用来诛门阀世家的剑。


    都难善终！


    押镖中，王武例行不喝酒，老镖师倒是惬意的喝了些小酒，有些上头，拉着郭介吹嘘着陈年旧事，说小郭子啊你是不知道，当年我也是一把好手，开封的大风镖局厉害吧，虽然没落了，可当年那是实打实的开封第一大镖局，而我当年就是大风镖局的第一把好手，我舞起剑来，那真是帅气得一塌糊涂，大风镖局总镖头的妹妹喜欢我，喜欢得死去活来，可我们练剑嘛讲究一个快意，哪能被儿女情长埋葬一腔江湖豪气……


    这些事郭介听了无数次，早已熟稔老镖师风流旧事，打着哈哈起身，让恩师王武听老镖师絮叨，他则给墨巨儒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起去小解。


    口哨声中，溪水潺潺打落在草叶之上，郭介一边打理裤子一边轻声道：“小师弟，你别听老镖师吹啊，哪是大风镖局那位女侠喜欢他，分明是他喜欢那位女侠喜欢得死去活来。”


    沉默寡言的墨巨儒笑了笑。


    郭介又道：“小师弟你发现没有，咱们这一趟镖走得很诡异。”


    墨巨儒点头，“是。”


    郭介知道墨巨儒一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性格，继续说道：“陈氏小姐本是芳华录女子，不论许昌局势如何变动，哪怕陈氏被覆灭，她也不会有什么事，为何要南下去内司局当女帝的笼中金丝雀？”


    “如今韩王造反，但有远见的人都知道，成功几率不大，所以陈氏被局势所迫，才想着让陈班昭南下，以她的才华在内司局确实委屈了，我有种预感，陈班昭和上官琬绾很有可能会是古往今来第一个站到大庆殿的女子重臣——如此看来，女帝陛下真是大魄力，意欲开创先河。”


    墨巨儒摇头，“管那么多呢。”


    郭介摇头叹气，“你还没看明白么，如果陈氏让陈班昭在临安入仕了，那就少了许多后顾之虞，可韩王姜煊赫岂会让陈氏如愿以偿，势必要断了陈氏这一条后路，让陈氏一条路走到黑，如此一来，南下沿途怕是要凶险万分。”


    “这且不提，那个捧剑丫鬟庄臣眉不像是普通的丫鬟，走路轻巧不沾尘埃，估计身手极强，也许比咱们恩师还要强。”


    墨巨儒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师兄，我不奢望你能和平安镖局共生共死，只希望到时候恩师有难，你不要袖手旁观。”


    郭介哈哈大笑，“你把我郭介看成什么人了？”


    墨巨儒欲言又止，看着师兄的背影，许久才叹了口气，在心里悄然说道：“异人，不是么？”


    再次出发时，庄臣眉又找到赵汝鱼，态度温和了一些，“我家小姐说长途跋涉艰辛，小道长乃是方外之人，无须恪礼过甚，如果愿意，可上车与我家小姐同行。”


    赵汝鱼想着自己是护送韩祁，把他落一旁的话，万一出现紧急情况自己会驰援不及，于是婉拒了，惹得庄臣眉直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