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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救命,被病弱医仙逼婚了!》 第61章 拨雪寻春 原来有病的竟是她自己!……
宁若缺好像做了个极长的梦。
梦里金戈铁马之声渐消, 她忽而抬眸,望进一双温柔眉眼。
秋日的阳光不烈,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清风一吹,就让人想伸个懒腰。
殷不染就坐在茶案边, 满头青丝以流云簪半挽,正嗔怪道:“宁满,你在发什么呆。”
她忽而颦眉, 凶巴巴地质问:“手上这伤是怎么来的?快过来,我给你上药。”
宁若缺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背一道血痕,并不深,似乎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刮到了。
“”
她默默坐到殷不染对面,伸出手给她。
殷不染轻哼,从她随身携带的小药箱里拿出膏药, 细细涂抹到伤口上。
那认真的表情, 像是在对待心爱的珍宝。
清风拂过发丝,茶香氤氲,宁若缺安静极了, 甚至不怎么动。
就这样听殷不染嘀咕今年的柿子不甜, 抱怨医馆的事情太多,以及谢谢她送的漂亮衣服和首饰。
时间仿佛静止了,流云亦停歇不前。
宁若缺一直盯着殷不染看,看她如瀑的青丝,和她眼中快要满溢出来的温柔。
或许是视线太过强烈,殷不染突然伸手将发丝顺至耳后,眼睫轻颤。
她半是羞涩、半是期待地问:“我好看吗?”
宁若缺顿了一下,神色复杂:“你——”
殷不染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却没想宁若缺竟然直接闭上了眼睛, 语气有些重:“你能不能别用这张脸和我说话?”
殷不染愣在当场:“什么?”
宁若缺偏过头,小小声地解释:“……有点下不去手。”
宁若缺记得很清楚。
在最后的战役里,她为了减少百姓伤亡,集结了一支小队,夜袭敌营。
最后一剑斩下废帝的头颅,自己则跌下山崖。
她皮糙肉厚,没当场摔死,却也奄奄一息。
那一晚天上有一轮红月,呼吸间尽是血腥味,妖异得不似人间。
而后提着酒葫芦的仙人出现在她面前,似是觉得有趣,笑吟吟地问:“想活吗?”
宁满当然想活。
她其实还没吃几顿饱饭。
她不担心没人照顾殷不染,却怕她为自己难过得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肉都掉了。
她还答应了殷不染要和她一起过冬,一起吃烤柿饼。她这辈子很少失约……
于是宁满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力攥住了仙人的衣摆。
仙人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满这个字不适合你,从今往后,你就改名叫宁若缺吧。”
所以她现在是宁若缺,而非宁满。
早在宁满放下那只香囊时,宁若缺就已经清醒过来了。
也正是那时,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是幻境,而是自己所遗忘的记忆。
她以为的、沉入幻境的过程,其实是被迫“翻阅”了自己的识海。
殷不染没有骗她。
她可能真的忘记了很多事。
宁若缺此时的心情实在是五味杂陈,所以一开始没有及时拒绝“殷不染”的邀请。
她依然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像是有很多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既说不出口、又无法释怀。
最后只道:“殷不染,她不是这样的。”
宁若缺语气认真:“她不会直接向我说谢谢。”
“她觉得那些藤球、草蚱蜢、新衣服和首饰,都是她应得的。是我未能履约的赔礼。”
“殷不染”瞳孔骤缩,宁若缺却还在絮絮叨叨地讲个不停。
“她也不会在替我治伤的时候,露出这样温柔的表情。”
“她气我不好好照顾自己,必定会发点脾气。”
但殷不染下手从来都很稳,生气是一回事,想要把她治好,是另外一回事。
宁若缺又停顿了一次,再开口,声音变得更加低哑。
“她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变白了,但白得很好看,像月光下的雪。”
“人也比当年瘦……”
甚至因为身体不好,比殷家覆灭那时还要瘦。哪怕碧落川的伙食比军营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宁若缺知道眼前人并非殷不染,这才是真正想要困住、甚至杀死她的幻象。
饶是如此,她也难以对着这张属于殷不染的脸下手。
那两年相互陪伴的时光,在拭去岁月的尘灰后,如此清晰。
宁若缺的心随即被汹涌而来的情绪淹没,跳得缓慢。
“殷不染”像是慌了神,匆忙揪住她衣袖:“宁满,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她的眼泪滴落在宁若缺手背上,滚烫无比。
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求你,不要丢下——”
还没有说完,“殷不染”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锋利的匕首贯穿了她的胸口,而持刀的人眉头微皱、双眼紧闭。
神情虽是不忍,下手却极狠,转眼抽出匕首,又往她喉咙上来了一刀。
“殷不染”发出刺耳变调的尖叫:“宁若缺!”
她的面容极速变化着。
脸上生出毛发、头顶长出一对尖耳,衣摆下毛茸茸的尾巴一扫,一只半人高的狐狸随即跳了出来。
它气急败坏地咬向宁若缺的脖颈,后者旋身向外躲。
但它忘了这里是幻境,幻境被看破以后,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四周的场景如琉璃般破碎。
光影彻底消散前的一刹那,一股熟悉的力量袭来。
像海浪一样,突然把宁若缺卷入其中,飞奔离去。
狐狸咬了满嘴空气,只能恨恨地磨牙,随后也不见了踪影。
宁若缺被“海浪”裹挟着一路疾行,直到力量消失,才被不怎么温柔地抛了出去。
眼瞅着马上就要脸先着地,她连忙调整姿势。
脚尖一点,还没来得及站稳,人先愣住了。
脚下并非土地,而是如琉璃般的材质,映着悠悠白云,仿佛一镜之隔就是天空。
而她抬头,眼前却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大海。
“嘤——”
奇怪的叫声唤回了宁若缺的注意力。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浪涛之下,一头巨鲲忽地跃出水面。
带出来的水直接把宁若缺浇了个彻底。
宁若缺甩了甩头,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巨鲲丢到了脊背上。
她满脸懵:“等等,你要带我去哪儿!”
鲲长鸣一声,巨大的尾巴猛地一拍,再次游进了海里。
*
蜃海境的一处阵眼上,可谓是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
尤其是那道剑气斩断九尾狐影后、把阵纹炸出一个大坑后,余波竟然还能荡出好几里地。
要不是司明月和楚煊及时布下结界,估计连他们这群人都得被波及。
楚煊眼神呆滞:“啊?”
如果她没有突发癔症的话,刚才的剑气应该出自她那剑尊好友之手。
原来有病的人竟是她自己!
司明月一脸茫然抱着法杖,很想敲敲楚煊的脑袋,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没醒。
其余人资历尚浅,哪见过这阵势,更是直接呆若木鸡。
到头来反应最快的竟然是清桐。
她焦急冲上去,捉住殷不染的手:“小师姐,你先别动,我来给你疗伤。”
殷不染没有说话。
事实上,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脸色苍白地靠在清桐肩上调息。
蜃海境停止了运转,虽然出口依旧被海水覆盖、宁若缺也还没找到,但好歹眼下的危机解决了。
楚煊和司明月走上来,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殷不染面无表情地看她们。
楚煊嘴角一撇:“哎呦,我的祖宗,你先休息吧,宁若缺我去找。”
殷不染想动,司明月整个人都扑过去抱住她,软绵绵地劝:“别担心,阿楚会把人带回来给你的。”
殷不染沉下脸,司明月就表现得更可怜,像委屈巴巴的大狗。
两方正僵持不下,头顶忽地响起一声鲸鸣。
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众人尚未搞清楚这雨哪来的,一只巨鲲突然从天而降!
它悬停在半空中,巨大的阴影几乎覆盖住整个小岛,喷吐出来的气息则掀起一阵风雨。
有的人顿时慌了神,想要逃离这座小岛。
但殷不染看得清清楚楚。
一道黑色的人影从上面翻下来,如燕子般轻盈落地。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只是脚步有些匆忙。
楚煊挑眉,转头就对殷不染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一句话的时间,宁若缺已然走到跟前:“这里面有只九尾狐妖,你们有没有——”
她本来想问殷不染有没有受伤。
可眼前人毫无血色的唇、衣袖上的一大片血迹,都告诉了她答案。
宁若缺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她仔细打量了一遍,自然能发现,对方的手腕上少了点东西。
而且这现场残留的气息,让她觉得十分熟悉。
殷不染抬了抬下巴,那小表情十分不屑:“没有幻境能困住我,咳咳——”
哪怕是当初她们一起诛杀九尾狐时,殷不染也是最先从幻境中醒来的那一个。
她的道心一直很坚定,行于自己所认定的医道上,不为外物所惑,亦从未有悔。
清桐连忙替殷不染顺毛,源源不断的灵气渡入殷不染的身体,好不容易才帮她止住了咳。
宁若缺嘴唇翕动,满脸欲言又止。
她的手压着剑柄,冰凉刺骨的寒意钻入手心,提醒着她,方才所经历的一切并非幻境。
她终于轻叹一声:“清桐姑娘,能否暂且回避,我有些事情想确认一下。”
第62章 拨雪寻春 “宁若缺,我很想你。”……
确认殷不染的病情尚且平稳后, 清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她把那些探头探脑的人撵走,叉着腰呵斥:“看什么看,掌门议事你们也敢打听?”
人群呼啦啦作鸟兽散, 周围被清出一片空地。
见殷不染坐在地上闭目调息,头发和衣服乱糟糟的, 她也没像往常那样整理。
楚煊直接唤来自己的飞舟:“上去聊吧,里头暖和。”
司明月善解人意地问:“需要我们也回避吗?”
“给我一刻钟就好。”
宁若缺说完就倾身,把殷不染轻松抱起来。
当年她抱殷不染上马, 两人一起去打猎时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便不由得与之做对比。
真的瘦了好多,腰上都没什么肉了。
进了房间,她把殷不染放软榻上,给人施了除尘术,又端来一杯温热的茶。
殷不染斜靠着,下意识地就想要摸摸自己的镯子。理所当然的, 抬手就摸了个空。
她很不自在地扣住的手腕, 似是在自言自语。
“宁若缺,你是一场梦吗?”
没了最开始的骄傲模样,她像是在沙漠里踽踽独行了很久的旅人。
渴水得快要疯了, 却不敢相信眼前的绿洲真实存在着。
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但宁若缺还是听到了。
看多了殷不染理所当然的小表情,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见不得对方这样患得患失。
宁若缺目光游离了一瞬,最后忐忑地开口。
“染染,我想起来了一点点,我们是不是、在人间见过的?”
殷不染抬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是,那时候你还叫宁满。”
宁若缺欲言又止:“我……”
她皱了皱眉, 懊恼自己嘴笨,简单的来龙去脉都要措词很久。
宁若缺后来养好了伤,也想过去寻殷不染。至少报个平安,免得教人担心。
可师尊说修仙之人当断红尘,否则必为人间的亲友招来灾殃。
她那时听闻天下风调雨顺,女帝勤勉爱民,正是难得的太平盛世。
想来殷不染会拥有她自己的医馆,然后度过平静美满的一生。
宁若缺便勉强歇了去看她的心思,专心练剑。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不分白天黑夜的练剑、杀妖,以及与师尊对招。
直到有一天,师尊把她赶去参加云中剑阁的试剑大会。
霜刃初试,便是二十场全胜而归,满座哗然。
此后宁若缺一举成名,受邀加入了仙盟。在那里,她再一次遇见了殷不染。
殷不染笑着递给自己一方手帕,然后在自己落座后,端来一杯……
宁若缺皱眉,又想起来一些细节。
殷不染给自己端来一杯特别苦的茶。
可自己那时候并没有在意,咕咚两口就喝完了,还说了句“谢谢”。
宁若缺磕磕绊绊地想要解释:“其实我被师尊捡走后,想回去找你的——”
殷不染直接打断:“我知道,你同我讲过。”
宁若缺小心翼翼地偷瞄殷不染,见她没有生气的迹象,才暗自松了口气。
她又眼巴巴地问:“那你后来开医馆了吗?”
殷不染面无表情:“我现在在这里,你觉得呢?”
