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点，塞莱斯特被堵在了巷道口。


    站在他面前的是火柴·马龙，那个同时也是蝙蝠侠、也是布鲁斯·韦恩的男人。


    塞莱斯特手里还攥着吃了一半的热狗面包，警惕地注视着阴影中那道身影，小心地向后退了半步。


    阴影里的人动了动，像是刚被打扰了瞌睡，或是醉意还没醒，但塞莱斯特没闻到酒气。


    那人缓缓从暗处挪出来，塞莱斯特注意到他左腿微跛，裤脚打着补丁，鞋上蒙着层灰，像是很久没洗过。视线向上，指间有烟熏的黄渍，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裹在身上。最后是那张脸，粗糙，胡茬杂乱，眼窝深陷，一张在哥谭再普通不过的脸。这类人在哥谭随处可见，也许会在酒馆斗殴、会持枪躲车后射击、或者是被警察追着跑，甚至被送进监狱，什么样的都有可能。


    “有烟吗？”那人哑着嗓子问，嗓音像是被烟熏过，含糊低沉，带着本地混混惯有的口音，中途咳了两声，又把破外套裹紧些。


    塞莱斯特又退了一步，手里的热狗捏得更紧。


    他望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摇了摇头：“我不抽烟，抱歉。”


    “不抽烟……倒是少见。”那人咕哝着缩回阴影里，又咳了几声。布鲁斯暗自收敛了几分伪装出的混混气质，心里轻叹。通讯频道里阿尔弗雷德提醒他再收敛下去就不像伪装了。


    但布鲁斯心想，根据先前的侧写，塞莱斯特·菲尔温虽然会容许外向开朗的人靠近，却只是漠然容忍，从不流露真实情绪。反而那些内敛沉默的人更容易引起他的注意——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对蝙蝠侠那份过度的关注。


    布鲁斯不着痕迹地调整着伪装，这并不容易，好在是他熟悉的领域。重新靠回墙边后，他又低声说：“今晚你最好别待在这儿。”


    “为什么？”


    男人朝巷子另一头抬了抬下巴：“法尔科内的人在盯着那栋楼，你应该明白情况。”


    塞莱斯特顺着男人示意的方向望去，是自己居住的楼层，但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重新将目光移回眼前的男人身上。


    他并不关心自己狙.击手的身份是否暴露，他更多的被眼前这个人吸引了注意。他记忆中的“火柴·马龙”似乎不是这样的性格，而现在这层伪装……反倒更接近……


    塞莱斯特用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直直望向阴影中的人，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阴影里的男人像是被问住了，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身上摸索一阵，却连半根烟也没找到，最后只翻出一根火柴咬在嘴里。


    见塞莱斯特仍站在原地，他压低声音，像是认命般开口：“本来没这打算的。我只是个望风跑腿的外围。但看到你出现……就觉得有些事，也许我该做了。”


    塞莱斯特：“什么事？”


    “追根问底的家伙。”那人用本地俚语低声骂了几句，才闷闷地说：“我以前有个兄弟，没血缘但处得不错。哥谭这种地方，你也懂，爹跑了，妈随便养，小孩自己摸爬着长大。我是这样，他更惨点，是个孤儿。”


    “他没沾毒、没酗酒、没混帮派，甚至没跟人动过手……根本不像在哥谭长大的。他十六岁的时候，去餐厅当服务生，说攒够钱就去中心城。还请我吃饭，说以后租房子给我留个沙发，换大房子给我留间屋。我说放屁，留着娶老婆用。”


    塞莱斯特注意到对方攥紧的手指微微发抖，青筋凸起，像是沉进了回忆里。


    “后来我遇上点麻烦，消失过一段时间，再去找他……餐厅倒了，老板吸毒死了。而我那兄弟，进了个小帮派。我看着他和老大说说笑笑，看他开枪杀人面不改色，嘴里还经常叼着烟，说话方式也完全不像以前。我问他钱攒够没？什么时候去中心城？”


    “他说：【拜托，那都是小时候的傻念头。你看我现在，是个二把手，赚钱容易，老大信任，小弟崇拜。等我和老大干票大的，说不定哪天连法尔科内都得低头。整个哥谭的帮派都得听我们的，不比去什么中心城强？】”


    塞莱斯特听出来了，这人是在借“兄弟”暗示什么。


    “我们不欢而散。五年前再见他时，他老大卷款跑了，留他一个人被仇家追着满街躲。腿断了，整天酗酒，浑浑噩噩。我们又吵一架，他还是听不进，满脑子都是‘如果当初’……”


    “我气得走了，几星期没去看他。”阴影里的人声音发涩，“等我再去……只见到他上吊的尸体，都烂了，苍蝇围着飞。”


    他猛地抓了抓头发，喉咙发紧：


    “所以我总在想……如果当时能拉住他……如果我能……”


    塞莱斯特静静等到对方不再说话，才开口：“你在愧疚，后悔当初没能阻止他。所以看到我时，让你想起那个本可以有未来却自甘堕落的兄弟，于是想拉我一把？”