“……”
那就是没有了,宁若缺心里闷得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就好像没能达成所愿的人,是她自己一样。要是她有尾巴,估计早就已经耷拉下来了。
看宁若缺失魂落魄的样子,殷不染轻叹:“你当初也这样问了我一遍。”
“我本来想替你收敛尸骨,结果阴差阳错闯进上界,被药王收作了门生。”
所以兜兜转转,两人到底还是重逢了。
殷不染倚着靠枕,矜持地抿了口茶:“现在你肯相信我了?”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宁若缺脑子里则一片空白。
好半晌,她才深呼吸,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信。”
虽然很难想象,她们两人究竟是怎么发展成这种关系的。
但宁若缺纠结再三,还是选择相信殷不染的说辞。
做过的事就要对此负责,这是宁若缺一直以来的习惯。
所以当初她救下了殷不染,会主动照顾她。现在她既与殷不染缔结良缘,那也应该……
宁若缺想不下去了,身体里像是有一簇火苗。
多想一点,这簇火苗便会灼热一分,直到将她里里外外都烧至熟透。
她偏过头,不敢仔细看殷不染的表情,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瞄一眼、再瞄一眼。
看殷不染嘴角微微抿起一点,不像是欣喜,反倒显得特别委屈。
而后殷不染忽地坐起。
宁若缺还以为殷不染想要下床,连忙躬身去扶。却没想到后者直接抱住她,整个人都扑进她怀里。
她怕殷不染摔下去,连忙手忙脚乱地抱稳了,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梦呓般的呢喃。
“宁若缺,我很想你。”
宁若缺愣住了。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宁若缺听到了两个人的心跳、也感受到了与自己不同的、稍稍偏低一些的体温。
她怀里被殷不染填得满满当当,脑子也被那一句话中所蕴含的情绪淹没。
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感觉殷不染动了动,在往她怀里塞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储物袋。
宁若缺单手抱着人,另一只手腾出来,将储物袋收好。
殷不染仰着头问她:“你把这东西丢给我做甚?”
她原本以为里面有救出宁若缺的方法。
结果打开来,依旧只在大量的食物中找到了少量的灵石,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草编玩具。
“里面有能带你进入玄素山的信物,还有你的药,”宁若缺一本正经地解释:“如果我真的死了,我收藏的那些剑随你取用。”
话音刚落,殷不染就眯起眼睛,一拳锤向宁若缺的肩膀。
正要开口,就被宁若缺抢先一步,往她嘴里塞了块桂花糕。
殷不染嚼了两口,眉头稍微舒展。
她正想要再来一拳,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楚煊大大咧咧地喊:“你们好了没?”
殷不染蹙眉,不怎么情愿地从宁若缺身上下来。自己给自己整理衣服,连袖口都理得整整齐齐。
宁若缺嘴角不自知地上扬一点,转头应道:“你们进来吧。”
房间门吱呀一声推开,楚煊明显是等得不耐烦了,边走边开口。
“长话短说,先来交换一下情报。”
宁若缺颔首。
她简明扼要地描述了自己被狐影吞掉后的遭遇,只说自己被困入了无限循环的幻境。
“我从幻境出来后,就被那只巨鲲带到了这里。”
殷不染歪头:“无限循环?”
宁若缺:“对,现在想来,我的意识应该沉入了识海里。”
所以她才不能自控,只能在不知名事物的影响下,反复阅览过去的记忆。
直到突破那一层屏障。
楚煊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听完打了个响指。
“在你消失后蜃海境就失控了。无差别的将所有人拖入幻境,停都停不下来。这或许就是你反复陷入循环的原因。”
“要不是殷不染放出一道剑气,估计我现在已经昏迷不醒、离死不远咯。”
她说完,突然一指宁若缺,超大声地喊:“我看那道剑气像是你的,算命的也能作证!”
突然被点到的司明月:“欸?!”
人还懵着,余光一扫,瞥见了殷不染那淡定出尘的表情。
看似事不关己,实际上指甲都掐进软枕里了。
司明月这还有什么不懂的,更何况事实如此。
她点点头,满脸认真:“那种很凶很凶的气势,确实很像你哦。”
宁若缺听得一愣:“你说岛上那个大坑,是我的剑气造成的?”
这么说来,她的确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了本命剑的剑鸣声。
殷不染也曾说过,自己赠给了她一道剑气。
又是一项佐证,证明她确有大段的记忆被遗忘、甚至篡改。
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殷不染轻咳了几声。
她恹恹地捧着茶杯,唇无血色,长发也失去了光泽。
看上去就像一只流浪在外的瘦猫,可怜极了。
宁若缺想拿吃的哄她,却又觉得,她想要的应该不止如此。
在这短暂的安静里,她脑海里突然传来楚煊的声音。
【一剑斩断神明的阵法,你能把这种级别的剑气送给她,你是真的爱惨了她。】
这种传音只在两个人之间进行,很难被旁人听见。
宁若缺抿唇,低头捏了一下耳朵。
什么叫做、爱惨了她?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楚煊继续道。
【当然,我能做出容纳你剑气的镯子,我也真是一个天才。】
宁若缺:【你怎么知道镯子是你打的?】
楚煊:【废话,除了我还有谁会低价卖你天阶法器。你觉得你很有钱吗?】
【……】
宁若缺无法反驳。
她大概是四人里面最穷的那个了。除了剑什么都没有。
殷不染和她回玄素山,大概率是要受委屈的。
所以她才难以想象,自己平日里和殷不染的相处方式。
楚煊还在叨叨:【这镯子虽然也就比我的九天煊耀大阵差上那么一丢丢,但是——】
【我不记得我怎么做出来的了。】
【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也想起来,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当初到底是怎么做出这镯子的啊啊啊!】
脑海里塞满了楚煊那穿透力十足的嚎叫,宁若缺摇摇头,强行切断了密聊。
甫一回神,就听飞舟外响起一阵喧哗声。
宁若缺三两步推开窗,就见巨鲲跃进天上的海中,发出哀鸣。
再低头,一只毛茸茸、有着一条蓬松尾巴的白狐正在地上飞奔。
它呲出尖牙咬向旁边的修士。
由于之前的打斗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众人下意识地避让开来,甚至有的早早就逃到了远处。
殷不染也看见了。
直接蹭起身,用软枕砸宁若缺:“就是这只狐狸伤的我。”
她轻声告状:“你说过,会帮我报仇。”
虽然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种话。
但宁若缺听完就跳下飞舟、毫不迟疑地冲了上去。
第63章 拨雪寻春 殷不染,她怎么老喜欢做这种……
骤雨剑刹那出鞘, 掀起一阵疾风,过处飞沙走石。
四周的人群骚动片刻,大多选择避让出去, 给宁若缺腾出打斗的空间。
先前蜃海境失控,众人消耗了许多灵气, 在没弄清楚状况前都不愿出手。
而随着宁若缺与白狐打得愈演愈烈,就算有人想要帮忙,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了。
狐狸的身形变化多端, 宁若缺的剑招更是诡谲。
她出招完全没有规律,更像是全凭本能。
剑尖刚刺出去,就侧身躲过狐爪的袭击。招式尚未完全收回,就又斜劈向身侧。
此时贸然加入,恐怕会帮倒忙。
场外有人窸窸窣窣地讨论:“这是打哪来的剑修?云中剑阁的?”
另一个看上去也是剑修,皱着眉头否认:“剑阁没有这号人。她之前一直和灵枢君在一起, 或许是哪位前辈吧。”
那人茫然地挠头:“真是奇怪, 我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
另一边,狐狸一个后撤避开宁若缺的剑锋,后背炸毛, 爪尖全都陷入了地里。
随后兽瞳一缩, 盯着眼前那张清秀的脸,渐渐回过味来了。
它几乎是目呲欲裂地喊出那个名字:“宁——”
话还没说完,一声清脆的铃响,无形的结界如夜幕般铺展开来。既避免了旁人被打斗产生的余波所伤,又阻隔了两边的声音。
司明月抱着法杖扑通落下,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好累啊……”
压制着修为,然后还大战了一场,已经快到她的极限了。
可在她前面, 楚煊冲得更快,几乎是转瞬就来到了宁若缺身侧。
就好像对她来说,力气永远用不完一样。
她与白狐擦身而过,带起的罡风割掉对方一缕毛,同时与宁若缺一起将狐狸围困在中间。
楚煊踩着自己的大斧,勾起嘴角:“哟,这不是我们的老朋友吗?”
九尾狐本来就稀少,当年那只狐狸更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今仔细一瞧,才发现这只狐狸如此眼熟。
从前她们四人力战九尾,最后楚煊与宁若缺合力斩去其六尾。
狐狸见情势急转,不惜再断一尾而逃。
而之楚煊她们面对的九尾狐影,应该也是由它的尾巴所化。
尾巴代表着九尾狐的修为,每去一条,修为就会下跌好几分。
在被宁若缺的剑气斩灭分身之后,这狐狸的修为也不过炼神了。
楚煊摸着下巴:“不对啊,看着好像有些不像。我明明记得当初我们打的是只九尾狐狸啊。”
她捞起斧头,冲刺至狐狸身后狠狠劈下。
白狐反应极快地躲开,朝着楚煊哈气,就见这卷毛笑出一口大白牙,神情戏谑。
“尾巴呢?尾巴怎么只剩下一条了?今天打完,你不会变成无尾白狐吧?”
话音刚落,白狐气到连尾巴尖尖都炸开来。
它发出刺耳的嚎叫:“宁若缺!我杀了你!!”
宁若缺:“……”
挑衅的明明是楚煊,为什么最后仇恨都到她身上来了。
眼看白狐身后幻化出九条虚幻的尾巴,尖啸着向她扑来,宁若缺连忙提剑迎上去。
宁若缺横剑格挡。
楚煊在外围嘲笑:“看得出来,自从没了尾巴,你的脑子也小了许多啊。”
白狐又转身向着她咬去,利爪带起有毒的雾气,被楚煊一道火苗烧了个干净。
恰此时宁若缺提剑刺来,剑影如惊鸿,白狐避无可避,耳尖被削去半寸。
它落地后抖了抖毛,显然已经气到理智全无,再度向宁若缺扑去。
如此一来,两人轮流进攻、配合默契,白狐被耍得团团转。
它的灵气被消耗了许多,白毛沾上了血和泥污。伏爬在地上喘着粗气,兽瞳还死死地盯着宁若缺。
显然是对其恨之入骨,巴不得能把她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趁白狐休息的间隙,宁若缺身影形如鬼魅,毫不迟疑地用出了剩余的九成灵气。
剑势排山倒海,亦如巨鲲甩尾。她将白狐压在了剑刃之下!
分明已在狐狸眼中看到了惊恐,可下一秒,天上的海水陡然倾泻,带着滔天的威势。
司明月“哎呀”一声,结界猛地扩大了十倍不止,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中。
白狐眼神怨毒:“宁若缺,妖族不会放过你的!待吾皇归来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撂下这句诅咒,她瞬间消失在宁若缺的剑下。
来不及管逃跑的狐狸,宁若缺三两步跳上飞舟。
刚把甲板上“监工”的殷不染捞进怀里,天地倏尔倒转!
如果把蜃海境比作圆球,那么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把球推了半圈。
原本悬挂在头顶的大海浩浩荡荡地顺着蜃海境边缘滑落,天空则替代了原本的大海。
失去了海水的遮蔽后,秘境的出口显露无遗。
好在她们所在岛屿并没有翻转,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总算可以出去了!
与叽叽喳喳讨论的人群相反,楚煊神色凝重。
她烦躁地薅了把自己的卷毛:“啧,这下子麻烦了。”
让那只狐狸逃走,势必会暴露宁若缺重生的事实。
这群狡猾的妖怪只会想方设法地将她杀死在境界低微之时。
楚煊绕着狐狸逃走的地方打转:“这狐狸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跑的?”
确认四周再无突发情况后,宁若缺才缓缓松开怀抱。
怀里的殷不染眨眨眼,突然往上踮了一下脚,柔软的脸颊就这样蹭上宁若缺的脸。
有些凉,还有些痒。
宁若缺触电似的松开手,浑身僵硬、不知所措。唯有脸上的慢腾腾升起的热度无比熟悉。
她不自在的偏过头、捂住半张脸,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烫的。
殷不染、她怎么老是喜欢做这种事情,像什么小动物一样。
殷不染对某人的想法毫无所觉,她揪住宁若缺的衣袖,朝远处的清桐传音。
“清桐,你和冶火门的人一起把这群人带走。倘若有人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你如实回答就好。”
清桐压低了音量:“那宁若缺……”
宁若缺轻咳几声:“能瞒就瞒,瞒不了也没关系。”
她最近在外面频繁行动,被发现其实是迟早的事。
但与她最开始、独自回玄素山修炼的计划不同,她现在并非一人。有好友背后的势力在,也不怕被仇家追杀。
人群陆陆续续地组织好队伍,捏碎秘境信物、消失在眼前。
并非所有进入秘境的人都在这里。
但倘若他们还活着,看到秘境的变化,应该也知道趁此机会离开。
恰此时,巨鲲自水中跃出、飞过云雾。它发出一声长鸣,吸引了四人的注意。
司明月重新带好面纱和斗篷,歪头打量片刻:“这只巨鲲应该是奉神明之令,留下来守护蜃海境的。”
那片海水应该也是蜃海境的保护措施之一,所以才会阻止所有人进出。
按理来说,巨鲲应该守护在蜃海境的核心、也就是一开始她们四人的目的地,眼下却出现在这里。
巨鲲吐出一个泡泡。
泡泡里面有无比抽象的线条画面,只能勉强辨别出一条鱼、一个人,还有一只四脚动物。
司明月看了看自己的同伴。
殷不染面无表情,楚煊神游天外,只有宁若缺在仔细观察。
然而看她那表情,显然也不知道这讲的是什么鬼东西。
司明月叹了口气,只好自己猜。
她温声开口:“你是说,有人溜进来和你打了一架,抢走了蜃海境的核心?然后你因为太过虚弱,被那只狐狸趁虚而入了?”
楚煊接嘴:“可是蜃海境不是限制了修为吗。”
巨鲲拍了一下尾巴,泡泡上的画面又出现了变化。
司明月艰难地辨认着:“你的意思是,那人手上有奇怪的珠子?你打不过?”
巨鲲点点头,喷出一道水柱。
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弄明白了,但更多的谜团也冒了出来。
比如,到底是谁夺走了蜃海境的核心,目的又是什么。
楚煊烦躁得不行,将她的巨斧重重砸在地上。
“妖族的活动也越来越频繁了,之前的两起人祸,也能与妖沾上关系。”
“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它们是不是在策划什么大行动。”
因为妖神陨落,修真界与人间好不容易休养生息了百年。
如今又要再起纷争吗?
巨鲲听不太懂楚煊的话,它只突然拍了拍鱼鳍,用一股轻柔的力道将宁若缺推到岛上的大坑前。
残阵明明灭灭,显然已经不能再起作用了。
宁若缺试着理解它:“你想让我把这个修好?”
鲲点了点头,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
宁若缺只觉得匪夷所思。
虽然说是谁弄坏的谁修,她的剑气勉强也能算在她头上。
可再怎么看,她也不像一个能修补神明阵法的人吧?
可鲲不管,鲲用它的鳍推了推宁若缺,催促她搞快点。
见宁若缺不动,它突然低头吐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丹药、秘籍。
它好像以为宁若缺是因为失去了力量,才没有办法修好阵法,所以连忙吐出秘宝送给她。
宁若缺:“……”
她无可奈何地拍拍巨鲲,指向旁边看热闹的楚煊:“我真的不会,要不你看她行不行。”
楚煊连连摆手:“别闹,让我修这玩意儿至少得一年,还不一定能成。”
神明与修真者之间的差距,可不只有修为那么简单。
对于神明来说,沟通天地法则就像喝水吃饭那么简单随意。
所以神明能够创造出如此庞大的、自有法则的秘境,而修真者只能进行简单的模仿。
殷不染扯了扯宁若缺的衣袖:“我们先出去。”
这一趟下来,四个人多多少少受了点伤,尤其是楚煊。
瞧着人笑嘻嘻的,只怕是快要站不住了。
司明月当然也看出了些许迹象。
她摸摸巨鲲的头,一本正经地许诺:“等我们有办法修补阵法了,再回来找你。”
鲲又喷出一阵水雾,淋了众人满身。
小表情看上去有些无奈,但居然没有强行让宁若缺留下。
它将四人甩到自己身上,长鸣一声,飞进了云雾里。
第64章 拨雪寻春 突然被叼住后颈皮的猫。……
穿过朦胧的雾气, 巨鲲轻盈地跃出云海,带起一缕缕残云。
它发出悠扬的叫声,似乎是在与众人告别。
而揽着殷不染穿过秘境出口的宁若缺蓦然回头, 想起了一件事。
“等等,你们有没有看见颜菱歌?她之前和我一起被黑影吃掉了。”
恢复的记忆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一时间竟忘了还有一个人下落不明。
然而巨鲲的鸣叫已然远去,而她们来时的海崖近在脚下。
“没有哦,”司明月摇了摇头, 随后宽慰道:“不过别担心。说不定我们出去就能见到她了。”
蜃海境已经停止,狐妖带来的危机也解除了。如果没有意外,颜菱歌应该是被丢到了某处。
等她发现秘境恢复正常,自己就会想办法出去。
飞出秘境,四人寻了个偏僻处落脚。
各式各样的飞舟停泊在上空,碧落川的人忙着治疗伤患。
各个门派的领队或是在安抚受惊者的情绪、或是在了解具体的情况。
而还有人焦急地守在出口处, 等待着他们的同门、甚至是徒儿归来。
但有些人注定回不来了。
每次不同的秘境开启, 都会有人受伤或者死亡。多数人对此早已习惯。
殷不染看了两眼,随后摸出两个青色的小瓷瓶,一言不发地递到楚煊和司明月面前。
楚煊接过去倒了倒, 手上就多出几枚圆滚滚的丹药。
丹药纹路清晰、成色上好, 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她嗷呜一口吞掉两三粒,像嚼糖豆一样嚼,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东西啊!”
司明月也吃了一粒,捧着瓷瓶叹气。
“明明是为了找那位神秘人的线索来着,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仅没找到线索,还差点损失惨重。
她言罢话音又一转:“不过我们及时救下了许多人,如此,也算是印证吉卦了。”
要不是她们三个人及时破坏了蜃海境的阵法、杀死九尾狐影, 伤亡估计得高出好几倍。
谈话间,殷不染突然扯了扯宁若缺的衣袖:“那是不是颜菱歌?”
宁若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在出口附近,发现了那抹熟悉的瘦弱身影。
她低声道:“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待殷不染点了头,宁若缺三步并作一步,很快走到颜菱歌面前。
见她走来,小姑娘用手绞着衣袖,目光游离。
她满脸惊魂未定,眼眶红了一圈,剑也歪歪扭扭地背在身后。
宁若缺开门见山道:“颜姑娘,你的萤火芝。”
说完就将一株灵草塞进颜菱歌手里。
这是先前颜菱歌拜托她帮忙采下的草药。可后来宁若缺被黑影吞噬掉,也就没来得及给。
颜菱歌紧紧捏着灵草,并没有抬头。
只有一道慌张且哽咽的声音传来:“谢、谢谢。”
她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懊恼得快要把自己埋进土里。
“真的很对不起,让前辈被那团黑影袭击了……”
宁若缺轻叹:“没事,我现在好好的。倒是你,有受伤吗?”
她光看外表没看出什么端倪,然而蜃海境最影响人的地方,其实是心境。
颜菱歌抿了抿唇。
良久,才轻声道:“我进入了幻境,还以为自己又引来妖怪、害死了人。”
细碎的头发遮挡住了她的眼睛,宁若缺很难判断她的情绪。
她只能简单地安慰一两句:“只是幻境而已。你手中有剑,何愁斩不去这迷瘴。”
她望了望远处:“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颜菱歌忽地开口叫住她。
宁若缺刚回头,就见她神色复杂、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前辈……”
宁若缺颔首算作回应,身轻如雨燕,没入人群和树林,眨眼消失在颜菱歌的视线里。
她走得有点急,只因刚才心里就隐隐有所预感。
而后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风。
天边乌云翻滚,崖下怒涛卷雪,分明是风雨欲来的征兆。那股预感便更加真切。
她可能马上就要突破了。
不知道是熟能生巧,还是近来奇遇颇多。宁若缺的修炼速度远超正常人,还时不时的因为各种原因猛地往上蹿一截。
就好像天道追着她喂饭似的。
几个念头闪过,宁若缺已然来到殷不染面前。
她正打算告诉殷不染这件事,就听对面也同时启唇、认真地确认。
“宁若缺,如果没有遇到颜菱歌,你最开始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去明光阁?”
宁若缺愣了一下:“对……”
若非如此,她会直接联系楚煊,然后回玄素山修炼,直到恢复至少七成的修为。
殷不染蹙眉,正想要再度追问,就被宁若缺打断:“染染,我可能要渡劫突破了。”
才出秘境就突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甚至不久前就有一两例。
但远处的劫云越发厚重,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殷不染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抱住宁若缺,把头埋在她颈边。
“早点回来。”语气像是抱怨,又像是叮嘱。
宁若缺点头应下,转身钻入树林子里,向着雨云最密集处赶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殷不染掩袖就咳嗽几声,衣袖上绽开一朵血花。
在这灰沉沉的天气下,显得无比刺眼。
没有理会司明月眼中的担忧,殷不染神色淡淡。
“我不信有那么巧合的事。第一次遇见我,第二次恢复一部分记忆,颜菱歌都在。”
她依旧站得笔直,望着宁若缺离开的方向,话语中传递出深切的执拗。
“我也不信明月的谶言未能应验。”
司明月说此行与神秘人有关,那蜃海境的事件就必定有对方参与。
楚煊忽而往后退,还讪笑了一下。
司明月则欲言又止。
殷不染转身:“我要去——唔!”
话还没说完,她就一头撞上了一个带着药香的墨色身影。
不知道默默旁观了多久,秦将离眼疾手快地捞住殷不染,顺手往她身上点了几道穴位。
后者瞬间动弹不得,就像是昂首翘尾巴、却突然被叼住后颈皮的猫,手软脚麻,只能发出微弱的挣扎。
殷不染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很不客气地质问:“你怎么来了?”
秦将离笑眯眯地回答:“再不来,师妹怕是得拳打仙盟,脚踢妖神了。”
说完就往殷不染嘴里塞进一枚药。
殷不染恼羞成怒,却又使不上劲。
由于旧疾未愈,又过度使用灵气,她看着比司明月还要苍白。唯有嘴唇和耳朵尖一抹艳红,惹人注目。
她费力扒拉秦将离的胳膊:“放开我!”
秦将离不为所动,直接将人抱起来,还是那副笑模样。
“不行,我必须把你抓回去静养。药王前辈要是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也会后悔放你出来。”
见硬的不行,殷不染揪着秦将离的衣襟,把自己蜷缩成团。
“师姐……”
这一声喊得又委屈又可怜,完全不是她平时的作风,然而秦将离不为所动。
“叫我师姐也没用。正因为我是师姐,我才更要对你负责。”
她看了看远处声势浩大的劫云,嘴角边的笑容淡去几分。
“至于宁若缺,我祝她渡劫顺利吧。”
药效渐渐起了作用,殷不染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能发出几不可闻的呢喃。
楚煊给秦将离让开一条路:“查颜菱歌是吧,交给我好了。”
司明月也连忙补充道:“染染你放心,我会和宁若缺说一声的。”
秦将离笑了笑,抬脚就要走。
却不想被一个陌生的修士拦住去路。
对方态度还算恭敬,垂头作揖:“且慢。”
“听闻蜃海境失控、又被妖狐强闯,兹事体大,江长老请诸位前去一叙。”
她口中的江长老,是云中剑阁的执法长老江霭,也是目前的仙盟副盟主。
千年前为了抵抗妖族入侵,诸多仙门结成的联盟共同御敌,由此传承至今。
只不过现在的仙盟实在是一言难尽。有福未必同享,有难倒是得拉上几个同担。
秦将离直接拒绝:“抱歉,我师妹受了伤需要静养,碧落川先走一步。”
她言辞有礼,可分明不容人置喙。不待来者反应,就抱着人离开了。
“等等——”修士见拦不下她,咬了咬牙,转头看向另外两个。
“楚门主,司宫主。”
司明月往楚煊身后站了站,显然是想听她的意思。
楚煊毫不在意地摊手:“去呗,正好不久前才见过呢,都熟得很。”
她拉着司明月,一路风风火火地登上云中剑阁的仙舟。传讯的修士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此时的仙舟上并没有剑阁中人,偌大的厅堂内,坐满了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
而主座上端坐着一名素衣女子,凤眼薄唇。
眉心一点朱砂却不显妖媚,反而只觉得威严肃穆,教人望而生畏。
楚煊和司明月找了个空位置,尚未落座,就有一道嘶哑的声音传来。
“宫主好雅性,放着天衍宫不管,去蜃海境内周游了一圈。是提前算到蜃海境会出事?”
他这话说得着实恶毒。
若是司明月认了,那就证明她明知蜃海境有危险,却不做出提示,任由那些后辈进去送死。
若是司明月不认,那她进去的动机就有待考量了。
司明月撇了撇嘴,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楚煊按到座位上。
她自己也大大咧咧地坐下:“我们爱去哪去哪,你管得着吗?”
“砰”的一声响,风撞上窗户,又呼啸着灌进室内。空气又热又闷,远处的雷声则越发清晰。
座中有人轻叩桌面,面色阴沉:“有人作证,那妖狐明显是冲你们来的。秘境出此纰漏,天衍宫难辞其咎。”
司明月拳头都攥紧了,盯着那白胡子老头的脸。
反倒是楚煊嗤笑一声:“那他得先来谢我,要不是我,他还能站你面前说话?”
她换了个翘着腿的姿势,气定神闲如闲聊一般。
“上次剑阁治下的秘境开启,恰好遇到妖兽暴动,死了将近一百人,你说是他们造化如此。”
“这次你就开始怪天衍宫了?”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那老头,他一拍桌子,声如震雷。
“楚煊!少巧舌如簧,你敢说你入蜃海境没有私心?”