    阴影里的人沉默片刻，嗓音沙哑：“别再替企鹅人做事了。法尔科内已经查到你的身份，躲一阵子，然后离开哥谭吧。像你这样的人，去哪都比留在这里强。”


    “不，无论在哪个世界，只有哥谭是最好的。”塞莱斯特语气平静，“因为蝙蝠侠就在这里，我是为他而来的。况且，我并不为企鹅人工作，我只是需要一笔钱，所以这个月底，我就会辞职。”


    编了一长串故事、本希望引导菲尔温远离犯罪的布鲁斯，只能应道：“……嗯，挺好。”


    他没忍住追问：“之后有什么打算？”


    塞莱斯特：“换一处安静安全的房子，投几家正规公司的财务岗位……我确实有高级财务证书。你有推荐的公司吗？”


    布鲁斯·火柴马龙aka蝙蝠侠·韦恩回答：“韦恩集团吧，福利好，待遇高，听说月底正好要招新人。”


    塞莱斯特：“我会考虑的。”


    这时巷道口突然闯进一道人影，法尔科内的手下指着塞莱斯特朝一侧大喊：“妈的，他在这儿！”


    布鲁斯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塞莱斯特的手臂反向冲去。塞莱斯特踉跄一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跟着他跑。


    “你的故事太长了。”他说。


    “不是故事。”布鲁斯简短回应。


    身后枪声不绝，子.弹擦着耳边飞过。


    布鲁斯带着塞莱斯特几经拐绕，终于甩开追兵，躲进一处隐蔽角落。


    “你有其他安全屋吗？”他问。


    塞莱斯特点头，却问起另一件事：“在你的故事里，你说你后悔没能救他。那么其中有三个转折点，第一，他在餐厅当服务生的时候；第二，他在帮派做二把手的时候；第三，他被抛弃后酗酒躲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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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会选哪个时机去救他？”


    塞莱斯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对方。


    黑暗中两人离得很近，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混杂着皮革、烟味与硝烟的气息，不是甜腻的香氛与酒气，也没有雨夜巷道的潮湿阴冷，而是某些更加滚烫的东西。


    他听见面前的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第二个。我会狠狠揍他，然后强行带他离开。也许那时他自以为离希望最近，但一切都是建立泡沫之上，看似华丽，实则一触即碎。我知道他本该是什么样子，也知道他值得怎样的未来。”


    布鲁斯依然相信，每个沉沦堕落的人都有回头的可能。就像他故事里的“兄弟”，就像眼前这个人。


    这时，他看见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静静望过来，轻声说：“那我也讲个故事吧。”


    布鲁斯心头忽然一紧，对方的语气太过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感到毛骨悚然，本能地意识到了问题。


    “从前有个在餐厅工作的男人，虽然居住在罪恶与混乱的地方，却怀着一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希望。他因此被同事排挤、被老板克扣工资，连回家路上都遭混混殴打。他是个好人，可他最好的朋友不在身边，只能独自忍受一切。直到有一天，餐厅老板辞退了他。他失去了生存来源，感到痛苦和绝望，回家路上又遭到围殴，几乎想就此死去，几乎开始憎恨这个世界，几乎看不见未来在哪里。”


    “但这一次，有人拦下了那些施暴的混混，有人替他赶走了恶徒，然后对他伸出手，说——”


    “【要跟我们一起吗？我们可以住大房子，去最好的餐厅，做最了不起的事……我们会有最好的未来。】”


    塞莱斯特缓缓抬起眼，问道：“那么，先生，您认为故事里的这个人，是因为对方许诺的金钱、权力和地位而跟随，还是因为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刻，有人朝他伸出了手？”


    “……因为他相信了他们。”布鲁斯感到一阵寒意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糟糕的猜测在脑中盘旋，嗓音不由沙哑。


    塞莱斯特注视着眼前披着伪装的男人，重复道：“是的，因为他信任他们。”


    至此，双方都已经借故事传达了自己并未说出口的想法。


    塞莱斯特转身准备离开。


    布鲁斯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那最后，他还相信那些人吗？”


    塞莱斯特脚步一顿，缓缓回头望向他：“你觉得呢？”


    “我……”


    布鲁斯正要回答，一束光忽然从高空落下，将他们所在的阴暗小巷隐约照亮。


    塞莱斯特与布鲁斯同时抬头，看见哥谭厚重的云层之间，映出一个巨大的蝙蝠投影，寂静地悬浮于夜空。


    塞莱斯特轻声道：“有人在召唤蝙蝠侠。”


    布鲁斯收回视线：“交给那只蝙蝠吧。”


    他顿了顿，重新把话题转回来，“我想，那个人应该依然相信他们。”


    “你故事里的那个人，或许始终相信着最初的他们，相信那份尚未变质的情谊。”


    借着伪装的掩护，布鲁斯凝视着眼前的人。对方垂眸抬眼，灰绿色的眼睛迎上他的注视——他在那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云层之上，那只蝙蝠的轮廓。


    塞莱斯特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