窗外恰好一道闪电劈落,风暴将海浪卷起几米高,也将飞舟吹得摇晃不止。
司明月忍无可忍,法杖重重落于地面,银链与水晶碰撞,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她为了救人差点自毁丹田,你罔顾事实,是会倒霉的!”
分明细声细气,威胁人的手段也很可笑,可在场的人全都噤了声。
尤其是那老头,面色铁青,难看得很。
司明月修习的功法特殊。她说谁会倒霉,那人真的会莫名其妙的倒霉好几天。
轻则损失财物、受点小伤,重则命都难保!
半晌,楚煊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座上不发一言的副盟主。
她慢悠悠地开口:“天工坊是吧?”
白胡老人硬着头皮对上她那双冰冷如狼的眼睛。
楚煊敛了笑,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在质问我之前,你还是先管管你门下卖残次品的人吧。”
“生意打不过冶火门,就来找我麻烦,怎么,你以为我的修为是摆设?”
眼看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江霭终于开口调停:“好了,都各退一步。”
她似是无可奈何,轻叹了一口气。
“楚煊,我无意质疑你们的动机,也仅代表剑阁感谢你们出手相助。”
“但有一事,我必须要向你确认。”
楚煊歪头,倒是给足了江霭面子,显得好说话了些。
于是后者不急不缓地开口:“在秘境法则的影响下,你们是如何关停秘境,又杀死九尾狐影的?”
司明月颦眉的同时,楚煊就已然大大方方地承认。
“靠我故友的一道剑气。”
此话一出,有不少人面面相觑,或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楚煊冷哼,眼中的嘲讽意味更盛。
“需要我说出她的名字吗?这才一百年啊,你们就把人忘了?”
没有人回应她。
坦荡的人不需要回应,狡诈卑鄙的人更害怕回应。
剑尊宁若缺,百年前是妖族的噩梦,也是不少小人的噩梦。
到最后,还是江霭面不改色地打圆场。
“楚门主见谅,我们只是怀疑仙门之中有内鬼,才会让妖狐乘机而入。”
要知道蜃海境可是神明遗物,没有秘境的钥匙或者信物,妖怪难以进入。
只能合理猜测,它是被人带进去的。
楚煊抬了抬眼皮,对此般发展并不意外。
“江长老,既然怀疑我们之中有内鬼,那不如彻查所有仙门,也好让人放心不是?”
她余光一扫,窗外风雨大作,劫云正是盛时。
而云中似乎有一道剑光劈开万千气象,一往无前,誓要与天比高!
楚煊收回注意力,轻描淡写道:“就先从天工坊开始吧。”
*
出乎楚煊意料,江霭同意了她的提议。
秘密调查仙门之中是否有人修炼了妖术,与妖怪勾结。
她和司明月走出飞舟时,正好风停雨歇、劫云缓慢散去。
司明月理好自己的兜帽,温软地朝楚煊笑:“谢谢你帮我说话。”
“应该的。”楚煊摆了摆手,忽而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到司明月耳边。
司明月还以为她有重要的事情告知,认真竖起耳朵。
就听这人说:“我往那老头的飞舟上丢了很多螃蟹,嘿嘿。”
她说的螃蟹,其实就是那会咬人屁股的法器。
司明月:“……”
她默默地把楚煊推开,嘴角却不自觉地挂上了笑。
不远处,一道黑影由远及近。
光看来人顺风而至的身法,便知她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宁若缺收起骤雨剑,第一句话便是:“殷不染呢?”
她看上去并没有太狼狈,衣服也还算干净。只有鬓角的薄汗,能证明她方才确实受了点苦头。
单纯渡劫,和一边渡劫一边和妖怪打架,对于宁若缺来说还是不同的。
只是前者要轻松不少,重生归来后甚至更轻松了。
楚煊:“殷不染被秦将离带回去养伤了,你现在追还来得及。”
宁若缺掉头就走:“好,有时间再联系。”
看她急冲冲离去的背影,楚煊啧啧几声,拍了拍自己的头。
“什么时候我也能恢复记忆啊。”
第65章 拨雪寻春 “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宁若缺沿着碧落川的方向驭剑, 然而紧赶慢赶,居然一艘飞舟都没看见。
等她到了碧落川,才从守卫口中得知, 殷不染早就已经回到素问峰了。
宁若缺愣了一下。
这飞舟估计全程用的都是最快速度,烧着上品灵石赶回来的。
负责守山门的小姑娘不认识她。
宁若缺无法, 只能以一纸传音符联系上清桐,这才被放进了碧落川。
素问峰下,清桐和切玉正在分拣药材。
甫一见翻窗进来的黑衣剑修, 吓得差点把忘忧果捏碎。
宁若缺潜行的功夫着实了得,倘若不是她主动出现,清桐根本发现不了她。
清桐凑到切玉耳边说悄悄话:“很早之前就想说了,她的师门秘传怎么是潜行和易容啊,是正经剑修吗?”
宁若缺无奈地叹了口气。
“清桐姑娘,你用这种音量说话我是听得见的。”
清桐吐了吐舌头, 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她继续低头拣药:“你找我小师姐?”
“嗯。”
迟疑数秒后, 宁若缺轻声问:“殷不染的伤很严重吗?”
其实早先她就发现了,殷不染身上有血、脸色还很差。
但那时情况复杂,她先是恢复了一部分记忆, 后又试图杀九尾、渡雷劫, 没来得及确认殷不染的伤势。
要知道哪怕是在古战场,她都会时刻注意队友们的情况。
宁若缺有些懊恼,为自己这本不该存在的失误。
切玉接过话:“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师尊发了很大的脾气,药王前辈现在都还没哄好呢。”
听这描述,宁若缺越发担心殷不染的身体状况。
她急着去探望,朝清桐和切玉道了声谢,就直接跳窗走了、头都不回。
清桐本来还想提醒她一句, 没能来得及。
眼瞅着那抹黑色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清桐忿忿地折断一根灵草。
“算了,让呆头剑修碰壁去吧!”
*
冬日已经悄然降临,哪怕是碧落川,也不复往常那般繁华似锦、生机勃勃。
唯有素问峰依旧温暖如春,就连鸟雀和小动物也偏爱往这里去。
殷不染喜静,素问峰向来不设岗哨。然而宁若缺还没到山脚,就远远的发现了好几个暗哨。
奇怪,这是在防什么?
她虽然疑惑,却没怎么放心上,继续光明正大地往前走。
电光石火之间,有一道不同寻常的风擦过草叶,被宁若缺所捕捉到。
她反应极快地后撤一步,十几枚细如发丝的银针从她面前飞过。
又尽数没入一旁的树干中,连针尾都看不见了!
随后一道颀长的人影慢悠悠地从一旁走出,是宁若缺熟悉的、端正严肃的面孔。
秦将离抬手,指尖有银光一闪,银针势如破竹、又将宁若缺逼退好几步。
宁若缺整个人都是懵的,还没有想明白秦将离突然发难的原因。
她的手搭在剑柄上,警惕且生疏地喊:“少虞君这是何意?”
秦将离反问道:“你可知我师尊为何会生气?”
宁若缺皱起眉,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
见此,秦将离嘴角牵了牵,眼中却并没有笑意。
她平静地陈述道:“三次了,我师妹每次和你一起出去,都会带着伤病回来。”
“按照药王的说法,‘辛苦教养出来的乖徒儿成天和一个打打杀杀的剑修厮混,换做谁都忍不了,想把剑修抓起来教训一顿。’”
秦将离转述这句话时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情绪。
可宁若缺就是能想象到药王的神态和语气。药王若是站在她面前,搞不好真的会出手教训她。
宁若缺一声不吭,只听秦将离冷冰冰地开口:“恕我直言。剑尊或许能护好染染,但宁若缺还不行。”
对方毫不客气地说完,一甩袖,从地上划出一道墨痕,将她和宁若缺隔离开来。
“师尊要求染染静养,除了她和药王,任何人都不准探视。”
“阁下请回吧。”
不给宁若缺追问的机会,秦将离飞身离去。
而不远处的暗哨都围拢过来,时刻关注宁若缺的动向。
某剑修这时才明白,原来碧落川防的人是她自己!
她默默地原路返回,垂着细密的睫毛,眼眸黯淡无光,瞧着竟有几分魂不守舍。
直到走出素问峰的范围,宁若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拿出一个馒头慢慢啃。
她认为秦将离说得有道理,也能理解对方生气的原由,所以并不觉得委屈。
她只是忧心殷不染的情况。
看不到人,心里总是没底。
还在人间时,宁若缺偶尔也会如此,一颗心悬着吊着,落不下来。
殷家小姐挑食、娇气,肉要吃最嫩的部位,晚上睡觉得点一盏小灯,天冷了,会把衣服丢给宁若缺洗。
但身边没有宁若缺,她就会默默藏好所有的小脾气。
有次宁若缺在外领军一个月,等她回来时,殷不染又瘦了好多,手上生了冻疮、鼻尖都冻红了。
饶是如此,殷不染也会提着盏灯,站在风雪里迎接她。
那个冬天,宁若缺临行前溜出去猎了只鹿。鹿皮做成手套和小皮靴,送给了殷不染。
殷不染朝她道谢,然后在信里问她,什么时候归家。
家。
数九寒天,风刀霜剑都不值一提。
宁若缺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摩挲那页薄薄的纸,像捏着朵来自桃源的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觉得心被塞得很满,满到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马上见到她。
思绪回笼时已临近傍晚,天色阴沉。
等宁若缺回忆完,她已经叼着馒头,悄无声息地绕到了素问峰的背面。
这里也有暗哨,但因为山峰陡峭、几乎是直上云霄,秦将离便没有留下多少人。
宁若缺自树林间穿过,轻盈得像一只雀鸟。
守卫的女子察觉到了些许情况,警惕地回头:“有人!”
可身后只有一只胖胖的山雀,正在枝丫间蹦跶。
枝叶轻微的晃动,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异常了。
她的同伴轻嗤道:“哪有人,那是只山雀。”
女子挠了挠头,满脸不解:“奇怪,我明明看到一个人影蹿过去了。”
“你看花眼了吧。”
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宁若缺屏息凝神,脚下细细的树枝甚至没有被压塌。
圆滚滚的山雀立在枝头打瞌睡,完全没注意到身边有人。
她落地时还下意识地揪了一朵长势正好、只是有点小毒的蘑菇,塞进储物袋里。
随后就踩着陡峭的岩壁,如履平地般蹿上去了。
宁若缺默默地想,秦将离对她的道德评价还是太高了些。
熟悉的小院近在咫尺,宁若缺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先掉头去了厨房。
半个时辰后,她才匆匆翻进院墙。
海棠花树随风摇曳,房间里有光,看上去里面的人尚未睡下。
宁若缺顶着夜风,在门前足足站了一刻钟,想好了要说的话,才敲敲门。
“进。”
得了回应,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以极快地速度闪身进去,做贼似的。
转过屏风,一眼就望见了斜倚着枕头的殷不染。
白发如雪,眸如秋水,懒洋洋地陷在柔软的枕头和棉被里,像一朵半开半睡的莲花。
或许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了。
她放下手里的话本,语气有几分不满:“怎么才来?”
宁若缺有一瞬间的心跳过速。
但她很快就低下头,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干巴巴地解释:“你需要静养,我不能来探视。”
殷不染歪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仿佛木头一般剑修。
“哦?那你这是在——”
宁若缺安静了一霎,随后若无其事地拿出一个食盒。
“我给你带了点柿饼。”
她觉得翻墙这种事不太道德,打扰病人休息也很不好。但她想给殷不染带柿饼,所以就来了。
食盒打开,里面是金灿灿、铺了糖霜的柿饼。
要不是怕动静太大容易被秦将离发现,宁若缺高低得支个小泥炉。
或许是补偿意味太过明显,她心里有点忐忑,偏过头去看窗外的棠花。
耳朵则竖着,听殷不染这边的动静。
殷不染面无表情:“你好像忘记了,当初你我重逢后,你给我寄了一个冬天的柿饼。”
三天一寄,吃都吃不完。宁若缺本人还不来,问就是在外面杀妖怪。
但她若是回信说柿饼太甜了,这人居然还能抽出空、改良一下柿饼的口味。
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能把殷不染气得笑出声。
宁若缺:“……”
原来还有这回事吗?
宁若缺尴尬地揪了一下衣摆:“那你还吃吗?”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了小口小口的咀嚼声。
然后声音停了一会儿,殷不染垂眸、闷声道:“不是很甜,对我来说刚刚好。”
是记忆里,经由宁若缺改良后的味道。
宁若缺听罢松了口气,僵硬地起身道别:“那我走了。”
她虽然想看着殷不染吃柿饼,但怕再不走就会被秦将离抓住,然后防得更严。
殷不染目不转睛:“你要去哪儿?”
“修炼,你好好休息。”
宁若缺正要翻窗,就听身后传来殷不染的声音:“你以前离开之前都会抱我好久。”
某剑修愣住了,左脚绊右脚,差点平地摔倒。
她不敢置信地转身:“……我以前、是这样的吗?”
殷不染面不改色:“嗯。”
宁若缺轻嘶了一声。
她感觉这完全不是自己的作风,更像是殷不染唬她的。
可她又确实丢失了一大段记忆,万一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呢?又或者,其实是她本性如此?
一想到其实自己还有这样一面,宁若缺无所适从地捂住脸,余光不经意间掠过殷不染的眼神。
那人把自己埋在被窝里,也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专注极了。
或许把手伸过去,她就会十分可爱地仰头。
迟疑的间隙里,殷不染轻声开口:“来抱我。”
分明是命令,可她说得好委屈、像撒娇。抱不到就会一整晚睡不着,然后把瘦瘦的自己蜷缩成团。
就和当年,问宁若缺什么时候归家一样。
宁若缺喉咙滚了滚,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三两步回到殷不染面前,不怎么熟练地将她揽入怀里。
起初动作还有些僵硬,可听着怀里人的呼吸,她也渐渐地学会了摸摸殷不染的头。
发丝像绸缎一样,光滑细腻,手感特别好。
殷不染回应一般地蹭了蹭,眯起眼睛提要求:“你低下来点。”
于是宁若缺乖乖倾身,然后猝不及防地被后者捉住衣领、一口咬住了她的脖颈。
湿漉漉带着点刺痛的触感传来,身体随之一麻。
她竟然失去了平衡,被对方轻易地带倒在柔软的床铺之间。
眼看就要压殷不染身上了,宁若缺慌忙撑起身,一手还捂着被咬过的地方。
烫的。
不知是她手心烫、还是她脸上的热度蔓延到了脖颈。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走。
殷不染却仰头,眼巴巴地望着她:“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第66章 拨雪寻春 “但我对你的喜欢,要比讨厌……
宁若缺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可拒绝的话在喉咙里卡了一下, 没能说出口。
殷不染便趁她愣神的间隙,一抬手搂住了她,大有一种不抱她就不松手的架势。
生怕殷不染情绪波动太大, 又气出个好歹来,宁若缺只好顺势躺下。
她感觉自己被一只八爪猫猫缠住了。
胸前埋着一个脑袋, 腰和后背被殷不染抱住,腿也被压着、动弹不得。
清甜的香气萦绕在呼吸之间,柔风摇动窗外的棠花, 而烛火昏暗,被窝温暖得不像话。
她听着两个人的心跳渐渐重叠,竟然少见的有了一丝困意。
宁若缺又想起自己捡回来没多久的记忆。
那时的她扮作难民,捧着一碗稀粥狼吞虎咽。
殷不染穿着干净的细布衣裳,温声软语地和她说话、替她打粥。像天上的云朵、水里的月亮。
她以为两人只是萍水相逢,终至陌路。
从未想过有一天, 自己会把殷家小姐拥入怀中。
怀里的人安静了片刻, 突然蹭了蹭宁若缺的胸口,手也在她腰上试探。
布料相互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宁若缺被她这举动吓得不轻, 连忙捉住殷不染的手腕:“你、你别动——”
殷不染冷哼:“这么霸道, 动都不让人动?”
许是被捂得很暖和,她脸色好了不少,有了鲜活的红晕。
眼尾微微上挑,哪怕仰着头瞧人,也不减其矜傲,看得宁若缺一愣。
她轻而易举地抽出手,一边摸索,一边蹙眉道:“你身上都是些什么东西, 硌着我了,下次不准穿外衣上床。”
宁若缺:“……”
殷大小姐在她腰上摸了又摸,摸到哪处,哪处就开始变烫,泛起一阵接一阵的痒。
她忍不住想把殷不染抱紧,手虚放在殷不染的后颈上,迟迟未落。
直到宁若缺整个人都快被烫熟了,殷不染才停手。
她嫌弃地把骤雨剑和储物袋解下来,丢到宁若缺身后去。又从宁若缺腰带里取出一枚香囊。
香囊所用的布料上好,就是绣工极其抽象,只有几根绿线和一团乱七八糟的白线。
当时在明光阁,殷不染送给她时,宁若缺只能看出“平安”二字,其余的完全不能理解。
但如今这枚香囊被殷不染捏在手里,她突然就看懂了。
绿色的是竹子,白色的是月亮。
殷不染当年寄给她一枚青竹明月香囊,宁若缺在赴死前还了回去。
如今那枚香囊下落不明,这简化版的她倒是一直带在身边。
仔细想想也是,殷不染善琴善画,绣工又怎会差。她就是气自己忘了,故意乱绣一通。
宁若缺看着殷不染抿唇,眼睫之下藏有几分落寞。
殷不染将香囊塞进她衣襟里,自己也蹭了上去,毛茸茸的头就搭在她颈边。
她平静地说:“我讨厌你。”
宁若缺尚未反应过来,她便又抱紧了些。
像抱着自己心爱的暖水袋,又或者是很有安全感的枕头。
殷不染的声音还是轻轻的。
“但我对你的喜欢,要比讨厌更多一些。”
宁若缺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怎么会有人,能如此自然地把“喜欢”说出口。
她又开始觉得痒,只不过这次不是腰背,而是心底。
脑子里一片空白,便只有怀中人的呼吸如此清晰,从些许急促,到规律而平缓。
风吹落棠花,明月悄然挂上树梢。
殷不染睡着了,一只手还攥着宁若缺的衣襟不放。
宁若缺迟疑了一阵,最后还是选择松开怀抱。
她并没有把殷不染的手拉开,只是慢慢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上面,然后握住了。
她有了难以启齿的想法。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别修炼了,不如来数殷不染的睫毛。
宁若缺对自己的冒犯行为感到惭愧,可实在挪不开眼。
就只能一边惭愧着,一边借着昏暗的烛光描摹殷不染的眉眼。
然而这样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伴随着耳边尖锐的嗡鸣,被镇压多时的、神魂撕裂的痛感再度出现。
宁若缺却一声未吭,连指尖都没有动一下。
她还记得自己坠入识海深处前,分明感知到了一部分神魂碎片,像层屏障一样。甚至有碎片主动修补了她的记忆。
或许她的神魂缺损和失忆有莫大的关联。
宁若缺强忍着疼,努力让自己的神魂沉入识海。每动一下,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敲碎那般疼。
可同样的,一些斑驳的画面渐渐浮现在脑海里——
无一例外,全都是殷不染。
吃柿饼的殷不染,偏头朝她笑的殷不染,还有仔细为她包扎的殷不染……
宁若缺不动声色地深呼吸,没控制好力道,手一下子攥紧了。
怀里人动了动,像是要惊醒。
宁若缺霎时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殷不染很快又睡熟了,乖巧地窝在她的臂弯里,睡颜恬静。
在宁若缺的认知里,受了伤就要努力修炼,才能好得快。
或许对于殷不染来说,睡觉也是一样的。
她以极慢的速度起身,扯来软枕塞殷不染怀里,最后松开手。
临出门前还停顿了一片刻,倒回去往殷不染的枕头下放了只草编小鸟。
又将那盒没吃完的柿饼藏殷不染的话本底下。
这才趁着夜色下山去了。
*
殷不染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难得睡得如此舒服,夜半也没惊醒一次。
她在床上伸懒腰,眯着眼睛将被子和枕头都推到床角,长呵出一口气。
然后一翻身,对上了秦将离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殷不染:“……你进我屋怎么不敲门。”
秦将离将一碗药放到桌边,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敲了,没有回应,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殷不染起身,余光扫过自己枕边的话本,默默地整理衣服。
她没管桌上的药,就听秦将离忽道:“她来过了吧。”
这个“她”没明说是谁,答案却不言而喻。
殷不染蹙眉,神色有些阴沉:“没有。”
看上去在生谁的气,可秦将离却不急不缓地把药端到她面前。
“你从前睡觉都缩那床角,今天倒是躺中间了。”
殷不染肩膀一僵。
秦将离没有笑,一本正经地开口:“怎么,你是打算把这碗药攒着,等宁若缺回来哄你才喝?”
“……”
某人就开始生闷气。
她恼羞成怒地夺过药,咕咚一口,然后拿出藏在话本底下的柿饼,嗷呜又是一口。
一口药、一口柿饼,她像只腮帮子塞满的松鼠。惹得秦将离嘴角牵了牵,露出一点笑意来。
“你的身体情况你自己也清楚。没彻底养好病之前,就别想着出去了。药王前辈和我师尊都会担心。”
秦将离说完顿了顿,轻叹一声:“当然,我也会。”
殷不染自碗沿边瞄她,三两口喝完汤药,将碗递了回去。
“知道了,”她点头应下,又拿出一个柿饼放秦将离手里:“近期仙盟或许有大动作,我们别去掺和。”
见殷不染低眉顺眼、样子乖巧极了,秦将离笑容真切:“好,我会处理,你不必操心。”
她撕开手里的柿饼,咬了一点。
柿饼外表撒了一层薄薄的糖霜,内里则松软金黄,甜而不腻。
这做工哪怕与碧落川的八珍坊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这算贿赂吗?”
秦将离歪头,温柔地拍了拍殷不染的肩:“放心,我不会放过她的。”
殷不染瞬间就炸毛了。
“师姐!”
然而没用,秦将离转身就走,墨绿色的背影气势汹汹,像是要去寻仇。
殷不染撇下嘴角,气得咬了一大口柿饼。
好亏!
早知道她就不分给秦将离了!
*
于是宁若缺修炼了一整天,等徬晚再回素问峰时,发现不仅外围的警戒加强,后山还特意用上了结界。
很有可能,秦将离已经发现她偷溜进去过了,但宁若缺还是想要冒险上去。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把殷不染偷出来,带她去附近打猎放松一下。
深思熟虑后,宁若缺这次选择走正门。
她找来一把油纸伞,拆了伞柄将剑塞进去。就这样背着伞剑,闲庭信步般地走到山脚下。
负责守门的两名女子正在闲聊。
那名绿衣女子八卦道:“听说仙盟在天工坊抓出来一只熊妖,扮成人的样子,不知道藏了多久!”
另一名黄衣女子惊呼出声:“吓人!天工坊这都没发现?”
绿衣女子正想再聊,却突然警惕地支起身,左右四顾。
“等等,我刚才好像看到清桐师妹走过去了。”
草木沙沙作响,山路上只余竹叶飘零,哪还有半个人影。
她心有顾虑,刚想要上去看看,就被身旁的黄衣女子拉住。
“我也看见了,确实是她,或许是给小师姐送药的罢。”
绿衣女子狐疑道:“不对啊,不是说除了药王和墨珏前辈,任何人都不许前去探望的吗?”
“墨玦前辈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怎么舍得小师姐一个人。大师姐都能上去送药呢。”
“我们要提防的就这一个剑修。”
黄衣女子叭叭说完,拿出一副画卷展开来。
画卷上是一张清秀的脸,双眸明亮,如映满天星辉。
旁边还精心绘制了一把通体漆黑的佩剑。
绿衣女子摸着下巴打量:“这画像上说她会易容。”
“可不是吗,所以画了她的剑啊,听说她剑不离身。逮到带剑的人,就铁定是她了!”
“那刚才清桐师妹背的是什么?”
黄衣女子一脸确信:“是她的伞。”
绿衣:“嗯……”
怎么还是感觉不对呢。
两个脑袋正凑一块儿讨论,眼前突然一黑,光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两人又吓得同时抬头,看清楚来人后,恭敬地行了一礼:“大师姐。”
秦将离颔首:“可有发现异样?”
黄衣女子无比自信道:“并无。”
“是吗……”
话音刚落,秦将离袖口中钻出一条青碧色的小蛇,吐出鲜红的蛇信子,绕着她的手腕缠了一圈。
她的衣袂被风吹得翻飞不止,一句话没说,直接沿着山路追了上去。
第67章 拨雪寻春 用唇瓣蹭了蹭宁若缺的脸颊。……
宁若缺踏进小院时, 恰好听见殷不染在和谁说话。
那声音如同初春时冰雪未消的溪流,平静却冰冷刺骨。
“为什么会找不到?这信总不能是无缘无故飞来的,总得有经手的人。”
另一头的人宁若缺也听出来了, 是清桐。
她压低音量,像是在被窝里跟人说话:“小师姐你声音小点吧, 万一被大师姐发现,我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明光阁当时混乱成那样子,修为高的人死的死、囚的囚, 确实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了。”
宁若缺站到窗户前,敲了敲窗台,殷不染便瞥她一眼。
她翻窗进屋,一枚传音符悬停在殷不染面前,师姐妹之间的对话仍未结束。
“许绰呢,仙盟不是把她押走审问了吗?”
清桐不禁抱怨:“也没有消息……仙盟的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呢。”
“那就让我们自己来。”
殷不染话音里压着些许怒意。
当初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妖祸, 没想到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
她原本以为利用妖丹修炼的邪术,是邪修搞出来的鬼。
可之后的种种迹象表明,此事或许与妖族脱不了干系。
九尾狐逃脱前的那句“待吾皇归来”, 更让她难免焦躁几分。
妖族的皇, 即是百年前被宁若缺杀死的妖神。
察觉出她情绪不对,清桐连忙苦口婆心地劝解:“我知道的,小师姐你千万别急。万一病情加重,你‘出狱’的日子只会遥遥无期。”
殷不染轻哼一声,将手里的草编小鸟挂在花枝上。
她看向宁若缺,扬起下巴:“你又给我带了柿饼?”
宁若缺捂脸轻咳了一声,当着清桐的面谈论这些,她有些不自在。总有种在做坏事的感觉。
“不是, 我想带你出去打猎。”
传音符闪了闪,清桐幽幽开口:“小师姐,越狱被抓、刑期翻倍。”
说话间,宁若缺迅速地将食盒塞进殷不染怀里,自己却如一阵风般刮出了屋子。
不到半分钟,房门再度被敲响。
传音符化为灰烬,殷不染将食盒塞进被窝里,才开口回应:“进。”
话音刚落,秦将离推门进屋,目光四下扫过,最终定格在殷不染身上。
她手腕间的小蛇立起身,朝殷不染吐了吐蛇信子。
秦将离走到殷不染面前,神色淡淡,而殷不染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两人对视片刻后,后者颦眉,从被窝里拿出食盒,打开来给秦将离看。
食盒里盛的是几块枣糕,红枣和核桃的香气扑面而来。
还未吃进嘴里,仿佛就已经尝到了枣糕的清甜。
她依旧递出一块来分给秦将离,动作慢吞吞,颇有几分不情愿。
秦将离这次没接,只是笑了笑:“记得喝药。”
房间和院子里只有些许残留的气息,宁若缺本人早就不在这里了。
秦将离没有犹豫,转身出门、沿着气息追了出去。
两刻钟后,殷不染就着药,悠悠吃完一块枣糕。
窗户吱呀一声轻响,一个黑影翻了进来。
她拍掉衣服上的草叶,又甩了甩头,抖落发丝间的水珠。
待她走到殷不染身边,周身的水汽和寒意也已经散去了。
殷不染歪头打量,这人看样子是在草丛和溪水里滚了一圈,气息淡得近乎没有。
宁若缺半蹲下来,一开口还是那句话:“要和我去打猎吗?”
她的眼眸也像是被水洗过,恰如明月朗照的夜空。
眼巴巴望着人时,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很难教人拒绝。
可这让殷不染不由自主的,想起从前的旧事。
她深呼吸,尽可能平静地叙述道:“当年你送完柿饼后,也邀请我一起去春猎。”
那次殷不染特意穿了身干净利落的束袖、鹿皮短靴,长发也用发带绑起来了。
储物镯里带着薄毯、桂花米酒,还有一些甜点心。
没想到宁若缺口中轻松愉快的春猎活动,猎的竟然是头鹿妖。
鹿妖善奔,宁若缺带着她驭剑直追两千里。
最后殷不染站在泥泞的沼泽地里,看着宁若缺跟鹿妖搏斗,一剑将鹿妖劈成两半,血糊糊的东西满天飞。
再然后天降暴雨,两人只好找了个潮湿阴暗的山洞避雨。
宁若缺还煮了一锅五颜六色的蘑菇汤打算沾馒头吃。
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虽然有毒,但能吃,很好吃。”
都是修真者,吃点毒蘑菇也没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殷不染喝完了一整碗蘑菇汤。
结果就在回去的路上,眼前突然出现了许多跳舞小人。
她只能咬牙切齿地吞下解毒丸,并且给宁若缺也寄了一瓶。
“真是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春猎。”
心平气和地回忆完,殷不染单手支着头,如此评价道。
宁若缺:“……”
她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如果是真的,那自己做得实在不妥。
沼泽地那么脏,怎么能让殷不染去?
她就应该带殷不染去火山口猎重明鸟,鸟毛还能拿来做大氅。
宁若缺低着头,却时不时地抬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殷不染的表情。好以此决定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就听殷不染懒洋洋地问:“不打猎了?”
她还想知道这大晚上的,宁若缺要带自己去哪打猎呢。
宁若缺迟疑几秒,终归还是摇了摇头:“不去了。”
她怕殷不染知道她们今晚的猎物是一种会挖洞的火鼠后,气得吃不下枣糕。
宁若缺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我送你一些花种吧,你想要什么花?”
然而这一次,殷不染并没有回答。
她的指节很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一声又一声,清脆而悦耳。
送柿饼、打猎、送花种,兜兜转转,这人还是在补偿自己。
她心里腾起一簇火,烧在自己的心尖上,又痛又委屈,不知道该往何处撒。
气得想咬宁若缺一口,却控制不住地回忆起那场春猎。
山洞外大雨倾盆,宁若缺将水囊灌满热水递给她取暖。
她一面将湿漉漉的发丝拂至耳后,一面红着脸道歉。
“抱歉、我刚才杀鹿妖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吓着你了罢?”
而后收到解毒丸,这人回礼了一包花种,此后却再也没让她喝过蘑菇汤。
灯花噼啪一声爆开,殷不染骤然回神,对上宁若缺写满忐忑的一双眼。
殷不染用力拧宁若缺的脸,搓扁揉圆无所不用其极。
恨恨道:“你还不明白吗?柿饼也罢、打猎也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突然停顿了一下,手里松了力道,转而搂住她的脖颈。
殷不染垂眸:“最重要的是,和你一起。”
做什么都好,只要有宁若缺在就行。
她实在没忍住,把自己窝进宁若缺怀里的同时偏头,如同寻花探蕊一般轻嗅。最后用唇瓣蹭了蹭宁若缺的脸颊。
像风拂过春花,软的、润的,轻柔得不像话。
后者霎时呆住。
殷不染正想要继续蹭蹭,就察觉到了身下人的异样。
宁若缺像中了某种诅咒一般,浑身上下僵成一块石头,动弹不得,甚至眼睛都不会眨了!
整个人处于一种魂游天外的痴呆状态,半点反应都没有。
殷不染轻啧一声,蹙着眉去捏宁若缺的脸:“在想什么?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宁若缺不觉得痛,与之相比,更明显的是脸上的热度,以及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她轻轻推开殷不染,手忙脚乱地站到窗台边,随时都能逃跑的样子。
殷不染顿时垮下脸,冷眼盯着她。
又在发现对方剧烈起伏的胸口,和捂脸偏头的动作后,眼睛睁圆了一点。
宁若缺目光到处乱飞。
那一股令人气血上涌的情绪过后,她开始觉得,殷不染方才的举动可爱极了。
现在认真观察她的样子,也可爱极了,让她忍不住攥紧自己的剑。
她还是没有改变站位,就隔着好几十尺,没头没尾、却是发自内心地问——
“殷不染,当初我们是怎么、怎么在一起的?”
这个问题困扰宁若缺多时了。
她很穷,人也木讷,甚至长相也不是修真界最出挑的,殷不染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窗外飞进来几瓣雪色的棠花,落在宁若缺的肩上,她没去拂。
殷不染目不转睛地看了半晌,低头呷了口茶。
方才气定神闲道:“你特别喜欢我,主动追求我,要和我结为道侣。”
宁若缺被这个答案骇得差点说不出话。许久,才勉强找回声音。
自己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她神情恍惚地确认:“……真的?”
殷不染一本正经:“自然是真的。”
宁若缺忘记了呼吸。
她局促地攥了一下剑柄,把自己脑子里不断浮现、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丢出去。
然后尽量自然地说:“还有一件事,我在恢复记忆的时候,感知到了自己的神魂碎片。”
“我丢失的记忆和神魂的缺损,或许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关系密切。”
甚至很有可能,她的神魂是自己撕成这样的。好把那些真实的记忆藏在识海深处。
但她不敢说,怕惹殷不染生气。
殷不染表现得很淡定,没多少意外。
“我书房最里间有一些关于神魂的书籍。在书柜顶层,你拿几本去看,等我好些了就继续帮你治疗。”
宁若缺点头应下:“不急。”
她从窗台翻身出去,人都到门口了,又忽然转回来。
低声道:“殷不染,晚安。”
这才安心地离开。
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殷不染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秦将离径直推门而入,衣袖沾了夜露,被洇湿几分,看上去寒气逼人。
殷不染吃着枣糕,将话本翻了一页。
头也不抬道:“夜里风大,你怎么不多披件衣裳。在我这里歇会儿再走吧。”
秦将离沉默几息后,长叹一声:“不了,你早点休息。”
说完替她关好门窗,乘着风下山去了。
另一边,宁若缺尚不知她走后发生的事。
她还在殷不染的书房里查找有关神魂的书籍。
书房的最里间,堆放的并不是一些常用的书籍,而是乱七八糟、晦涩难懂的医书。
有的甚至破得连封面都没有了,纸张薄脆,需要轻拿轻放。
宁若缺拿着夜明珠,踮起脚,小心地去照书柜最顶层,抽出几本查看。
这几本看上去还比较新,在夜明珠皎白的光芒下,书封上的大字无比清晰。
《双修入门需知》、《花枝颤》、《云鬓湿》……
宁若缺动作一顿,随后将这几本轻轻放了回去。
她选择了最边角、书名看起来最正常的《神魂与识海说》,揣进了怀里。
第68章 拨雪寻春 “双修怎么就不是正经修炼了……
宁若缺揣完书, 就想着直接从书房的位置下山去,免得和秦将离撞上。
她穿行在成堆的古籍中,目光不经意地从这些医书上掠过。
夜明珠的光亮并不耀眼, 恰到好处地照亮一方小小的书架。
瞥见一些特殊的字眼时,宁若缺愣了一下。
她低下身, 借由夜明珠的光芒,艰难地辨认着这些模糊不清的字。
《招魂》、《司命》……
一本本书封上全都贴着鲜红的禁制,昭示着这些术法的危险性。
甚至有些书页上沾有红褐色污渍, 看起来极为不详,让人忍不住蹙眉。
宁若缺虽然不是医修,却也能从斑驳的书名中看出这些书籍的用途。
她很快挪开视线,只是胸口依旧闷得慌。
清甜的熏香中掺了几丝古籍的霉味,本就狭小的房间,此时此刻显得尤其逼仄。
像吃多了致幻蘑菇, 宁若缺仿佛能看见殷不染坐在这间书房里, 翻着泛黄的书页,垂眸沉吟不语。
月光照着她的满头白发,朦胧似幻, 如照易碎的瓷器。
既得长生, 何故白头。
宁若缺骤然攥紧剑柄,心事重重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
第二日,宁若缺特意挑的早课时间去素问峰——
这段时间秦将离要检查师妹们的功课,抽不出身。
她带了一大盒子芡实糕,来时殷不染还在和清桐传讯。
听清桐的意思,近期仙盟将许多门派清查了一遍,发现了好几只妖族安插进来的间谍。
几个宗门相互指责、推脱责任,估摸着短时间内都查不清楚。
楚煊和司明月则不知道在做什么, 一点消息都没有。
宁若缺还有件事要拜托楚煊帮忙,寻思着哪天两人约个时间,见面详谈。
殷不染掐断传音,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毫不客气地使唤道:“过来帮我翻书。”
她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本书、一张琴,还有一壶香气氤氲的茶。
宁若缺刚盘腿坐下,殷不染就懒洋洋地靠了上去。
后者连忙调整姿势,打算揽住她,没想到殷不染变本加厉。
她稍微起身挪了个位置,直接坐在了宁若缺的腿上,企图把剑修当作自己的靠垫。
怀里突然抱满了,以至于稍稍低头,下巴就能碰上殷不染的发顶。
宁若缺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搁。
只好维持着这种让她别扭的姿势,任由殷不染动作。
她先是打开食盒,拿起一块芡实糕:“太多了,我吃不完。”
“可以放起来慢慢吃。”
储物的法器大多都有保鲜功能,宁若缺的储物袋里就存放了大量的食物。
殷不染眯着眼睛咬了一口芡实糕:“这里有昨天两倍的量,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宁若缺:“……”
殷不染仰头看她,满眼无辜。
不怪她无关联想,宁若缺有护食的毛病,突然这么大方了就很可疑。
两人对视片刻,宁若缺率先招架不住。
她低声辩解:“只是心血来潮,多做了点。”
有意转移话题,她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那一张琴。
上好的桐木琴,琴弦不知是什么材质,通体雪白,琴面上则刻有三个小字。
先前几次打斗,宁若缺也见过这张琴,却还是第一次知道它的名字。
“明月身。”
打量得太专注,她不小心念了出来。
琴弦震颤,发出清越的琴音,像是在回应宁若缺的呼唤。
殷不染见此,懒洋洋地介绍道:“这是师尊送我的琴,有了它我会轻松一点。”
除却基础的防护、攻击,明月身最重要的能力是“增强”。
通过它施术,能让殷不染节省些灵气。
因为这种特殊的功能,明月身的造价相当昂贵。哪怕对于素问峰,都不是一笔能随便拿出来的钱。
见宁若缺迟迟不说话,就搁那发呆,殷不染不满地敲桌面。
“我要看书,你帮我翻。”
她说一点都不想动的,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地窝在了宁若缺怀里。
一手拿着芡实糕,一手抓着宁若缺的衣袖。
宁若缺霎时回过神,拿起桌上那本摊开的书。
这次不是话本,而是讲神魂与识海的医书。
她观察着殷不染的视线,估摸着读完最后一段了,就及时翻页。
最后索性跟着殷不染一起读,两人的阅读速度也差不了多少。
她若是读太快,殷不染会直接压住她翻页的手。读太慢了,殷不染还会询问她哪里没看懂。
如此一来二去,宁若缺竟然也习惯了这样黏糊糊的姿势,手也不自觉地揽住殷不染的腰。
她专心致志地看书,在殷不染将芡实糕递到她嘴边的时候,下意识地咬了下去。
等她倏尔惊醒,发现殷不染捧着那块芡实糕接着吃时,已然来不及阻止。
这下宁若缺书不翻了,人也不搂了。
她捉住殷不染的手腕,慌张又委屈地开口:“殷不染,这块我吃过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与人分食过同一块点心。
毕竟她咬过的就是她的了,哪有再给出去的道理。
殷不染蹙眉:“你又在护哪门子食?你咬过的我就不能吃吗?”
说完拍开宁若缺的手,当着她的面又咬了一口。
宁若缺抿唇,倒没有觉得烦躁厌恶。
只是回想起两人刚才的互动,心脏就酥酥麻麻的,又痒又紧张。
她盯着殷不染的白发,还有她手中的半块芡实糕,不动声色地缩紧臂弯。
终于把人抱紧了一些。
这样的姿势,宁若缺能把人完完全全地圈进怀里,恰好能够安抚下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殷不染慢吞吞地吃完芡实糕,问宁若缺:“昨天让你看的书呢?”
宁若缺:“……”
宁若缺又默默把怀抱松开来。
她昨晚仔细翻过了,除了最开始的几章正儿八经地介绍了神魂的重要性,后面全都是教人如何通过双修蕴养自己的神魂。
当然,教法也十分地正经,就像她曾经看过的那些修炼术法一样,不掺一点感情。
宁若缺摸出手帕,轻手轻脚地将殷不染唇边的糖渍拭去。
一边试探性地开口:“我好像找错书了。”
“是最顶层的书架吗?”
宁若缺颔首:“嗯。”
哪曾想殷不染斩钉截铁道:“那就没错。”
那架子上一排全是讲双修的书籍,宁若缺拿哪本都没错。
不出所料的,身底下垫着的剑修僵住了,连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半晌,她干巴巴地解释:“可是书里只讲了双修,没教我别的办法。”
殷不染拍宁若缺的大腿,理直气壮地指责。
“能够蕴养神魂的法器灵药本来就稀少,双修是最快最简单的办法。”
“一个人修是修炼,两个人一起怎么就不是正经修炼了?”
宁若缺被殷不染的言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乍一听很有道理,可实际上,她和殷不染是什么关系?
书里才讲过,神魂极其特殊。
强大到能摧毁低阶修士的识海,同样也脆弱到或许一个幻境就能让其崩溃。
在修真界中,有好些道侣都不敢用神魂双修,更何况她和殷不染还不是道侣。
殷不染已经为她牺牲太多了。
听宁若缺半天没动静,殷不染直接翻身,跨坐在她腿上。
“我都不介意,你又在担心什么?”
她眉头紧锁,一脸不耐烦地搓宁若缺的脸、掐宁若缺的腰,像只张牙舞爪又炸毛的猫。
还顺手把自己的白发捋下来,遮住泛着薄红的耳尖。
宁若缺手忙脚乱地去挡对方的爪子袭击:“殷不染,我、你,不是——”
她急着替殷不染顺毛,等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房门被礼貌地敲响三声,门外人还耐心地等了半分钟,方才推开门。
秦将离一抬眸,就见殷不染歪歪扭扭地坐在案边,一脸冷意。
而宁若缺站在她身边,跑又不是、留又不是。眼神恍惚地落在地板上,站姿却还端正笔直。
秦将离不禁感叹道:“剑尊比我师妹们养的灵猫还难抓。”
她还没见过这样能躲的剑修,豢养的小蛇都追踪不了她的气味。
几度令她怀疑,是不是宁若缺的修为已经恢复了。
现在想来,应该是其修炼了特殊的功法。
宁若缺讪笑了一下,打算乖乖认罚。
被赶出碧落川也没关系,她再偷摸着溜回来就是。
秦将离却淡声道:“药王有请,同我走一趟吧。”
殷不染冷不得地问:“师尊找她做甚?我也要去。”
秦将离摇头:“我不知道,前辈只找了宁若缺一人。”
意思是不让殷不染跟。
后者坐回去,咕咚闷了一大口茶,将茶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
这下半点不装了,正大光明地生气。
秦将离知道自己劝不动,就打算走。
而宁若缺迟疑了一阵,突然别扭又僵硬地将殷不染搂住,摸了摸她的头。
然后才强装镇定地跟上了秦将离的脚步。
*
秦将离没带她去藏玉谷,反而中途拐道去了眠玉峰。
与素问峰的花繁叶茂不同,眠玉峰上植满松柏。风一吹,松声如涛,倒显得有些冷清。
越靠近峰顶,那泠泠秋水般的琴音越明显,细听竟有几分兵戈杀伐之意。
琴音直到宁若缺踏进院子,方才停歇。
秦将离在一处月洞门前止步,示意宁若缺继续往前走。
宁若缺穿过长长的石子路,终于在一片莲池前见到了那抹金红色的身影。
她没有细看,先俯身行礼:“药王前辈。”
随后依旧未抬头,只听台上的女子悠悠道:“你可知我为何会找你来?”
宁若缺试图揣摩药王的想法。
她不怎么确定:“前辈是想警告我,离殷不染远一点?”
安静了片刻,药王意味深长地反问:“那你会离开她吗?”
第69章 拨雪寻春 宁若缺替她感到不值。……
在药王看来, 这一问题本应很好回答。
可宁若缺竟然垂眸,仔细思索起来:“我……”
她只迟疑了几息,便听一声铮然的琴音响起, 犹如裂帛惊雷。
紧接着一股劲风扑面,宁若缺下意识地抬头。
凉亭里, 一名身着华丽衣装、发髻簪花的女子正斜依在贵妃榻上。
桃花眼微微眯着,雍容华贵的面容上有明显的不悦。
宁若缺听见了琴音,可桌子上并无琴, 只有两只酒杯、一叠精致的莲花酥。
她余光扫过药王身后的牡丹屏风,又一声不吭地低下头。
药王涂着蔻丹的指甲点了点桌面,语调慵懒:“怎么还犹豫了呢?”
宁若缺再次行礼,态度不卑不亢:“我敬重药王前辈已久,但前辈的要求……”
“恕我无礼,我不能离开染染。”
药王挑了挑眉。
在她印象里, 宁若缺此人像四处流浪的侠客、捉不住的风, 或者很凶的独狼。
每次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不是一剑斩了祸乱人间的大妖,就是抹了哪个修真界败类的脖子。
她不归属任何门派, 也没听说过有关系密切的亲友。恰如漂萍一般, 寻是没处寻的,留也留不住。
药王和宁若缺仅见过三面,前两次都是远远地看过一眼。
当时还觉得她存在感低,一个人搁角落里发呆、啃馒头,没有剑尊的样子。
最后一次则是在妖神诞生后、某个被袭击的门派里。
黑衣剑修执剑而立,以身为界。
身前是死不瞑目的妖兽残躯,被血染红的溪流。身后则是一片纯白色的野花。
她喊宁若缺疗伤,没想到这剑修回来时, 还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花海。
宁若缺治好伤口就默默离开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孤僻得很。
所以如今药王从宁若缺的口中,听到了“我不能离开染染”这种话,第一反应是觉得惊奇。
她走下台阶,绕着宁若缺转了一圈,毫不掩饰自己的打量。
带着森冷寒意的威压也随之降下,很快宁若缺的鬓角就浸出了细密的冷汗。
但她依旧保持沉默,甚至没有去动骤雨剑。
药王慢条斯理地开口:“宁若缺,自你去后剑尊之位空悬已久,剑阁正打算重启论剑大典,选出新一任剑尊。”
她桃花眼一挑,满是轻蔑:“你已经不是剑尊了。以你现在的修为,和碧落川作对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下一秒,威压猛然提升了数十倍,就连靠近庭院的松柏也吱呀作响,隐隐有断裂的趋势。
骤雨剑终于出鞘,宁若缺将它插入地面,勉强支撑住身体。
她迫不得已只能半跪着,呼吸稍微有些急促,却依旧不紧不慢道:“我行事从来无关得失,只在本心。”
枝桠折断,摔在了地上。
而药王没再看宁若缺一眼,拂袖离开:“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
药王停顿的那一刹那,宁若缺连怎么重新潜入碧落川都想好了。
她还打算趁此机会去捉只鸡,来给殷不染煲汤喝。
可威压骤然消失,宁若缺浑身一松,还没有反应过来,药王就已经重新倚到了贵妃榻上。
她依旧懒懒地支着头,红唇轻启:“那我们就来聊聊道侣大典和宴请宾客的事情吧。”
宁若缺愣住了。
“嗯?”
她仰头,果不其然看见了药王促狭的笑容。
“你同意了?先说好,我可不想看见染染跟着你受委屈。”
药王欣赏着自己的指甲,淡淡道:“所以你先去支度司领十万灵石,把你住的地方好好拾掇一下,破烂东西全丢了。”
她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送出去十万灵石,顺便把宁若缺的狗窝贬得一文不值。
宁若缺慌张到舌头打结:“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一时竟不知应该先解释哪一件事。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嘴笨得让药王想笑。
直到宁若缺可怜巴巴地抱住自己的剑,药王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她。
“好了,我其实没有逗小辈的习惯。”
听到“小辈”两个字,宁若缺还有些不适应,又捏了捏耳垂。
等她缓过劲来了,药王才继续说:“我本不想见你的。你和染染的事,我也不会插手太多。但……”
她突然话音一转:“仙盟最近在盘查各个门派,抓到了许多只妖怪,此事你可知?”
宁若缺想起前段时间清桐和殷不染的谈话,点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这些妖怪身上的妖气都极淡,且超乎寻常的聪明。要不是仙盟用了能让妖兽发狂的药,估计很难揪它们出来。”
药王语气沉了下去,脸色也不大好看。比之前装模作样吓唬宁若缺时,还要阴沉一些。
“至于最早发现的,利用蜚蛭妖丹吸取修为的许绰,她妖毒发作,半个月前就死在仙盟地牢里了。”
宁若缺只怔了怔,便语速极快地问:“前辈从哪得来的消息?”
药王爽快地开口:“是仙盟的内部会议,只邀请了我们几个老家伙。”
宁若缺顿时沉吟不语。
原来许绰早就死了,这么说来,仙盟隐瞒了这道消息?
仙盟的地牢禁制颇多,外人难以进入。
倘若许绰在被关押进去之前就中了妖毒,仙盟也犯不着隐瞒。
更有可能是有妖或者人,潜进了仙盟内部。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无论是哪方杀死的许绰,都代表着仙盟、甚至修真界有了漏洞。
而当人发现第一个漏洞的时候,往往背后已经被腐蚀得千疮百孔了。
再联想到和那只特殊的视肉一样,妖气淡薄的妖怪们,宁若缺不禁皱起眉。
看她脸上的表情,药王就知道自己不用再作解释。
她长叹一口气:“风雨欲来,我需得为碧落川多做考虑。”
“所以我请你来,是想做个交易。”
药王正色道:“在你恢复修为前,碧落川会为你提供庇护。也请你在必要的时候帮碧落川一把。”
“当然,我也会联系冶火门和天衍宫,我知道你与它们的掌门人交好。”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宁若缺能帮她促成三方结盟,共同面对未知的危险。
宁若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前辈言重了,就算你不提,我也理应护好染染的师门。”
屏风里又传来细微的、杂乱的琴音,像是有人把手重重地拍在了琴弦上。
宁若缺正疑惑,药王就先笑了笑:“回去吧,别让染染久等。”
她挥手赶人,自己则倒了杯酒,作势要走。
好不容易见到了药王,宁若缺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她没挪动半步,反而出声拦住对方:“前辈,我有一事想问。”
药王轻啧一声,有些不耐烦:“你说吧,不过我可不保证回答。”
于是宁若缺抓紧时间:“染染的头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是她疑惑已久的问题。
只可惜清桐不清楚原由,秦将离不愿意回答她,思来想去,便只能找药王了。
“嗯……”药王揉了揉额角,像是在苦恼该怎么回复她。
她轻敲着酒杯,站在原地好半晌,最终自己抿了口酒。
才漫不经心地说:“这事说来复杂,你知道我开创了以毒入医的功法,让医修有了自保能力。”
“但凡事都有代价,这道功法亦有缺漏。”
“毒术与医术此消彼长。若修此法,不影响飞升,却难以再触碰医道的极致。”
宁若缺猛地攥紧了剑,她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副作用。
可仔细想来却也合理。天之道,亏则损、满则溢,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只不过对于寻常医修,能飞升即可,哪会去管什么医术的极致。
药王还怕她听不懂,特意解释。
“这么说吧,如果把医修看做药匣子,那我就是一个塞满毒草毒蛇的匣子。纵然毒也可入药,但终究有几味药材不可替代。”
“若单论治病救人的医术,我亦不如染染。”
宁若缺还想问,张嘴却发不出声,她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她清了清喉咙,迫不及待此追问:“殷不染追求的医道极致是——”
对此,药王只做了个口型,但宁若缺看得懂。
正是“起死回生”。
只需一眨眼,宁若缺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前因后果。
“所以殷不染她不能再用毒,是因为她把自己的功法……废掉了?”
比起提问,她的这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满眼茫然失措,状态很不好。
药王才不管她怎么想的,自顾自地说完。
“灵脉已被毒素浸染,既要从头再来,需在三九天浸于寒潭之中,洗经伐髓、刮骨祛毒。”
“她那白发和畏寒的病,便是从此而来。”
最后还轻飘飘地总结道:“只是相对于天罚,也不过如此了。”
宁若缺想开口道谢。
她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像是卡了刺。
又仿佛是被巨大的悲伤淹没,每一次呼吸,心肺都呛得抽疼。
实在很难想象,殷不染当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废去了唯一能自保和攻击的功法。
她明明很怕疼,从前手上划一条小口子,都要自己吹一吹。
宁若缺替她感到不值。
她行了个礼,一句话都没有说,匆忙走出小院后,直接驭剑飞走了。
“哎呀。”
见此,药王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随后端起酒杯和莲花酥,转头走入了屏风后。
第70章 拨雪寻春 “何不扑杀此獠。”……
驭剑回素问峰不过半刻钟, 宁若缺却蹲在殷不染的院子门口发了好久的呆,迟迟不敢进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殷不染。
从得知殷不染为救自己动用禁术,落得满身沉疴, 宁若缺便有些愧疚。
再到如今又知晓她废掉了一身功法,除却愧疚外, 更添了分不安。
殷不染为她付出太多,而自己能回馈的实在太少。
不仅失去了关于殷不染的记忆,连保护她的能力也不够。
一想到这里, 心就酸涩得厉害。
宁若缺双眼无神地蹲在墙角,盯着地上徘徊的云影看。
忽而一朵白棠花悠悠瓢落在她面前,紧接着,是一角绣着白鹤云纹的裙摆。
宁若缺抬起头,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
面前人懒洋洋地问:“你蹲在这里作甚?”
殷不染其实早就察觉到宁若缺回来了,就等着她进屋来陪她睡觉。
但剑修这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直不动, 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出来寻。
宁若缺连忙站起来,还是垂着眼帘。
殷不染上下打量她半晌,皱起眉:“是不是我师尊要赶你走?”
“我去和她说——”
她转身就要离开, 吓得宁若缺赶紧解释:“并非, 药王只是想和我商量结盟的事。”
殷不染闻言歪了歪头,一缕白发从耳边滑落。
她显然是不信的:“那你怎么跟被抢了粮一样?”
那双原本明亮清朗的眼睛都失了神,看起来怪可怜的。
宁若缺咬唇,努力想让自己的眉头松开。
就听殷不染面无表情地评价:“更像了,至少被抢了十个馒头。”
宁若缺:“……”
她无可奈何地轻叹:“殷不染。”
殷不染直接上前一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宁若缺轻轻拉开殷不染的手腕。
又顿了几息,才斟酌着开口:“我、是有事想和你谈谈。”
殷不染微微蹙眉,却还是攥住她的衣袖,乖乖跟了进去。
房间里一切如旧, 和宁若缺离开时没有半分不同。
甚至桌上的书还停留在看过的那一页,仿佛宁若缺走后,殷不染就懒得再读它了。
宁若缺先倒了杯热茶。
方才在外面,殷不染的指尖都是冰凉的,估计也是寒症的影响,体温比常人低。
宁若缺端端正正地与殷不染对坐,将热茶推给对方。
但殷不染没喝,只用手捧着:“你想和我说什么?”
她声音有些闷,眸子却很亮。
如同谨慎小心的猫,只因察觉到一些微妙的变化就紧绷起来了。
宁若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先讲了从药王处得来的消息。
殷不染在听到许绰身死的消息时,轻呵了声。
见宁若缺迟疑着不再开口,她用指尖点了点茶杯:“这就是你想要和我谈的?”
宁若缺摇头。
她又犹豫了片刻,垂眸盯着桌面,方才轻声道:“现在情势复杂……”
“在你养好身体前,就先留在碧落川,其他事情交给我来处理行吗?”
如她所料,殷不染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不好,我要和你一起。”
她的态度全都写在明面上,坚决而固执。
于是宁若缺想要说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一个音节。
房间里霎时安静极了。
却如同溪水中薄冰,不知何时就会咔嚓开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
殷不染冷哼:“莫非你认为我是累赘?”
宁若缺生怕她误会,急忙否认:“怎么会。”
殷不染依旧锲而不舍地追问她:“那你怎么会突然和我聊这个?”
“……”
宁若缺呆了呆。
她向来嘴笨,更喜欢付诸于行动。如今硬要她说出个因为所以,便有些麻爪。
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然后给殷不染顺毛。
可情感上,宁若缺难以忽视殷不染的白发,和她那异常孱弱的体质。
思量良久,宁若缺垂下头,低声道:“妖族异动,我可能需要亲自去一趟古战场调查。”
那地方是人族与妖族争斗的前线,相当危险。
千万年来两族在此地流了数不尽的血,以至于古战场的土地都被染成了红褐色。
再加上九尾狐逃跑,宁若缺重生的消息估计会传遍整个妖族。
她一旦出现在古战场,就会被无数双兽瞳牢牢盯住。
宁若缺实在不愿让殷不染再为自己冒险。
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殷不染能平平安安地种花、睡觉、研究自己喜欢的医术。
她满脸认真地说:“殷不染,古战场很危险,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短暂的沉默后,殷不染冷不丁地捉住了宁若缺的衣袖。
良好的教养刻在她的骨子里,所以哪怕她的手在轻颤,说话也依然慢条斯理。
“就这么想把我推开?”
“是觉得一个人更好吗?然后呢,然后你又要去以身涉险、又要孤零零地死掉?”
她的质问一声更比一声低,直勾勾地盯着宁若缺,像是恨不得把这人吞掉。
后者仿佛被她灼热的眼神烫到了,呼吸一滞。
随即慌张到脱口而出:“不是、我是怕护不住你。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想再连累你受伤。”
很不值得。
她企图解释清楚。
可殷不染很快红了眼眶,泪珠更是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沾湿了她的睫毛。
湿漉漉的,可怜极了。
宁若缺瞬间手忙脚乱,下意识地想要去擦。
后者却直接拍开她的手,眨了眨眼,到头来一滴泪也没掉。
殷不染轻声吸气,她太害怕当初的结局重演,理智的弦已经绷紧到极致。
恨不得咬人,浑身上下却软得提不起半点力气。
便只能颤声问:“万一你自己受伤了呢?伤得很重怎么办?”
宁若缺愣了愣。
她连忙轻哄着说:“没关系,我会自己想办法,没关系的。”
斑驳的日光落在宁若缺的脸上,被泪水洇湿后的视线模糊不清,殷不染看不清她的神情。
但殷不染知道,宁若缺说这句话时一定是认真的。
殷不染歪了歪头,像是自言自语般问:“什么叫做没关系?”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异常平静的语气。
“你当初选择与妖神同归于尽时,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觉得没关系?”
“你觉得你是在为我考虑?那你究竟置我于何处,又把你自己放在哪个位置?”
或许是问得太急,宁若缺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先回答哪个。
她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的想法了,所以连反驳或者承认的话都说不出来。
便维持在离殷不染三尺的距离,不敢上前半分。
殷不染掩袖,轻咳几声,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手腕。
然而那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整个人突然就变得很委屈,眸光也湿润起来了。
想要发脾气,却清楚地知道,宁若缺忘记了很多事。
就如同现在这般,面对她的质问,剑修也只会无措地愣在原地。
殷不染沉默以对,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窟,冷得人全身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
茶杯里水还热着,她却没办法拿来捂手,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直到一片阴影覆上眼前。
殷不染缓缓抬眸,某剑修弓着腰,正在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推到她手里。
那动作蹑手蹑脚的,神色还有些紧张,看起来很滑稽。
被殷不染盯着,立马就胆小地缩了回去,嗫嚅着想要解释。
宁若缺没来得及,一滴泪先从殷不染脸颊边滑落。
“啪嗒”落在桌案上,发出闷响。
殷不染的声音比那更闷,她自顾自地说:“不是连累。”
“我喜欢你啊。”
宁若缺彻底怔住。
好几息后,她才手忙脚乱地把绒毯给殷不染披上。因为走神,还不小心带倒了茶杯。
杯子骨碌碌地在桌案上滚过一圈,最后落在榻上。
宁若缺也不知道自己那一瞬的心慌从何而来。
像遇见了从没见过的东西,也没人教过她要怎么去应对。哪怕拿着剑也只能茫然四顾。
想不通,殷不染有什么理由跟着自己去冒险。
她一边低头去找茶杯,一边磕磕绊绊道:“我可能护不好你,现在也没办法报答你,我——”
“可我喜欢你。”
这一声更低了,却能轻而易举地将宁若缺的话打断。
“……”
殷不染定定地望着她,语气里带着些许疲惫:“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宁若缺哑口无言。
她浑身僵立着,谈不上难受,只是一时间扭不过这个弯。
心口像裂开条缝,有什么东西扎了进去。
然后破土、然后发芽,由此延伸出难以描述的酥麻感。
她看着殷不染慢吞吞地背过身,平静地开口:“这个问题先放一放吧。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也冷静一下。”
虽然话里是各退一步的意思,但看动作,是很明显的、不想再理人了。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微风拂动白棠花枝,吹来的风都带着潮湿的雨汽。
宁若缺哑声应道:“好。”
她走出房间,朝殷不染打招呼。
“我出去转转,不会走太远,你有事就叫我。”
随后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又盯着门缝看了好久。
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她皱眉迟疑了一阵,踩着剑离开了。
*
眠玉峰上,药王正在同一墨衣女子下棋。
她惊讶地开口:“你说宁若缺和染染可能吵了一架?”
秦将离在台下恭敬地回:“我也是猜测,毕竟我去的时候师妹已经闭门谢客了。”
但前脚宁若缺刚出碧落川,后脚秦将离就去素问峰吃了口闭门羹。
以她对殷不染的了解,这般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
药王拧起眉来,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我知道了。”
秦将离颔首,又朝墨衣女子行了一礼,方才告退。
等人一走,墨衣女子猛地拍向棋盘:“何不扑杀此獠?”
她显然气得不行,恨不得马上将那负心剑修捉来打死。
棋子哗啦啦乱作一团,药王赶忙拉起她的手轻哄。
“稍安勿躁,这是小辈的事情,我俩并不了解来龙去脉,怎么好插手?”
“再说了,谈情说爱有点摩擦很正常嘛,再等等看吧。”
墨珏轻飘飘地乜她一眼,冷漠地抽出自己的手:“今晚我们就分床睡。”
药王愣住了:“为什么?”
不是,宁若缺和殷不染闹矛盾,关她什么事呢?
墨珏冷笑:“呵,谈情说爱有点摩擦很正常,哪来的这么多为什么。”
药王:“……”
她轻嘶一声,当场放弃了脸皮,软绵绵地倚进墨珏怀里,用漂亮指甲戳她胸口。
语调也娇媚极了:“不要嘛~我马上想办法!”
“我这就下令,重新给染染挑十个剑修!不信没有她喜欢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